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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小的山村小小的镇

    拾起角落里的干柴塞进灶底,看着火苗逐渐亮起,李魁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长长的松了口气。还好,师傅还未起身,小时候都是三更天不到就带着自己去后山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不会还要挨打。这几年年纪大了,眼神又实在不好,所以也就起的晚了些。不过每日晚间的考教却并未停下,好在自己从小就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已经养成了习惯,纵使无人督促估计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茶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茶,只是后面林子里的野茶,不过喝起来倒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野趣。其实师父还有一小包镇上茶馆里拿来卖的茶,作为全镇上数一数二的说书先生,师父不会缺茶喝,不过他自己倒是不喝的,只是用来待客而已,虽说一年到头也未必能有几人来家中做客。是的,自己的师父就是一个半瞎的说书先生,但那也是先生,自古以来能被称为先生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在这个世家大族把持的社会中,识字率简直低的令人发指,绝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识得。自己师父这样的说书先生可是所有平民小户都要尊敬的学问人,他说的每一句话很可能就是乡民们了解外界的唯一途径,甚至有不少人是抱着虔诚的心态去听他说书的,可不仅仅只是听一段故事那么简单。

    “哪怕师父就算说错了估计也没有人能听出来!”李魁有时不无恶意的想。

    茶已经不凉不烫了,洗漱的水也已经准备好。李魁正在熬粥,说是熬粥,其实就是把师父昨日吃剩下的倒在锅里不停的搅。已经听到里间屋的动静了,李魁拿起壶倒了一碗茶水,恭恭敬敬的来到了里间屋门口说到:

    “师父,您老人家起了。”

    “进来。”

    迈着小步,李魁进了里间屋,将茶碗递给了正坐在床边的师父。

    束手等着师父慢慢喝完才接了过来,出去放下碗又端过了脸盆麻布帮着师父净面。

    “师父,饭已经煮好了,您现在就用么?”

    “唔”

    “是,师父”

    其实两个人并不太像师徒,毕竟师徒如父子这句话自己是知道的。感觉自己更像是小厮,或者说奴仆。看着师父用了第一口,李魁才赶紧捧起自己的小碗无奈的想到。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得快些吃了,一会还要走几里地去买炸豆腐呢。

    唏哩呼噜喝完了半碗稀汤,李魁就坐着不动也不说话。直到师父也吃完放下碗筷,李魁赶紧起身拿过茶壶给师父倒了半碗水,才快步把碗筷收拾好。

    “师父,我去上工了。”

    “唔”

    关上身后的院门,李魁长出了一口气,实在是太压抑了!自己来到这具躯体中已经有五年多了,几乎每一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尤其是刚来的那段时间。可能是神魂未能彻底融合,又或者灵魂换了躯体不太适应,自己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恰好真正的李魁在那时害了一场大病,本来师父都已经把自己卷在席子里准备拖出去埋了,结果听到自己的呢喃声又叹口气把自己给抱了回来。其实那时自己一直就是清醒的,只不过身子动不了也无法说话。记得那时候还没老成这样的师父背着手站在自己床前,一边叹息一边咬牙切齿的说着什么,神情时而狰狞时而温柔。

    也是打那一天开始,李魁才知道自己的师父应该并不简单,至少绝不该是一个唯唯诺诺的说书先生。师父那天自言自语说的话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假装不知道,但却把只言片语全都记在了心里。三十多岁的李魁知道,任何信息都是重要的,它可以帮助自己快速的了解这个不同的世界,甚至在某些时候有可能会救自己的性命。

    三月的天气依然寒冷,也许南方已经开始泛出点点青绿了,但北方还是一片肃杀。李魁和师父住的小院在大黄村的最北面,穿过大黄村再走四五里路就能到镇上。大黄村是个小村,像这样的小村有七个,人口多的也才三四十户人家,小的就像大黄村一样二十几户而已。它们绕成一个半圆来拱卫着最中间的黑土镇。而黑土镇则是一座军镇,镇外兵营常驻四百余人的乡兵由团练副使范仝掌管,不过副使大人并不在兵营之中,日常掌控兵营的是姓黄的把总和三个都头。李魁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无他,因为自己正好是范家的小厮。不过自己这个小厮并不是伺候老爷夫人的,也不用在府中洒扫值役,而是一个专门跑腿的。老爷夫人需要传个话,递个书信,通知个什么事情就需要自己出马了。这个活计是师父请托了多年的老友,也就是范府的管家帮了忙。因为自己需要下午接师父去镇上的茶馆说书伺候,所以每天只能在范府做半日工,而且还较为清闲。只不过拿的工钱也就只有不到别人的一半而已,就这还要经过管家的抽头,实际到手的也没有几个大钱。

    “魁哥儿!魁哥儿!等等我!”

    闻声望去,身后跑来一个胖子。大冷的天头上都是汗,不大的眼睛都要被汗水糊住了,每次看到他的那对招风耳,李魁都认为他要是跑快点兴许能飞上天去。

    “大洪,你今天怎么自己来了?洪叔呢?”

