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同桌
陈叶子在座位上发着呆，她回想着早自习发生的一切，暗暗佩服朱嘉伟的自信和勇气。
她又开始审视自己，胆小怯懦，畏首畏尾，没有同学跟她玩，见到老师就发怵，主动要求当班干部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今天早上的迟到也是人生头一遭，没有什么值得被原谅的特殊原因，只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太激动失眠了半夜，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一不小心睡过了。
看来得买个闹钟了。
陈叶子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想改变，而改变不是为了得到关注，或是被人高看一眼，她只是想让自己勇敢起来，想像其他同学一样从容自在地说话、交流、开玩笑。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交到朋友。
陈叶子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直到上课铃将她惊醒，才发现手心渗出了汗。
陈叶子看到李安杰从门口进来了。她并不好奇这个同桌去干什么了，也不关心他是个怎样的人，只是第一印象的冷漠让她不自觉地站起来给对方让路，因为他的座位在里面。
当李安杰走过来的时候她本来想冲对方笑一下以示友好，但看到那张写满“别理我”的黑脸并没有要看她一眼的意思，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叶子想，如果初中三年都和这个人做同桌，那她的中学生涯也并不会比小学好过多少吧。这时候的她还不懂抱怨命运不公，只是自卑地认为，不管自己如何改变，这些城里的孩子可能都不会喜欢她吧。
虽然陈叶子在知道自己被分到这所学校之前就下决心，不再让任何人欺负自己，别人打回来的，她一定要打回去，哪怕不敢下重手，但绝对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态度，哪怕会因此受伤，会被老师批评。但是，陈叶子心里清楚她改变不了自己出生于农村的事实，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家庭状况。能不能被同学喜欢，能不能融入这个集体，能不能交到朋友，都是未知数。
这不第一天就碰上这样一个奇葩同桌吗，真不知道该说莫名其妙还是不出所料。
不过，虽然陈叶子的农村口音已经没那么重了，衣服也不是刚来县城时的花花绿绿了，但小学三年的冷嘲热讽、推推搡搡甚至拳打脚踢，让她不再愿意与人说话，也不想为了交朋友就去讨好谁，她已经吃过热脸贴冷屁股的亏了。所以，就算现在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她也不想过多言语，她只想先保护好自己。
陈叶子扫视了一圈教室，很好，没有认识的人。她终于可以完全抛掉过去，重新开始了。
想想自己在小学毕业的时候没有留任何一位同学的联系方式，没有拍大家都在拍的毕业写真照，甚至是小学毕业照都被她压在了书柜的最下面，就是在等这一天。她要将小学的记忆深深地埋起来，将那些过去的人清除出自己的生活，她要让自己变强，等将来再见的时候，让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当然，永不再见更好。
从今天开始，她可以接受别人的不喜欢，但不会再忍受任何人恶意的欺负。
第一节是语文课，陈叶子早就准备好了书本。她用余光留意着同桌的动静，只见对方从书包里拿出笔袋和语文书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吓得前桌不明所以地朝后看了看。
李安杰边从笔袋拿笔边淡淡地说了句：“对不起。”
前桌看对方面色不善小声回了句：“没事。”
李安杰向后靠在椅子上，右手拿着一支中性笔搭在桌子，手指略微摆动那支笔便飞速地转了起来。
陈叶子迅速地瞥了一眼心道：好厉害。
语文老师走上讲台，是一位长相秀气的年轻女老师，皮肤很白，留着齐肩短发，戴着无框眼镜，镜片略微呈现淡粉色，跟她的皮肤很相称。
眼镜似乎是老师们的标配，陈叶子想。
随着班长邱南一声“起立”，教室里发出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三十多人同时站起来：“老师好。”
