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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去春来又一季

    睁开眼睛,李魁望着房梁双眼无神。透过破木门可以看见外面,天空还没有泛亮,但也没有夜晚那般黑暗了。已经三点多了吧?哦,应该说四更天来着,或者说嗯……寅时?好像微微听到远处人家养的鸡开始打鸣了,要不就是鸡还没叫?李魁想摇摇头清醒一下,脑子浑浑噩噩的,却又有些舍不得动。不知是怕吵醒在里间屋睡觉的师父还是舍不得昨夜的梦。

    屋子里有些阴冷,空地中间自己搭的小灶早就不知在何时熄灭了。本来现在应该赶紧把火生起来,再去外面小溪里打些水回来烧开的。因为师父很快就会起床,孝敬师父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自己的命还是师父所救。但李魁就是不想动,甚至连脸上的泪水也不想擦。因为他又梦到女儿了,女儿抱着一只小小的兔子玩偶问他怎么还不回家。记得当时他们一起给小玩偶起了名字,自己起的是豆豆,因为小兔子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就像是两颗小黑豆子。女儿则是要给小兔子起名叫小蓝蓝,因为这是一只天蓝色的兔子玩偶。他们两个争执不下,正在做饭的妻子穿着淡粉色的居家服走了过来一锤定音。

    “就叫小蓝蓝!多可爱的小蓝兔兔,叫什么小豆子!”

    “好喂!”

    母女俩一起欢呼,李魁在一旁也并不失望,这本就是一家三口玩不腻的游戏。

    “你下个月该去医院复查了,别再挺着了,物业费和采暖费也该交了。房贷上个月多存了还剩下些,我算了一下这个月正好够扣的,就是保险的钱还差点……”

    这是个好女人,大学毕业就无怨无悔的从南方跟着自己来到了北方,结果在家里照顾了十几年卧病在床的二位老人,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都是她一个人操持,还给自己生了这么聪明可爱的漂亮女儿。前几年二老相继过世以后赶紧出来找工作,想让身体不太好的自己能轻松些。本来自己已经发誓要努力给家人富足快乐的生活,结果现在再也回不去了。

    一闭上眼就是女儿抱着小蓝蓝的快乐笑脸。

    “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爸爸回来我们好一起哄小蓝蓝觉觉。”

    “嗯,爸爸就快回来了,妈妈先陪你们两个小宝宝一起睡,明天一早咱们一起去叫爸爸起床好不好?”

    “嗯,好的”女儿躺下了,小蓝蓝盖着女儿的小手绢也躺好了,床边只剩下自己妻子微微颤抖的身影……

    李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胸腔里的所有空气都一起呼出去,在自己快要憋死之前才停下来贪婪的喘息,宛如一个即将溺水的人终于从水中冒出头来。眼泪已经止住了,用边上的一块麻布擦了一下眼睛。这是自己的习惯,睡觉前要在头边放一块干麻布。白天因为忙碌,是没有时间想这些的,自己也会拼命的不去想。是真的在拼命,干活时拼命,做工时拼命,哪怕看书习字也在拼命。师父对这样的自己还算满意,不过并不会特意表现出来,但李魁还是能够感觉到,因为挨打的次数明显少了些。以前可是有几次被打到差点死掉的。但是一到晚上睡着,就由不得自己了,好些时候和家人在梦里相见,醒来就是一身大汗。有时还会在梦里大喊大叫,这是师父在一边抽自己鞭子一边告诉自己的。现在虽然不会那样了,但依然要在睡觉前放一块麻布,因为自己又有流泪的毛病了。

    起来吧,毕竟又是新的一天到来了,再等一会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师父就会起床,要是没有一碗热茶在正好的温度被他喝下,免不了又要挨打了。其实李魁现在并不怎么怕挨打,但昨天毕竟答应过小姐今天要偷偷在外面买了炸豆腐给她,要是挨了打很可能会耽误事的。老爷从不让小姐吃这些东西,说是不干净。说实话,李魁在看着炸豆腐老汉那双乌漆麻黑的手以后也没有什么兴趣,何况有一次他还看见老汉用手擦过鼻涕也不洗就接着拿豆腐。老天爷啊,在这种医疗条件和卫生环境之下,得了感冒是有可能会死人的。没办法,回头买的时候自己得采取点措施,不过聊胜于无吧。

    站起身把薄薄的被子叠好,再用下面铺的破旧单子卷起被子,连同最下面的稻草一并推去墙角。他是没有床睡的,也没有枕头,睡觉前把外衣脱下叠整齐就当是个枕头,这样也有好处,至少早上起来衣服上没有什么褶子,就像熨烫过一样,还能带着些体温不会那么凉。虽然夜里也会感觉很冷,但是没有办法。床只有一张,是自己师父睡的。说是床,其实就是一块大一些的门板,下面在垫上几个从外面捡来的石墩子。

