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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醒

    “摸摸,给,摸,我摸。”

    老流氓盯着莫从心的脸,对他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两手上下摆动。

    落在莫从心眼里这人动作慢如刚出土的僵尸,四肢都还没驯化的那种,他轻而易举就阻止了老流氓的企图。

    “给你摸你就说吗?”

    “嗯,摸,给摸。”

    “你先说,再给你摸。”

    “说,先说——呃,‘我们身处的世界,是假的,外面的人,在观察监视我们,那些眼睛就是证据!’”

    “‘眼睛的本质是黑暗,如果一个人死了,他会成为眼睛的一部分,将更多的人拉入黑暗。’”

    “‘啊,啊,啊,我晚上掀开被子,里面全是眼睛,门缝里,也有眼睛,钥匙孔大小,瞪得死死的,啊,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啊,我没有疯,疯的是这个世界,放开我,我不要打针,我不。’”

    老流氓吐字僵硬,一字不落地背诵当时听到的信息,将原本诡异的故事讲得毫无波澜起伏。

    如果是宋小华本人在场,那应该是声情并茂配以尖叫,并且最终以打镇定剂睡过去为落幕。

    “老先生你要是当说书人,肯定会失业的。”

    莫从心拍拍膝盖,起身准备离开。

    老流氓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动作完全没有之前的呆板,他抬眼看向莫从心,浑浊的双眼露出渴望:“摸,摸,说完给摸。”

    莫从心笑眯眯地俯下身,锁定记忆中的那段经历,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25天前,7月4日,晚上11点45分32秒,309房间门口。”

    莫从心说出来的信息带领老流氓穿越时空,大脑精准地将他代入到当时的场景——

    晚上在医院走廊游荡,身后有个人站在楼梯口看向自己,接着前面拐角处滚过来一颗注水球,duang~duang~停在右脚边,然后伸手捡了起来......

    “对,就是那个手感。”

    莫从心一边说,一边解开老流氓攥住他衣服的手,此人已经留在记忆深处,左手微曲成一个半球状,还时不时捏两下。

    他的表情迷醉,眼睛微眯,嘴角口水如同水闸开阀,滚滚下流。

    ......至于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至于老流氓究竟在回味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随后,脱身的莫从心又去问了医生、护士和护工关于宋小华的事情。但他们的嘴巴严,没套出什么信息。

    好在今日最大的收获来源于一位大妈——

    此人完美契合人类社会对于八卦群体的刻板印象,而她也不出所望,什么犄角旮旯的信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见有人找自己打听,大妈整个人都亮堂起来,她热情地拉过莫从心,掸掸床边不存在的灰尘,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你知道那个纹身满背的2米凶汉不,别看他长得一副吃人的样子,实际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18岁少女,那个人呐,其实心善得很,养的小仓鼠撑死了都能哭厥过去。”

    “还有那个整天甜甜跟人打招呼的小女孩,我跟你说,你可要小心别被她骗了!她把怀孕的亲妈推下楼梯,一尸两命,据说肚子里还是个弟弟。她靠着那副小白花的样子骗警察说是她妈妈自己摔下去的,她爸看了监控后,死活不听人劝把女儿送进来了,啧啧~”

    “哎——你是不是也遇见过那个总吹嘘自己吃过人肉的家伙?那家伙胆子可小了,就嘴巴硬。他就是吃菌子中了毒,出现幻觉,把家里的牲畜都杀了,做成八菜一汤,强行说自己吃过人。”

    “你住404?隔壁403那个瘫痪的老头可是个肮脏东西!趁自己儿子外出打工,把儿媳妇给糟蹋了,而且见人家姑娘反抗不从,他担心事情败露,下重手把人给杀了。”

    “对了,咱们院有个镇院之宝,他在这里待的最久,一直被重点隔离,据说是因为他嗑药狂砍17人,但家里有背景,托关系打个证明把他送进来的,他就住在2107。”

    大妈凑到莫从心耳边,用手挡脸悄悄地解释。

    “知道为什么叫镇院之宝吗,因为只要那家人的宝贝儿子住在这医院一天,医院就会好好利用他们家的资源人脉疏通关系,医院上头不就有人罩了嘛!对医院的人来说,这就是个害过别人的自家宝贝。”

    “......”莫从心在一旁始终插不上话,他刚想张嘴提问,又被大妈滔滔不绝的八卦打断了。

    好不容易听到了正题——

    “关于那个身上长眼睛的可爱小胖子啊,长了个福相可惜不是个能享福的,他病情时好时坏。我发现个规律,晴天的时候他犯病少,但到阴雨天嘛,我在10楼都能听到他的嚎叫......不过他家有钱,住VIP病房,23楼,光线好,大落地窗,你问住哪?好像是2306。”

    “我提醒你哦,晚上别去309,那里死过一个人,遗物还留在房间里,结果后面就闹鬼了——有人半夜听到一个女的压着嗓子哭叫,去查监控却发现那个时间段的监控失灵了,所有影像都没有......房间现在只住有一个小伙子,之前是练体育的,前途光明,可惜意外失去双腿后人就自闭了,也许那女鬼在替他哭吧。”

    “本来医院要封掉那间房间的,但是最近生意好,房间不够,只能让人搬进去住了。不过据说房间的那些东西被那个小伙子留下来了,不晓得为什么。”

    “还有,还有......”