语文老师将教案放在讲台上面向眼前的学生浅笑着静立两秒后：“同学们好，请坐。”
又是一阵叮叮哐哐后，教室安静下来。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晓月，古月胡……”说着胡晓月从讲台上拿起一支粉笔转身面向黑板写下了她的名字：“春晓的晓，月亮的月。”
字很好看，跟字帖上的一样。
写完，她回转身再次面向学生：“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外号，比如魔女胡，糊涂老妖，月亮奶奶，老胡等等，这都是往届学生给我起的，都很贴切，我也欣然接受。由此可见，我在学生眼里并不是位好说话的老师，但我带的班级每次语文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当然这也不是我硬要求的，可能是巧合吧。我说这些不是想吓唬你们，只是想让你们有些心理准备，早点深刻理解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含义。不知道你们会有什么新奇的名字给我，我还挺期待的。”
话音刚落，底下有人笑出了声，虽然是鼻音，但因为其他同学都很安静，他的声音就尤其明显，而且偏偏就被胡晓月一眼逮住。
胡晓月低头翻了翻教案，然后又合上：“今天我们先不上课，刚才你们认识了我，接下来该让我认识认识你们了，就先从刚才笑的那位同学开始吧。”
教室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站起来。
“就你，最后一排中间穿条纹T恤那位。”
所有脑袋齐刷刷看向那里，只见条纹T恤弯着腰半伏在桌子上，手肘撑着桌子，用垂下的手腕掩耳盗铃般地挡住自己的视线，不敢朝讲台上看。教室里没人敢再发出声音，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半分钟，那名同学按捺不住好奇抬眼从指缝看了看讲台，正好与胡晓月的目光相撞。他自知躲不过了只好低着头慢吞吞地站起来。
“我……我叫胡雨航……”
“抬起头，大声一点，胡什么？”
胡雨航怯怯地抬起头，迅速地看了一眼胡晓月然后又低了下去，手指抠着书角提高了声音：“……胡雨航，古月胡，下雨的雨……航……航行的航。”
“也是胡家人啊，怪不得这么给我面子，好，我记住你了，以后也别忘了多配合配合我，免得冷场。”
胡雨航依然没抬头，如释重负地坐了下去，继续用手扶住额头。
“好了，下一个，从左边第一位同学开始，一个一个过。”
“我叫周青青，青草的青。”
“胡老师好，同学们好，我叫李依宁，我爸爸姓李，我妈妈姓宁，所以给我起名李依宁。”
“老师同学，大家好，我叫徐晓菲，春晓的晓，菲是……草字头那个菲。”
“我叫……”
自我介绍完毕，但没有人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这节课给陈叶子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李依宁，长得漂亮，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乌黑柔顺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浑身都散发着自信优秀的光芒。她转头对身后的人眯眼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她身后坐的是谁来着？什么晓菲来着？
虽然没有上课但胡晓月还是布置了当天的作业：预习第一课，然后又说了些她对课堂的要求，虽然依然有很多“玩笑话”，在座的却没人敢笑了。胡雨航更是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他得做好下节课配合胡晓月的准备。
只有李安杰一边转笔一边搜寻着可能跟他换座位的人。他将目光锁定在了跟他相对的另一边第五排走廊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胖胖的男生，假期里长长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剪，甚至还有点出油。由于体型的原因他坐在那里总感觉有点挤。胖胖的男生一般都比较好说话，就像李良一样——李安杰小学同学兼好友，因为搬家转到了其他学校。
这周先跟他熟悉熟悉，就算换不成座位就当交朋友了，李安杰这样想着。
中午放学，李安杰走出教室看到朱嘉伟等在门口。
“你骑车了吗？”
“骑了。”
“那就好，带我一程。”
“你的呢？”
“昨晚住我外公家，没骑车，今天蹭我舅的车过来的。”
“可是我跟你又不顺路。”
