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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犯病

    “刚开始,眼睛只出现在我的手掌。”

    “直到有一天一睁眼,就和天花板一只饭盆大的眼睛对上了眼,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在看不见的地方,它们已经长满整个医院。”

    “这些眼睛不仅在监视我,它们挤在角落扎堆,注视着每一个人,到处都是眼睛!还有我的身体!刚开始只是手掌心......”

    “今天早上!我的胸口发痒......它们,它们已经扎根到了我的心脏!这是传染!”

    宋小华突然大喊,他两眼擎着眼泪,隔着衣服使劲搓弄自己身上的皮肤,似乎想要将那些眼睛给抠下去。

    莫从心担心宋小华动静过大引起医护人员的注意,余光瞥见有一组人员已经向这边赶过来。

    他们来的速度太快,莫从心无法假装只是正巧路过,只能老实地站在旁边。医护们默契十足,动作服务一条龙,架住打针,放倒抬人,离开现场。

    莫从心能做到的就是目送人远去,心里默念一句“一路走好”。

    一名护士瞧他怔楞的模样,柔声安抚道:“他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莫从心微微低头打量这名身形娇小的护士,铭牌上显示她叫陈果果,年纪不大,目测刚参加工作不久,白皙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脸圆圆的,说起话来梨涡若隐若现,名字和她本人很相称。

    “‘这样’指的是?”

    “每次院里来新人,宋小华都会凑过去跟人谈论他身上的眼睛,还硬拉别人看,关键是没有人看得见他身上的眼睛。他胆又小,说出来又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但是又没人信,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绝望......”

    “不过,打一针就好了,强制让他睡过去,醒来就没事了。”

    陈果果面露怜悯,没有人能够成功接收到宋小华恐惧的信号,医院里病人的病症都不同频,能聊起来的也是鸡同鸭讲,各讲各的。

    “说起来,你好像也有类似的症状,不过不是很严重。”

    陈果果把话题转移到莫从心身上,她看向莫从心,想知道他的反应。

    莫从心知道陈果果留下来有观察自己的任务,眼神转向她身后,意有所指。

    “嗯,我看得见眼睛。”

    “比如,一楼楼梯间的角落正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你。”

    莫从心语气平淡,再加上本来就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听得陈果果浑身一激灵,僵硬转头看向楼梯间——

    正好与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对上。

    “啊!”

    陈果果顿时吓得原地弹了起来,霎时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在大太阳底下冷得出奇。

    等她缓过神来,捂住脸再定睛一看,那双眼睛的主人也从室内阴影处走了出来,原来是平日里喜欢盯着女护士胸口看的老流氓,嘴角还流着哈喇子,滴在地上拉丝拉得好长。

    陈果果吓得头发散乱,心脏还砰砰如响鼓轰鸣,她回头瞪了莫从心一眼,罪魁祸首两手一摊:“我说的是实话。”

    “哼!”陈果果整理因动作幅度过大而略显杂乱的仪容,招呼都没打,脚步剁得咚咚作响,摆着腰远离这两个精神病人。

    “慢走。”莫从心嘴角勾起标准的弧度目送人远去。

    刚才楼梯间可不止老流氓一双眼睛,阴暗处蠕动的那一团...现在正紧跟在护士身后。

    难道眼睛也欺软怕硬,跟在女人小孩的身边的更多,凶恶的人身后更少吗?

    莫从心心想更多细节还是直接去问当事人比较好。

    鉴于宋小华已经被强制送去睡午觉,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他决定先从别人的口中去了解宋小华这个人。

    先对谁下手呢?

    眼前这个流口水患有超忆症的老流氓就不错。

    ......

    “摸摸,给,摸,我摸。”

    老流氓盯着莫从心的脸,对他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两手上下摆动。落在莫从心眼里这人动作慢如刚出土的僵尸,四肢都还没驯化的那种,他轻而易举就阻止了老流氓的企图。

    “给你摸你就说吗?”