    大妈声音突然停顿,眼眸低垂,表情也收敛起来,整个人脱离兴奋状态,面色带有几分内疚。

    “不好意思啊,我讲太多了,很久没有人跟我讲话了,孩子老公都在外面挣钱给我看病,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们了,我,我活着就是个拖累,呜呜呜——”

    大妈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涌了出来,整个人开始哭叫。

    意识到病人犯病,医护们涌了进来,莫从心被人群挤在角落暂时不能出去。

    旁边的护士看他眼神都不对了,今天跟他讲话的三个人都犯了病,虽然不是莫从心直接导致的,但是每次现场都有他的身影就不免让人多想了。

    毕竟这年头,学医的也讲究玄学。

    莫从心知道护士大概在想什么,抱有歉意地对她笑了笑,挤出人群往电梯方向走去。

    他准备去23楼。

    这时一名年轻医生突然冒出来把他拦住,莫从心停下脚步,注意到眼前这人露出一副自信并且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不由开始警惕。

    他注意到这位名叫钱嘉宝的医生胸前铭牌崭新明亮,制服也白净如新,说明是个刚来的家伙,当即有了一定的猜想。

    一般职场新人对工作总是充满斗志,并且急于证明自己的实力。

    而自己作为一个刚放出来又“惹祸”的刺头,是个很简单又能刷绩效的好目标。

    敏锐地瞧见自家主治医生缩在墙角那里不敢探头,旁边的医生护士互相对视,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四周的护工逐渐包围过来,莫从心站在原地,没打算突破身边厚重的肉墙。

    到处看热闹的眼珠子从墙缝中涌出,纷纷看向这边。

    “看来来了个关系户,而我是他的第一只小白鼠。”

    “从大家有组织有纪律的样子可以得出,这位钱嘉宝医生怕不是在背后监控里观察我一天了吧......”

    结果与莫从心的推测大差不差——

    钱嘉宝以重新评定病人精神状态为理由,断定莫从心有挑动他人情绪的报复行为为结果,主张更换他的药物。

    吃不死人,就往死里吃。

    收到那笔迹龙飞凤舞散发自由气息的药方,莫从心开始怀疑自己进的这家医院——它,真的正规吗?

    显然这个梦境自始至终就没正常过。

    护工把人押到病房,钱嘉宝亲眼看莫从心把五颜六色的药丸吞了下去,又拿起原子笔拨开莫从心的舌头,确定下面没有私藏“小零食”,满意地守在病人旁边。

    他前脚掌不断拍打地板,咚咚咚的噪音让一个仅仅是路过但是精神衰弱又有强迫症的病人发了狂。

    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动静,但钱嘉宝毫不反省自己的行为,他一直在看腕表的时刻钟,直到确定这药彻底在病人胃里化成水后,他才扬起下巴转身离开。

    这次药效真的发作,莫从心意识陷入混沌,找宋小华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

    在钱嘉宝的控制下,他并没有被关起来,但精神状态与囚禁无异。

    莫从心身穿刷手服坐在床边望向窗外,看见阳光好不容易穿越茂密的绿叶,洒落在光滑的草坪上,形成一块块随微风吹来而翩翩起舞的小亮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出来放风玩耍,自由自在地发病。

    一天三次的强制性药物治疗,让他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有点像醉酒,但又有所不同。

    想起小时候在路边遇见一个瘫在地上如同烂泥的男人,然后好奇捡起旁边一瓶快见底的白酒喝了几口......

    他和男人一同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大门,然后就此岔开两路,一个推进急诊室抢救,一个拉去太平间冷藏。

    还记得医生告诫他做人别太馋,贪喝了假酒。

    嗯,其实吃药带来的效果跟酒精引起的暖呼呼又迷蒙的眩晕感并不一样,药物带来一种较为疏离、冷漠、消沉的感觉。

    整个人进入了贤者模式,连灵魂也脱离肉体,莫从心提不起欲望去找宋小华,从4楼到23楼的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像一辈子那么长。

    这让他觉得生产药物的目的是控制病人,而不是真的要把病人治好。

    莫从心瞪大眼睛看月亮从大楼角落升起,爬到天空顶端,然后又缓缓往下落。墙上的电子日历从8月3日转到了8月4日。夜晚的后半段,周围楼层不再有人尖叫,狼人病友也不再对月兴奋狂嚎。

    万籁俱静时分,药效逐渐消退,他突然觉得一直这样活着没什么意思。

    于是操纵着软绵的身体,艰难挪到窗户边,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不知道是想跑还是想死,毕竟位置在4楼,几率各半。

    但是他赌对了。

    “......!”

    莫从心从床上惊醒,鼻根酸痛发热,他捂住鼻子,一股鲜血从指缝中溢出,头部还残留一种又麻又痛的眩晕感。

    他扯了几张纸胡乱堵住鼻子,跌跌撞撞扭进洗手间,确定整个人完好无损,身上穿的是T恤短裤,而不是长得像睡衣的刷手服。镜子里显示的也不再是一副阳光开朗的陌生面孔,而是略微忧郁阴沉的熟悉模样......

    这下真的确定自己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头脑依旧刺痛,手脚生理性打颤,有一种大脑受到重创后,肢体失调的反应。他哆哆嗦嗦打开水龙头泼了捧冷水,揉揉脸企图驱散濒死的感觉。

    回床一看闹钟,正好是午夜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