“我爸妈不在家，我去你家吧。”
“哦。”
说完两人一起下楼取车。在自行车停放处他们碰到了陈叶子，两辆车离得很近，陈叶子正在低头开锁。李安杰皱了一下眉心想：下次找个角落停。
朱嘉伟却悄悄走到陈叶子跟前，陈叶子直起身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朱嘉伟笑开了花。
“你叫陈叶子吧。”
“嗯。”
“你的名字真是……好记。”
陈叶子知道对方内心潜台词肯定是“你的名字真是土啊”。她没有回话，看了一眼正在开锁的李安杰，然后冲朱嘉伟挤出一点笑推着车走了。朱嘉伟一路盯着陈叶子直到将她送进人群。
“你怎么不跟你同桌打招呼呢？”
李安杰把车推出来白了一眼朱嘉伟：“你怎么不跟你同桌一起回呢？”
“我跟她不顺路。”
“我跟你也不顺路。”
朱嘉伟笑：“那不一样，咱是好哥们儿。”
“见色忘义。”
“行了行了，为了赔罪，今天我给你游戏充钱。”
“充多少。”
“你想要多少？”
“我想买黄金战服。”
“没问题。”
“你现在玩到多少级了？”
“六十八？还是六十九来着？”
“就你这技术，再牛的装备也没用，我一分钱没花都八十级了。”
“你牛逼你还要买黄金战服？”
“白来的不要白不要，等我玩到神界就不玩了。”
“为什么？”
“好好学习呀。”
朱嘉伟骑在李安杰后座上笑得前仰后合。
“你别晃，我车都抓不稳了。”
朱嘉伟收了笑：“虽然你是学霸，但听见好好学习这几个字我还是想笑。”
“……我下周想换座位。”
“为啥？”
“不想跟那个人做同桌。”
“你同桌咋了？长得太丑？身上有味儿？欺负你了？”
“……”
“不像啊，除了名字土了点长得也还行吧，刚才我也没闻到什么味儿啊……还是你不想跟女生做同桌？”
“……我近视，想坐靠前一点。”
“那你早不往前坐。”
“早是谁要坐后面的？”
朱嘉伟闭了嘴，过了几秒，他正要再开口的时候，李安杰说话了，但不是跟他说的：“嗨，你叫刘喆吧？”
一辆自行车并排出现在他们旁边，骑车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看上去有点眼熟。
刘喆被突如其来的招呼打得有点懵：“嗯。”
“我叫李安杰，咱们一个班的。”
刘喆有点不好意思：“哦，不好意思，同学太多没记住。”
“你说你的喆是两个吉祥的吉，我还在纸上写了一下，再加上我有个朋友长得跟你很像就记住了。”
刘喆似乎知道李安杰话里的意思，他笑了一下正想着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李安杰身后的人说话了。
“你说的是李良吧，的确是有点像，都胖胖的。”
“李良？你们认识李良啊？他是我表哥。”
朱嘉伟又乐了：“难怪那么像。”
知道是表哥的朋友后，刘喆放下防备笑着挤出两个酒窝，肉嘟嘟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可爱：“我们全家都这体型，我妈说这是家族遗传。”
“有道理。”
“你们是不是经常跟我表哥组队玩世界之战？”
李安杰这次抢在了朱嘉伟前面：“对啊，你知道我们？”
“知道啊，表哥没搬家之前，我周末会去他家看他玩游戏。”
“那你怎么不玩？”
“我爸妈不让我玩，我是跳级跳到六年级的，那时候这个游戏刚出来，我立马就注册了，玩了一段时间学习成绩落太多，被他们知道了就把网线拔了。”
朱嘉伟忍不住抱怨：“好吧，又是个学习好的，我们还能不能一起玩了？”
“不过我放假的时候又开始玩了。”
“那你现在多少级了？”
“再升一级到神界了。”
朱嘉伟彻底闭了嘴，李安杰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笑，好好骑车，我都要被你晃下去了。”
刘喆也笑了起来，李安杰故意左右晃了晃车把，朱嘉伟咒骂着抓紧了车后座。
铁三角由此开始，虽然稳定性有些堪忧。
中学时代朋友圈的建立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要一句“喂，你叫什么名字？”“哇，你的字真好看！”“哎，语文作业是啥来着？”“厕所去吗？”“你会玩×××游戏吗？”“放学一起回家呗。”……而往往就是这么一句话，这个人就会是你接下来生活中最特别的存在，并在你心里永远留下印记，就算不见，也从不会忘记。如此无畏、单纯、随心所欲。
但你如果不喜欢一个人，不跟她说话就行了。
离他远一点就行了。
新生活开始前，陈叶子知道她已经碰到了第一个讨厌她的人，这多少让她有点挫败。但她不想去探究为什么，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人讨厌她。如果这个人不明着针对她，她也可以沉默应对。但如果对方想搞出点动静，她也不会忍气吞声。