    “嗯,摸,给摸。”

    “你先说,再给你摸。”

    “说,先说——呃,‘我们身处的世界是假的,外面的人在观察监视我们,那些眼睛就是证据!’”

    “‘眼睛的本质是黑暗,如果一个人死了,他会成为眼睛的一部分,将更多的人拉近黑暗。’”

    “‘啊,啊,啊,我晚上掀开被子,里面全是眼睛,门缝里也有眼睛,钥匙孔大小,瞪得死死的,啊,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啊,我没有疯,疯的是这个世界,放开我,我不要打针,我不。’”

    老流氓语气僵硬,一字不落地背诵当时听到的信息,将原本惊悚诡异的故事讲得毫无波澜起伏。

    如果是宋小华本人在场,那应该是配以声情并茂的尖叫,并且最终以打镇定剂睡过去为落幕。

    “老先生你要是当说书人,肯定会失业。”

    莫从心拍拍膝盖,起身离开。

    老流氓一把抓住莫从心的衣襟,动作完全没有之前的呆板,他抬眼看向莫从心,浑浊的双眼露出渴望:“摸,摸,说完给摸。”

    莫从心笑眯眯地俯下身,一字一顿地说:“25天前,7月4日,晚上11点45分32秒,309房间门口。”

    莫从心说出来的信息定位带领老流氓穿越时空,他的大脑精准地把他代入到当时的场景——晚上散步,走廊里滚过来一颗注水球,停在右脚边,然后捡了起来......

    “对,就是那个手感。”

    莫从心一边说,一边解开老流氓攥住他衣服的手,此人已经留在记忆深处,左手微曲成一个半球状,还时不时捏两下。他的表情迷醉,眼睛微眯,嘴角口水如同水闸开阀,滚滚下流。

    至于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至于老流氓究竟在回味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随后,脱身的莫从心又去问了医生,护士和护工关于宋小华的事情。他们的嘴巴严,没套出什么信息,最大的收获来源于一位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大妈。

    大妈完美契合人类社会对于八卦群体的刻板印象,而她也不出所望,什么犄角旮旯的信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见有人找自己打听,大妈整个人都亮堂起来,她热情地拉过莫从心,掸掸床边不存在的灰尘,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你知道那个纹身满背的2米凶汉不,别看他长得一副吃人的样子,实际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18岁少女,那个人呐,其实心善得很,养的小仓鼠吃撑死了都能哭厥过去。”

    “还有那个整天甜甜跟人打招呼的小女孩,我跟你说,你可要小心别被她骗了。她把怀孕的亲妈推下楼梯,一尸两命,据说肚子里还是个弟弟。她靠着那副小白花的样子骗人说是她妈妈自己摔下去的,她爸看了监控后,死活不听人劝把女儿送进来了,啧啧。”

    “咱们院有个镇院之宝,他在这里待的最久,一直被重点隔离,据说是因为他嗑药狂砍17人,家里托关系打个证明把他送进来的。”

    大妈凑到莫从心耳边,用手挡脸悄悄地解释。

    “知道为什么叫镇院之宝吗,因为只要那家的宝贝儿子住在这医院一天,他们就会好好运用那家的资源人脉疏通关系,医院上头不就有人罩了嘛!对医院的人来说,这就是个害过别人的自家宝贝。”

    “关于那个身上长眼睛的可爱小胖子啊,长了个福相可惜不是个享福的,他病情时好时坏,我发现个规律,晴天的时候他犯病少,但到阴雨天嘛,我在10楼都能听到他的嚎叫......不过他家有钱,住VIP病房,23楼,光线好,大落地窗,你问住哪?好像是2306。”

    “晚上别去309,那里闹鬼,有人半夜听到一个女声压着嗓子哭叫,但那里只住有一个小伙子,之前是练体育的,前途光明,可惜意外失去双腿后人就自闭了,也许那女鬼在替他哭吧。”

    “还有,还有......”

