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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若大厦将倾,那就杀了我,你来称王。”

    “她需要一个记忆点,属于她的记忆点。只有这样她才能以此为基础,记住这一世的经历,回转时间。”

    青衣女子冷淡地瞧着女子身前熟悉的启章琴,“那就请主君开始吧。”

    她抬眼望着眼前画好的秘术大阵,神色一寸一寸沉下去,清冽的声音不耐地低低响起,像是对西陵启章说,又好像是对自己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

    华服女子没有听见最后那句话,她苍白着脸低头看琴,浮起一个清浅的笑,刚刚为了完成仪式失去了太多的血。她皱眉划破十指,细长有力的手指拂过琴弦,发出清泠泠的声音,

    “引弦曲,是阿姊的本命曲,那年阿姊及笄,受名引弦,即位少女君时,还是大祭司你亲自谱的呢。”

    青衣女子没什么表情,神色带着些厌烦,

    “陈年旧事,早已忘却了。”

    华服女子满是鲜血的手指动了,琴声磅礴而起,明明曲谱低回,有婉转哀然,悲悯大爱之音,却又时时显露出凶猛锋利,金戈铁马之势。琴声急切,一曲终了,启章琴的琴弦已经染成艳红色。

    十指连心,疼痛已然让她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花,女子踉跄起身望着大殿外天空起伏的飞鸟,喃喃自语。

    “阿姊,不要忘记我与你说过的话。

    若大厦将倾,那就杀了我,你来称王。”

    秋雨夜凉,风浸内衫。雨打芭蕉的声音簌簌响起,身体仿佛被碾碎一般的疼痛难忍,最后一支箭射穿喉咙的疼痛仿佛刚刚蔓延开,耳边好似有磅礴熟悉的琴声,还有一个女人喃喃自语,说得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西陵商猛地坐了起来,双手颤抖地捂住脖颈。

    又做梦了?

    不对,不是梦。

    她茫然又惊恐地看着周围,周围的布置矜贵素雅,眼熟得厉害。这是她的寝宫,这是她尚未被赐字,尚未成为少女君之前的寝宫。脑子乱得生疼,记忆好像还停留在昨晚,去寻幼妹时,看到母君与父亲大吵一架,母君怒极拾起桌上的烛台砸了过去,父亲额角落下的血染红了半边面容。她怕极,拉着琉璃跑回了自己的寝宫。再然后?再然后父亲出征身死,昨夜那一面竟是最后一眼。不对,父亲没有死,那是梦。

    头疼得厉害。战场,死尸,滴着血的巨剑,西陵商怔怔的看着双手,手心白皙,指尖圆润,全没有弯弓握剑的老茧,情绪好似莫名般起了悲伤,痛苦,惋惜,悔恨,愤怒,歇斯底里和无力回天。

    十年,十年的记忆,那是梦?

    十四岁时父亲出征,后婪关之战,父亲身死,母亲病倒,十七岁外派历练抵御北狄,白氏,洛氏,柳氏,公子氏,朝堂的有用之臣被一个个拔除殆尽,然后是被废,被贬。再接下来就听闻国诞虬龙国幼子东方棘意外身亡,两国交恶,母亲故去,幼妹即位。然后是战争,是背叛,是兄长被杀,是好友惨死,是国破家亡。

    手再一次抚摸上脖颈,掌心的温润让她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她珍惜的,爱护的人都身死亡故,她信任的人转身投敌。那十年的混乱记忆,最后以一支箭收尾,太痛了,太痛了。仿佛被当顶劈下的木块,一寸一寸向下裂开,然后毕毕剥剥掉下血肉。

    西陵商麻木地双手撑着额头,神志恍惚间,她甚至都怀疑那晃晃过去的十年或许真的是梦。

    寝宫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过往记忆里军中锻炼出来的警觉让西陵商一下子绷紧了身体。

    “谁!”