庆幸的是，李安杰除了不跟她说话外，并没有为难她。她只需要每节课下课给他让路让他出去，上课再让他进去就行了。而且，除了李安杰，其他同学并没有排斥她。
自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很难抹去，但陈叶子是个聪明的孩子，毕竟很小的时候她就会察言观色了，而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想既然表现自己的优势很难，那就先学会把不足隐藏起来，不要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弱势，不给人诟病的机会。比如现在，就算一切都是新的，她依然不敢主动与人过多亲近，除非别人主动邀请。
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头疼今天该怎么度过，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带着这样的伪装，她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同学会叫她加入课间游戏，会跟她一起分享喜欢的明星，一起看男生女生杂志，一起讨论题目，一起去上厕所……慢慢地，她也开始关注时下的明星和流行歌曲，然后买几张明星海报贴在床头，开始尝试着跟同学开玩笑，八卦一下对方的暗恋对象……虽然这个一起的范围仅限她座位周围的几名同学，对其他人来说她还是个小透明，但已经足够了。
很快就到周五了，李安杰没有跟刘喆提换座位的事，因为现在的他们已经成了彼此口中的好哥们儿，他不能把自己不喜欢的人推给好哥们儿。
而且，他的近视是假，刘喆是真的近视了，之所以没戴眼镜，是父母觉得可能还有救，坐的靠前一点就行了。
而其他同学也没有人想莫名其妙换同桌。
还好她不记得，也没有强硬搭话，互不影响也能过得去，暂时先这样吧，李安杰想。
班会如期而至，主要任务就是选举班干部，而且出乎意料的顺利。
邱南虽然说话声音不大，多说两句还脸红，但做事细致、耐心、有条理。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每次作业都能收齐，楚木也还是比较满意的，况且也没人争班长一职，就决定邱南继续当班长。
朱嘉伟更是没有异议，仅用一周，他已经跟全班同学打成一片。楚木也“接下来选体育委员”的话刚说出口，底下已经异口同声回答“朱嘉伟”了。
楚木也抬眼扫了一圈：“好，那就朱嘉伟。”
朱嘉伟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谢谢老师。”
副班长和其他科目课代表都有竞争者，经过投票也都确定了下来。
陈叶子最终还是没有参加选举，她很享受现在的状态，不想得到过多人的关注，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尤其是同桌对她的态度，让她最终打了退堂鼓。
选不上倒罢了，万一选上，每次收作业都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万一他故意不交，那该怎么办呢？咱惹不起躲得起，等上了高中再试试，陈叶子这样安慰自己。
新学期由此步入正轨，楚木也也逐渐放下心来，这些学生中除了被罚包揽一学期卫生区域的那几个外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对付。而且几次考试下来，语文不出所料的每次都是年级第一，英语和数学在第一第二上摇摆，其他科目都没下过第三名。
办公室免不了酸酸的味道：“你跟胡老师这学期的优秀教师又跑不了。”
楚木也也不客气：“借老张吉言，既然能抓到手的岂能让它跑了。”
老张坐在楚木也身后的工位上，手里拿着红笔正在批改作业，不知是被楚木也的话刺激了，还是被眼下的作业刺激了，他皱了皱眉头：“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有冲劲儿，不像我们，每天除了工作还得顾家，在学校被学生气，回家被老婆孩子气，头都快气秃了。”
楚木也听出了对方是在讽刺他三十老几了还没成家：“所以为了省下植发的钱，我还是单着吧。”
胡晓月的工位在楚木也前面，听着两人的对话笑了一声。
老张坐直了身拉长脖子询问：“胡老师，你笑啥？”问完也不等回答继续低头批改作业。
“啊？没事儿，这个学生的作文写得很有意思。”
“你们现在年轻不懂家庭的重要，有了家，才有了归宿，尤其是你，毕竟是女人，现在二十几岁还有的挑，一旦上了三十岁，那就是别人挑你了。”
“我不挑，我有男朋友的。”
“男朋友能跟老公一样吗？现在这个社会诱惑太多，你能保证你的男朋友永远是你的男朋友？”
