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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后事何如

    这几日,抚恤阵亡将士,清算粮草和缴获的物资,处理俘虏,兵器等也要归纳入册,一系列杂活西陵商全权包揽,洛紫本欲留下来帮忙,也被西陵商赶回家休息,仿佛只要忙碌起来,就能短暂的麻痹神经,就不用去面对母君和兄弟姊妹的诘问。

    处理事情大概用了五六日,幼妹西陵羽便找了过来,少女那双灵动的鹿眸有些红肿,神色哀凄地看她,“阿姊,你去劝劝母君吧。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西陵商一震,随即起身拉住幼妹往母君的寝宫走去,“你怎么没去叫兄长劝母君?”

    “兄长已经在那里了,我们想尽各种办法,可是母君什么都不想吃,什么也不愿吃,只是坐在父亲的棺木前发呆,那具棺木为保存尸身,遍体寒凉,母君靠的又那般近…”

    宫门近在眼前,西陵商和西陵羽推门而入,寝殿正中央摆放着那具已经开棺的漆黑棺木,国君的身上还穿着那日迎接大军时的衣裳,她撑着头靠在棺木上,脸色苍白,没什么神情。

    一旁跪坐的西陵礼眼圈有些发黑,神色疲惫,他抬眼看向西陵商,又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幼弟西陵御也在,他抬头望见西陵商,倒是没有动,但那双和侧父极像的眼里倏尔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恨意。

    “阿姊,你可算是来了。我等还以为你是有多大的事情忙碌不完,连母君一面都不肯见?”幼弟站了起来,眯着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正父已然在这里,不知我能否斗胆问一问阿姊,我的侧父又在哪里呢?难道只有你的父亲是父亲,我的父亲亡故,就连尸首都带不回来吗?”

    西陵商没有说话,眼眸里已然落满悲伤,

    “阿姊,你们三人从小都是正父带大,与我不太亲近,我心里知晓。”西陵御眼眶发红,声音哽咽颤抖,“你们有你们的父亲,我也有我的父亲。同是母君的丈夫,为什么你不肯将他带回来?为什么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侧父,不愿意回来。他的遗言就是葬在边关。”西陵商有些艰难地开口,别过眼神不忍去看他,

    国君的眼珠动了动,她转过脸望向西陵商,神色难言,“小商,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文禀他,他又是怎么死的?”

    西陵商抬头扫了眼周遭侍奉的女官,国君了然抬手,屏退左右。寝殿之内只留下西陵王室五人。

    “阿姊,”西陵御脸色惨白,有些茫然地发问,“为什么父亲要葬在边关?为什么他不愿意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西陵商脸上,西陵商的心好像被拽紧一般,她喘了口气,低下头不想和任何一个人对视,慢慢开口,

    “侧父喝下毒酒自戕而死。正父也是中了相同的毒,只不过他喝下的毒酒,是侧父在婪关之战前亲手送上的。”

    “怎么可能!!?你是说父亲害死了正父??”西陵御大怒,猛地起身走至西陵商面前,十一二岁的少年个子还没拔高,只能仰着头怒瞪西陵商,“西陵商!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

    直呼其名,大不敬。

    但西陵大皇子和幼公主并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他们愣怔在当场,对这样的隐情感到难以置信。

    西陵商微微低眸看着幼弟,眼里多了些悲哀,也不计较他的失礼,继续道,“随我一路的文氏隐卫亲自安葬了侧父,他们皆可以作证。侧父亲口告诉我,他嫉妒他的兄长,嫉妒他能获得母君的宠爱,嫉妒他能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恨他的兄长,仅此而已。”

    “你骗人…父亲怎么可能??…”西陵御踉跄后退两步,“父亲他一向性情淡泊,与世无争,怎么会……”他猛地抓住西陵商的衣领,双眼发红,“医官是否验过尸?谁验的?我不相信父亲是饮毒自戕,你告诉我父亲葬在了哪里?我要去带他回来!西陵商你告诉我!他葬在了哪里?”

    西陵商眉目不动,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兄弟阋墙,如果传出去,你想过柳氏一族会怎么样吗?为不让这件事的真相传播,我没让医官验尸,也瞒下了实情。侧父的尸体随他的心意安葬在了边关最开阔坦荡,风景秀美的地方。他一生困于后宫,郁郁不得志,葬在那里,也算自由。”

    西陵御慢慢缩回手,跌坐在地,眼泪已然布了满脸。西陵商望了眼脸色极差的国君,

    “母亲,父亲出征前一天曾与我攀谈,他说您心高气傲,不肯服输,自己一人咬牙撑住了整个鸾羽。此番他出征,不是任性妄为,也不是要追寻什么理想。他是为了替您挡一挡这滔天涌来的艰难。我那日与兄长劝您,所说的话都是真的,父亲曾仔细盘算过,若要算是男子,朝中将军能解这次危难的实在提不出一二。父亲担忧您意气用事,提剑亲征,又心知这次战争天灾人祸并齐,绝非儿戏。因此他才会宁可顶着世俗的压力要求出征。”少女的眼里已然有泪,“母亲,父亲从不为别的,他为的是您。”

    国君的眼神茫茫然地转向棺木里睡着的柳武执,七窍流出的血已经被处理干净,出征前额角留下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有一点很浅很浅的疤痕,她探出手颤抖地摸了摸那道伤痕,手指触及冰凉,心里的城墙防线便突然之间崩溃殆尽。

    “天穷地竭,定不负君。”

    那时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回绕,国君怔怔地看着柳武执安静的眉眼,脸上不知何时湿了一片,从看到棺木的那一刻,她咬着牙一滴眼泪未落,脑子一直强迫性地回忆与他的争吵,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的悲痛转化成恨意,她恨他不自量力,恨他言不守信,恨自己明明告诉他要活着回来,可他还是没有当回事。恨是力量,仿佛只有这种力量才能勉强支撑住她站起来。

    西陵商走过去抱住国君,声音压抑着悲痛,“母亲,您若是难受就哭出来,父亲不在了,还有我。您以后不必一个人苦撑,千难万难,我们兄妹姊弟总能替您分担。”怀里的国君终于止不住奔涌的眼泪,崩溃恸哭。

    几日后的国葬,国君西陵岐高高站在城墙之上,望着西陵商兄妹姊弟扶棺远去,直到看不清人影。她抬手摸了摸鬓角染上的白霜,喃喃自语又像在问身侧的琉璃,“你说,吾是不是也该退位了让贤了?”

    “国君您何出此言?”

    “小商那孩子,不知是不是这一趟远门的缘故,感觉她的性情越发深沉,处事手段也越发果决。”国君沉默一会儿,再次开口,“她虽口头上说心情哀痛,不知如何告诉吾武执的死讯,但这般丧父之痛,她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小女君,竟也沉得住气,分毫不乱。若说之前吾夸赞她懂事,有武帝遗风,这一回吾倒是真真的认为,西陵商,可继国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