    得赶紧了,今天缠绵梦中的时间有些久,也不知来不来的及。李魁穿好衣服提上鞋子就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去,将门掩好抬头看了看天,还行,不像是有雨雪的样子。快走几步来到窗户底下掀开水瓮盖子,里面有将近一满瓮的水,这是平时做饭菜和刷洗时用的,早上师父喝的茶不能用,需要到后山小溪那里取水才成,师父说早上喝茶必须要活水烧开,哪怕冬日也是如此。以前李魁也曾偷懒没有去小溪取水,原来师父是真的能喝出来。后来也只记得师父那一脚让自己好难过,那是自己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种惩罚比疼痛还让人难以忍受,自己好像大虾一样跌坐在墙角根本直不起来身子,肺里的空气完全被挤出去了却又无法吸进新的空气,那次自己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从那以后自己再未偷过懒,无论寒冬酷暑必要早早的去小溪打水回来。

    提着两个大木桶快步走在去后山的路上,这里算是两山夹一沟的地势,不是那种飞沙走石让人寸步难行的风,而是像千百把小刀子尖往人骨头缝里扎的风。紧了紧外衣,他已经比较习惯了,多年的劳动学习给了自己还算强健的体魄。看着一旁被风刮的滚来滚去的小石子,李魁就自嘲的笑了一下。上辈子年轻的时候体格极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累,上学的时候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哪怕工作以后肩搬背扛也从不再话下。结果某一天突然昏倒后就被查出了严重的肝病,为了救命用药用出了后遗症。股骨头坏死这种病连想走路都难。天天躺在床上疼的翻不了身也睡不着觉。就为了给自己治病,本来还算小康的家庭日益艰难。最后做了手术也只是苟延残喘根本做不了什么事。要不然也不至于搬东西的时候腿一软从楼梯上滚下来。自己只记得当时好像嗑破了头,好像还听到了哪个领导的惊呼声,醒来以后就来到了这里,那边的自己应该已经死掉了吧?可千万别成了植物人啊,老婆的性子自己太清楚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自己,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活。自己最好是死了,一了百了才好,欠她们娘俩的只能来生再说了。

    已经能听到前面小溪的滚滚流水声了,李魁紧走几步就来到了溪流边上。这条小溪并不算大,却终年流淌不断,听师父说这是山里流出的山泉水,很小的时候为了寻找源头还和小伙伴们进过山,准确的说就根本没走多远,水源没找到不说却被闻讯而来的大人们一顿胖揍,薅着耳朵拽回了家。据说山里是有野猪和熊瞎子的,甚至还有人曾见过老虎,而比老虎更能吓唬孩子们的就属山里的野人了,他们凶狠无比最喜欢生食小儿心肝,可不敢让娃娃们进去的。李魁却并不相信,因为他知道师父以前每三日就会带着些包袱进山一次,虽说不会带上自己倒也没避讳他,只是警告他不许说出去,如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去山脚采药了。直到这二年眼睛基本瞎了才很少会再去山里了,不过自己晚上回来偶尔也能看见师父背着手站在后院望着群山的方向长吁短叹,也不知道一个超过三尺就人畜不分的半瞎能看出什么来。

    李魁卷起袖子蹲在小溪边上先就着溪水洗了脸,冰凉的溪水让他精神一震,痛苦和快乐,或者说所有的情绪几乎一扫而空。带着这股宛如新生一般的感觉痛快的呻吟了一声。然后拿过刚才在路上折的树枝子,剥开外皮,用牙齿将里面的嫩芯咬散,就着溪水开始刷牙。这个宛如华夏古代的地方是没有牙刷的,也不可能有牙膏。听说城里的官老爷和大户人家倒是会用柳枝或者鬃毛沾着青盐清理牙齿,不过青盐可是稀罕物,一般老百姓连粗盐都吃不上,更何况是贵了数十倍还根本买不到的青盐呢。所以大家基本都是不清理口腔的,好多时候李魁看到其他人一嘴黄黑的烂牙,一张嘴能顶峰把人熏个跟头就头皮发麻落荒而逃,大家还不明就里认为这孩子精神不大好。没办法,在这种医疗卫生条件下……好吧,就根本不存在什么医疗卫生条件,但是自己却万万不可同流合污的。在这地方牙齿若是坏了就只能找路边的庸医拿老虎钳子上门拔掉了事,疼的满脸是血还要感恩戴德。而且这么拔牙是会死人的,几率不小不说,就算侥幸不死,那张脸也没法再看了。

    仔细清理过牙齿又漱了口,李魁就拿过木桶打了两桶水担在肩上,艰难的在寒风中往家里行去。身后黑灰色的群山笼罩在初春的薄雾中如同一头狰狞的恶龙蜿蜒盘旋苍茫起伏。

    这一刻,十三岁的李魁,带着一颗三十多岁的心,步履蹒跚的自黑暗中缓缓走来,踏着新生,迎着天边微微的鱼肚白,走向注定要出现的朝阳彩霞中去。

    他,要带着全家人的魂魄,再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