“……”
“……”
楚木也给胡晓月发信息：“又开始了。”
胡晓月回：“楚同学好好听讲。”
她又开始审视自己，胆小怯懦，畏首畏尾，没有同学跟她玩，见到老师就发怵，主动要求当班干部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今天早上的迟到也是人生头一遭，没有什么值得被原谅的特殊原因，只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太激动失眠了半夜，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一不小心睡过了。
看来得买个闹钟了。
陈叶子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想改变，而改变不是为了得到关注，或是被人高看一眼，她只是想让自己勇敢起来，想像其他同学一样从容自在地说话、交流、开玩笑。
如果有可能，她也想交到朋友。
陈叶子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直到上课铃将她惊醒，才发现手心渗出了汗。
陈叶子看到李安杰从门口进来了。她并不好奇这个同桌去干什么了，也不关心他是个怎样的人，只是第一印象的冷漠让她不自觉地站起来给对方让路，因为他的座位在里面。
当李安杰走过来的时候她本来想冲对方笑一下以示友好，但看到那张写满“别理我”的黑脸并没有要看她一眼的意思，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叶子想，如果初中三年都和这个人做同桌，那她的中学生涯也并不会比小学好过多少吧。这时候的她还不懂抱怨命运不公，只是自卑地认为，不管自己如何改变，这些城里的孩子可能都不会喜欢她吧。
虽然陈叶子在知道自己被分到这所学校之前就下决心，不再让任何人欺负自己，别人打回来的，她一定要打回去，哪怕不敢下重手，但绝对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态度，哪怕会因此受伤，会被老师批评。但是，陈叶子心里清楚她改变不了自己出生于农村的事实，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家庭状况。能不能被同学喜欢，能不能融入这个集体，能不能交到朋友，都是未知数。
这不第一天就碰上这样一个奇葩同桌吗，真不知道该说莫名其妙还是不出所料。
不过，虽然陈叶子的农村口音已经没那么重了，衣服也不是刚来县城时的花花绿绿了，但小学三年的冷嘲热讽、推推搡搡甚至拳打脚踢，让她不再愿意与人说话，也不想为了交朋友就去讨好谁，她已经吃过热脸贴冷屁股的亏了。所以，就算现在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她也不想过多言语，她只想先保护好自己。
陈叶子扫视了一圈教室，很好，没有认识的人。她终于可以完全抛掉过去，重新开始了。
想想自己在小学毕业的时候没有留任何一位同学的联系方式，没有拍大家都在拍的毕业写真照，甚至是小学毕业照都被她压在了书柜的最下面，就是在等这一天。她要将小学的记忆深深地埋起来，将那些过去的人清除出自己的生活，她要让自己变强，等将来再见的时候，让所有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当然，永不再见更好。
从今天开始，她可以接受别人的不喜欢，但不会再忍受任何人恶意的欺负。
第一节是语文课，陈叶子早就准备好了书本。她用余光留意着同桌的动静，只见对方从书包里拿出笔袋和语文书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吓得前桌不明所以地朝后看了看。
李安杰边从笔袋拿笔边淡淡地说了句：“对不起。”
前桌看对方面色不善小声回了句：“没事。”
李安杰向后靠在椅子上，右手拿着一支中性笔搭在桌子，手指略微摆动那支笔便飞速地转了起来。
陈叶子迅速地瞥了一眼心道：好厉害。
语文老师走上讲台，是一位长相秀气的年轻女老师，皮肤很白，留着齐肩短发，戴着无框眼镜，镜片略微呈现淡粉色，跟她的皮肤很相称。
眼镜似乎是老师们的标配，陈叶子想。
随着班长邱南一声“起立”，教室里发出一阵叮叮哐哐的声音，三十多人同时站起来：“老师好。”
语文老师将教案放在讲台上面向眼前的学生浅笑着静立两秒后：“同学们好，请坐。”
又是一阵叮叮哐哐后，教室安静下来。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胡晓月，古月胡……”说着胡晓月从讲台上拿起一支粉笔转身面向黑板写下了她的名字：“春晓的晓，月亮的月。”