    门被轻轻推开了缝隙,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

    “阿姊。是我啦!嘘!小声点,我可是冒着被母亲责罚的风险来看你的呢。”包裹严严实实的毛绒团子敏捷的钻了进来,转头望了望外面,确定没有人看见,才小心翼翼带上了门。

    西陵商略一皱眉,还未开口,那人扯下盖头的披风露出面容,是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女,柳眉杏眼,身材修长。右眼尾角有一颗痣,她的眼神欢快又狡黠,像极了终南雪山上春日里欢脱觅食的幼鹿。

    “...阿羽?你......”记忆和现实尚且混乱,商羽只能哑然止住话语。

    少女已经爬上床,自来熟的钻进了被子。

    “你今夜没来找我,所以我就过来了。”少女低头整理着长被,试图找个更舒适的位置把多余的被角压进去,“你说好要给我讲完后面的故事。可不能食言而肥!”

    西陵商低眸看她,突然感到眼眶发酸,眼前的少女和记忆里的女子重合,那般嚣张明媚。

    少女终于满意了身下的触感,向她身边靠近挨了挨,一抬眼便瞧见长姊眼里蓄了泪,

    “阿姊!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西陵羽大惊,跳起来便手忙脚乱的去擦她眼角的泪,“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让我阿姊这样!你告诉我,我定将他碎尸万段!”少女气恼异常,恨不得在墙上锤几拳。

    西陵商按住了她张牙舞爪的手,本要教她不可如此跋扈,话到嘴边却突然溢出些苦涩的笑,

    “没有,没有谁欺侮我。”

    少女撇撇嘴,伸手抱住了她,下巴搁在长姊的肩头,语气委婉着撒娇,

    “阿姊,那你告诉我。为何深夜垂泪?”

    西陵商呆怔,低声开口:

    “我不知道,大抵是想起些往事,于是不由突然悲切。悲切命不由己,悲切事与愿违。阿羽,如果有一天你的人生走至尽头,却发现除了遗憾悔恨什么都不剩,你该如何?”

    少女皱了皱鼻子,“我不该如何。若除了遗憾悔恨什么都不剩,那大抵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不怨他人。”

    “那若是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呢?你又待如何?”

    “唉,阿姊总是这样。”少女撑起身子看她,琥珀般的眼睛里带着些许认真,“再来一次不好吗?如果人生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那就拨乱反正,弥补遗憾。我可不相信能有人一生如意,一生圆满,再来一次,说明上天怜惜你命不由己,所以给你去改变事与愿违的机会。这可是上辈子积了德的大好事!”

    “可若前路是荆棘,是血污,是无可奈何呢?”

    “有何关系!荆棘就斩断,血污就无视,若无可奈何,”她一顿,忍不住失笑,“没有无可奈何。事在人为,我不信天。”

    “若是再来一次,挡住你前路的人是你珍视的人,信任的人呢?”

    “那就舍弃。若有人挡我前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母君教导我们,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还珍贵的人!”

    “可若是挡住前路的人是你自己呢?”

    “我想我不会挡住自己路,除非那条路不是我想要的吧。”少女挠挠头,神色带了些困惑。

    西陵商神色沉沉看她,

    同样的话,记忆里国破的前一年,母君薨逝,她也曾于鸾凤殿下提剑质问站在上面刚刚即位的国君。

    “西陵启章!若你的前路是疯子之路,是荆棘之路,是献祭之路?”

    “那我就做这踏破荆棘,献祭自身的疯子。”国君神色桀骜,眼却望向大殿之外,不肯与其对视。

    “若是挡住你前路的人是你所珍视的,信任的人呢?”西陵商哀痛万分,

    “那就杀了。”国君眉目不动半分,语气却带着讽刺和讥笑。

    “那若是挡住路的人是你自己呢?”

    桂冠华衣,雍容高贵的国君低眸沉默,眼里是她不曾看懂的恨和悲切。

    “若挡住鸾羽国前路的人是我,那长姊也大可杀了我。你来称王。我绝不怪你。”

    西陵商抬臂突然抱住了怀里的少女,“阿羽,我希望无论未来如何,你我之间,不要反目。”

    西陵羽略一愣,轻轻拍拍长姊的后背忍不住大笑,“阿姊,你我怎么可能会反目呢。就比如你说再来一次人生的机会,若是真有,我定让给你。”

    十年的委屈和苦痛涌上心头,西陵商再也忍不住,她抱紧幼妹,低头喃喃:“若这真的是重来的人生,那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我反目。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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