    大妈声音突然停顿,眼眸低垂,表情也收敛起来,整个人脱离兴奋的状态,带着几分内疚。

    “不好意思啊,我讲太多了,很久没有人跟我讲话了,孩子老公都在外面挣钱给我看病,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们了,我,我活着就是个拖累,呜呜呜——”

    意识到大妈犯病,医护们涌了进来,莫从心被挤在角落暂时不能出去。

    旁边的护士看他眼神都不对了,今天跟他讲话的三个人都犯了病,虽然不是莫从心导致的,但是每次现场都有他的身影就不免让人多想了。

    这年头,学医的也讲究玄学。

    莫从心大概知道护士在想什么,抱有歉意地对她笑了笑,挤出人群往电梯方向走去。

    但是一名年轻医生突然冒出来把他拦住,莫从心停下脚步,注意到眼前这人露出一副自信并且有所判断的笑容,内心暗道不妙。

    胸前铭牌崭新而且面生,说明是个刚来的家伙,急于证明实力,而自己作为一个刚放出来又“惹祸”的刺头,是个很简单又能刷功绩的好目标。

    自家主治医生不知道缩到哪个人间缝隙去了,旁边的医生护士互相对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护工逐渐包围过来,莫从心站在原地,没打算突破周围厚重的肉墙。

    “看来来了个关系户,而我是第一个小白鼠。”

    “从大家有组织有纪律的样子得出,这位钱嘉宝医生怕是在背后监控里观察我一天了吧。”

    以重新评定病人精神状态为理由,断定莫从心有挑动他人情绪的报复行为为结果,钱嘉宝主张更换莫从心的药物。

    吃不死人,就往死里吃。

    收到那笔迹龙飞凤舞散发自由气息的药方,莫从心开始怀疑自己进的这家医院,它正规吗。

    护工把人押到病房,钱嘉宝亲眼看莫从心把五颜六色的药丸吞了下去。期间一直守在旁边,他前脚掌不断拍打地板,咚咚咚的噪音让隔壁又疯了一个。

    不过钱嘉宝毫不反省自己的行为,他一直在看腕表的时刻钟,直到确定这药已经在病人胃里化成水后,他才扬起下巴满意离开。

    找宋小华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

    ......

    这次没有被关起来,但心理被囚禁了。

    莫从心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看见阳光好不容易穿越茂密的绿叶,洒落在光滑的草坪上,形成一块块随便微风吹来而翩翩起舞的小亮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出来放风玩耍,自由自在地发病。

    一天三次的强制性药物治疗,让他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这和醉酒又有所不同。

    想起小时候在路边遇见一个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的醉酒男人,然后好奇捡起旁边那瓶快见底的白酒喝了几口......

    他和男人一同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大门,然后就此岔开两路,一个推进急诊室抢救,一个拉去太平间冷藏。还记得医生警告他做人别太馋,贪喝了假酒。

    嗯,其实吃药带来的效果跟酒精引起的暖呼呼有迷迷糊糊的眩晕感并不一样,药物带来一种较为疏离、冷漠、消沉的感觉。

    整个人进入了贤者模式,连灵魂也脱离肉体,莫从心做不到去找宋小华,从4楼到23楼的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像一辈子那么长。

    这让他觉得生产药物的目的是控制病人,而不是真的要把病人治好。

    莫从心瞪大眼睛看月亮从东大楼角落升起,爬到天空顶端,然后又缓缓往下落,周围楼层不再有人尖叫,狼人病友也不再对月兴奋狂嚎。

    万籁俱静时分,药效逐渐消退,突然觉得活着没意思。

    莫从心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不知道是想跑还是想死,毕竟位置在4楼,几率各半。

    不过他赌对了。

    莫从心从床上惊醒,打开灯掀开被子,确定整个人完好无损,身上穿的是T恤短裤而不是长得像睡衣的刷手服,这才确定自己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一看闹钟,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