字很好看，跟字帖上的一样。
写完，她回转身再次面向学生：“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外号，比如魔女胡，糊涂老妖，月亮奶奶，老胡等等，这都是往届学生给我起的，都很贴切，我也欣然接受。由此可见，我在学生眼里并不是位好说话的老师，但我带的班级每次语文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当然这也不是我硬要求的，可能是巧合吧。我说这些不是想吓唬你们，只是想让你们有些心理准备，早点深刻理解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含义。不知道你们会有什么新奇的名字给我，我还挺期待的。”
话音刚落，底下有人笑出了声，虽然是鼻音，但因为其他同学都很安静，他的声音就尤其明显，而且偏偏就被胡晓月一眼逮住。
胡晓月低头翻了翻教案，然后又合上：“今天我们先不上课，刚才你们认识了我，接下来该让我认识认识你们了，就先从刚才笑的那位同学开始吧。”
教室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站起来。
“就你，最后一排中间穿条纹T恤那位。”
所有脑袋齐刷刷看向那里，只见条纹T恤弯着腰半伏在桌子上，手肘撑着桌子，用垂下的手腕掩耳盗铃般地挡住自己的视线，不敢朝讲台上看。教室里没人敢再发出声音，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半分钟，那名同学按捺不住好奇抬眼从指缝看了看讲台，正好与胡晓月的目光相撞。他自知躲不过了只好低着头慢吞吞地站起来。
“我……我叫胡雨航……”
“抬起头，大声一点，胡什么？”
胡雨航怯怯地抬起头，迅速地看了一眼胡晓月然后又低了下去，手指抠着书角提高了声音：“……胡雨航，古月胡，下雨的雨……航……航行的航。”
“也是胡家人啊，怪不得这么给我面子，好，我记住你了，以后也别忘了多配合配合我，免得冷场。”
胡雨航依然没抬头，如释重负地坐了下去，继续用手扶住额头。
“好了，下一个，从左边第一位同学开始，一个一个过。”
“我叫周青青，青草的青。”
“胡老师好，同学们好，我叫李依宁，我爸爸姓李，我妈妈姓宁，所以给我起名李依宁。”
“老师同学，大家好，我叫徐晓菲，春晓的晓，菲是……草字头那个菲。”
“我叫……”
自我介绍完毕，但没有人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这节课给陈叶子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李依宁，长得漂亮，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乌黑柔顺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浑身都散发着自信优秀的光芒。她转头对身后的人眯眼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她身后坐的是谁来着？什么晓菲来着？
虽然没有上课但胡晓月还是布置了当天的作业：预习第一课，然后又说了些她对课堂的要求，虽然依然有很多“玩笑话”，在座的却没人敢笑了。胡雨航更是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他得做好下节课配合胡晓月的准备。
只有李安杰一边转笔一边搜寻着可能跟他换座位的人。他将目光锁定在了跟他相对的另一边第五排走廊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胖胖的男生，假期里长长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剪，甚至还有点出油。由于体型的原因他坐在那里总感觉有点挤。胖胖的男生一般都比较好说话，就像李良一样——李安杰小学同学兼好友，因为搬家转到了其他学校。
这周先跟他熟悉熟悉，就算换不成座位就当交朋友了，李安杰这样想着。
中午放学，李安杰走出教室看到朱嘉伟等在门口。
“你骑车了吗？”
“骑了。”
“那就好，带我一程。”
“你的呢？”
“昨晚住我外公家，没骑车，今天蹭我舅的车过来的。”
“可是我跟你又不顺路。”
“我爸妈不在家，我去你家吧。”
“哦。”
说完两人一起下楼取车。在自行车停放处他们碰到了陈叶子，两辆车离得很近，陈叶子正在低头开锁。李安杰皱了一下眉心想：下次找个角落停。
朱嘉伟却悄悄走到陈叶子跟前，陈叶子直起身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朱嘉伟笑开了花。
“你叫陈叶子吧。”
“嗯。”
“你的名字真是……好记。”
陈叶子知道对方内心潜台词肯定是“你的名字真是土啊”。她没有回话，看了一眼正在开锁的李安杰，然后冲朱嘉伟挤出一点笑推着车走了。朱嘉伟一路盯着陈叶子直到将她送进人群。
“你怎么不跟你同桌打招呼呢？”
李安杰把车推出来白了一眼朱嘉伟：“你怎么不跟你同桌一起回呢？”
“我跟她不顺路。”
“我跟你也不顺路。”
朱嘉伟笑：“那不一样，咱是好哥们儿。”
“见色忘义。”
“行了行了，为了赔罪，今天我给你游戏充钱。”
“充多少。”
“你想要多少？”
“我想买黄金战服。”
“没问题。”
“你现在玩到多少级了？”
“六十八？还是六十九来着？”
“就你这技术，再牛的装备也没用，我一分钱没花都八十级了。”
“你牛逼你还要买黄金战服？”
“白来的不要白不要，等我玩到神界就不玩了。”
“为什么？”
“好好学习呀。”
朱嘉伟骑在李安杰后座上笑得前仰后合。
“你别晃，我车都抓不稳了。”
朱嘉伟收了笑：“虽然你是学霸，但听见好好学习这几个字我还是想笑。”
“……我下周想换座位。”
“为啥？”
“不想跟那个人做同桌。”
“你同桌咋了？长得太丑？身上有味儿？欺负你了？”
“……”
“不像啊，除了名字土了点长得也还行吧，刚才我也没闻到什么味儿啊……还是你不想跟女生做同桌？”
“……我近视，想坐靠前一点。”
“那你早不往前坐。”
“早是谁要坐后面的？”
朱嘉伟闭了嘴，过了几秒，他正要再开口的时候，李安杰说话了，但不是跟他说的：“嗨，你叫刘喆吧？”
一辆自行车并排出现在他们旁边，骑车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看上去有点眼熟。
刘喆被突如其来的招呼打得有点懵：“嗯。”
“我叫李安杰，咱们一个班的。”
刘喆有点不好意思：“哦，不好意思，同学太多没记住。”
“你说你的喆是两个吉祥的吉，我还在纸上写了一下，再加上我有个朋友长得跟你很像就记住了。”
刘喆似乎知道李安杰话里的意思，他笑了一下正想着该怎么回应的时候李安杰身后的人说话了。
“你说的是李良吧，的确是有点像，都胖胖的。”
“李良？你们认识李良啊？他是我表哥。”
朱嘉伟又乐了：“难怪那么像。”
知道是表哥的朋友后，刘喆放下防备笑着挤出两个酒窝，肉嘟嘟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可爱：“我们全家都这体型，我妈说这是家族遗传。”
“有道理。”
“你们是不是经常跟我表哥组队玩世界之战？”
李安杰这次抢在了朱嘉伟前面：“对啊，你知道我们？”
“知道啊，表哥没搬家之前，我周末会去他家看他玩游戏。”
“那你怎么不玩？”
“我爸妈不让我玩，我是跳级跳到六年级的，那时候这个游戏刚出来，我立马就注册了，玩了一段时间学习成绩落太多，被他们知道了就把网线拔了。”
朱嘉伟忍不住抱怨：“好吧，又是个学习好的，我们还能不能一起玩了？”
“不过我放假的时候又开始玩了。”
“那你现在多少级了？”
“再升一级到神界了。”
朱嘉伟彻底闭了嘴，李安杰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笑，好好骑车，我都要被你晃下去了。”
刘喆也笑了起来，李安杰故意左右晃了晃车把，朱嘉伟咒骂着抓紧了车后座。
铁三角由此开始，虽然稳定性有些堪忧。
中学时代朋友圈的建立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要一句“喂，你叫什么名字？”“哇，你的字真好看！”“哎，语文作业是啥来着？”“厕所去吗？”“你会玩×××游戏吗？”“放学一起回家呗。”……而往往就是这么一句话，这个人就会是你接下来生活中最特别的存在，并在你心里永远留下印记，就算不见，也从不会忘记。如此无畏、单纯、随心所欲。
但你如果不喜欢一个人，不跟她说话就行了。
离他远一点就行了。
新生活开始前，陈叶子知道她已经碰到了第一个讨厌她的人，这多少让她有点挫败。但她不想去探究为什么，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人讨厌她。如果这个人不明着针对她，她也可以沉默应对。但如果对方想搞出点动静，她也不会忍气吞声。
庆幸的是，李安杰除了不跟她说话外，并没有为难她。她只需要每节课下课给他让路让他出去，上课再让他进去就行了。而且，除了李安杰，其他同学并没有排斥她。
自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很难抹去，但陈叶子是个聪明的孩子，毕竟很小的时候她就会察言观色了，而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想既然表现自己的优势很难，那就先学会把不足隐藏起来，不要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弱势，不给人诟病的机会。比如现在，就算一切都是新的，她依然不敢主动与人过多亲近，除非别人主动邀请。
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头疼今天该怎么度过，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带着这样的伪装，她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同学会叫她加入课间游戏，会跟她一起分享喜欢的明星，一起看男生女生杂志，一起讨论题目，一起去上厕所……慢慢地，她也开始关注时下的明星和流行歌曲，然后买几张明星海报贴在床头，开始尝试着跟同学开玩笑，八卦一下对方的暗恋对象……虽然这个一起的范围仅限她座位周围的几名同学，对其他人来说她还是个小透明，但已经足够了。
很快就到周五了，李安杰没有跟刘喆提换座位的事，因为现在的他们已经成了彼此口中的好哥们儿，他不能把自己不喜欢的人推给好哥们儿。
而且，他的近视是假，刘喆是真的近视了，之所以没戴眼镜，是父母觉得可能还有救，坐的靠前一点就行了。
而其他同学也没有人想莫名其妙换同桌。
还好她不记得，也没有强硬搭话，互不影响也能过得去，暂时先这样吧，李安杰想。
班会如期而至，主要任务就是选举班干部，而且出乎意料的顺利。
邱南虽然说话声音不大，多说两句还脸红，但做事细致、耐心、有条理。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每次作业都能收齐，楚木也还是比较满意的，况且也没人争班长一职，就决定邱南继续当班长。
朱嘉伟更是没有异议，仅用一周，他已经跟全班同学打成一片。楚木也“接下来选体育委员”的话刚说出口，底下已经异口同声回答“朱嘉伟”了。
楚木也抬眼扫了一圈：“好，那就朱嘉伟。”
朱嘉伟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谢谢老师。”
副班长和其他科目课代表都有竞争者，经过投票也都确定了下来。
陈叶子最终还是没有参加选举，她很享受现在的状态，不想得到过多人的关注，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尤其是同桌对她的态度，让她最终打了退堂鼓。
选不上倒罢了，万一选上，每次收作业都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万一他故意不交，那该怎么办呢？咱惹不起躲得起，等上了高中再试试，陈叶子这样安慰自己。
新学期由此步入正轨，楚木也也逐渐放下心来，这些学生中除了被罚包揽一学期卫生区域的那几个外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对付。而且几次考试下来，语文不出所料的每次都是年级第一，英语和数学在第一第二上摇摆，其他科目都没下过第三名。
办公室免不了酸酸的味道：“你跟胡老师这学期的优秀教师又跑不了。”
楚木也也不客气：“借老张吉言，既然能抓到手的岂能让它跑了。”
老张坐在楚木也身后的工位上，手里拿着红笔正在批改作业，不知是被楚木也的话刺激了，还是被眼下的作业刺激了，他皱了皱眉头：“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有冲劲儿，不像我们，每天除了工作还得顾家，在学校被学生气，回家被老婆孩子气，头都快气秃了。”
楚木也听出了对方是在讽刺他三十老几了还没成家：“所以为了省下植发的钱，我还是单着吧。”
胡晓月的工位在楚木也前面，听着两人的对话笑了一声。
老张坐直了身拉长脖子询问：“胡老师，你笑啥？”问完也不等回答继续低头批改作业。
“啊？没事儿，这个学生的作文写得很有意思。”
“你们现在年轻不懂家庭的重要，有了家，才有了归宿，尤其是你，毕竟是女人，现在二十几岁还有的挑，一旦上了三十岁，那就是别人挑你了。”
“我不挑，我有男朋友的。”
“男朋友能跟老公一样吗？现在这个社会诱惑太多，你能保证你的男朋友永远是你的男朋友？”
“……”
“……”
楚木也给胡晓月发信息：“又开始了。”
胡晓月回：“楚同学好好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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