    “在家等老二呢,一会要亲自送去学堂,让我先去摊子知应着。”

    大洪本名就叫洪大,比李魁大了不到一岁,打小就长得肥头大耳。据他爹洪叔说他家其实并不姓洪,祖上也是读书人出身,一辈辈耕读传家,结果传到他爷爷辈实在没了那个天分,活不下去就干脆入赘了洪姓的屠夫人家,天天的杀猪宰羊倒也乐得安稳。不过他爷爷发了誓,后辈儿孙只有读书做了官人的才能恢复本姓,结果一连两辈人都因为读书差点没让自己老子打死,最后赌咒发誓一定会培养出一个饱读诗书的好后生来才勉强逃得一命。好不容易到了洪叔这一辈,唯一的进展就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这还是李魁的师父后来教的。

    大洪小时候也曾被送去村里唯一的蒙塾开蒙,四指厚的肥膘子肉洪叔腆着脸给老童生送了好几次才勉强收下了大洪,然后就三天两头被人找家长赔不是,不是打了同学就是捉弄师娘,反正一年到头除了屁股一直红肿不堪半个大字都没学会。不过幸好他弟弟洪二的异军突起救了他一命。洪二小他哥哥二岁,五岁那年就能帮着哥哥写悔过书,一时间被老童生惊为天才,收归门下悉心教导。去年已被老童生推荐去了镇上的学堂学习,每半月回家的时候洪叔都要洪婶多炒几个菜,自己笑着喝酒一边给二儿子布菜。大洪最看不惯弟弟读了点书就装腔作势的样子,每次都要损上几句。也许二洪就是老洪叔这个屠夫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位吧,所以每次损完弟弟,老洪叔都要在大洪最柔软的部位留下些印记。立着眼睛看着五大三粗肥头大耳的洪大,这就是个杀猪的货。再看看勤奋刻苦斯斯文文的洪二,虽然是同样的五大三粗,但二儿子怎么看怎么好,来来来,这炖肉五花三层的最好了,炖的酥烂得多吃些!

    李魁和大洪说说笑笑就走出了村子上了小路,其实基本都是大洪在说二洪的不是李魁在听。听一听就是了,没必要附和多言的。因为李魁知道,大洪其实很疼自己的弟弟,小时候二洪受了欺辱都是大洪不要命的报复回来的,所以后来就没人敢再欺负他们了。而且大洪虽说顽劣了些但是并不笨,启蒙的时候认字认得也很快,但这种家庭温饱虽说还不难但是想供出两个读书人就根本不可能了,为了不让弟弟天天在家杀一辈子的猪,大洪才故意不停的做错事,其实就是为了将读书的机会让给弟弟,他自己就只好留在家中帮父亲知应猪肉摊子。

    “魁哥儿,你前些时候不是说要地理图吗?我让二洪也去问过他老师了,那玩意镇上根本就没有,也不可能找到。宋先生说地理图测只有军中才可能有,县里的大老爷手里应该也有一份山川地理图册,等闲根本接触不到,听说属于是什么机密?你就别想了,咱们根本弄不到的。话说,你要那玩意干嘛?”

    李魁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多了,能接触到的人都是只守着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平民可能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偶尔有去过县里的都算是大能耐人了。村里的老童生为什么根本没读过几本书还能受到大家发自内心的尊敬?除了他有个功名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去过县里考试,还在县老爷的家里吃过一顿烧尾宴。李魁做梦都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许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在内,自己都不敢轻易往深里想。

    “没什么,呆腻了,呆烦了,想看看别的风景。”

    大洪的小眼睛已经睁大到了极限,黝黑黝黑的眼仁都可以反光。李魁仿佛看见大洪的头上缓缓升起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你要去哪?你能去哪?出去以后你找谁去?你又认识谁?”

    一连串的疑问句说的李魁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恼羞成怒。

    “你管我!”

    “好好好,莫生气、莫生气。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李魁并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大洪的那张胖脸。

    “哼!不说了不说了,打小就属你最聪明,自家兄弟这点小心思知道瞒不过你……”

    李魁还是不说话,继续盯着大洪看,眼里似乎带着些许无奈。

    “你就帮帮兄弟呗,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的都快发霉了……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不是不想帮你,你家中二老尚在,弟弟还在举业。若是带你一起远去天涯,咱们兄弟是快活了,要是有个头疼脑热谁在堂前尽孝?”

    李魁怎么会不明白自家兄弟的心思。从小一起长大,每次师父说书大洪都巴巴的往跟前凑。他最喜欢江湖侠客的故事,金戈铁马的战斗也分外向往。有时候自己做弟子的都还没记全,身为编外人员的大洪都能经过自己的再加工说他个声情并茂了。

    大洪最向往的生活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认为一尘不变的生活简直就是原罪,是不可饶恕的腐朽。他甚至认为只有类似于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白马夜频惊,三更霸陵雪才勉强能作为自己一生的写照。至于小时候自己起的黑土镇猪屠的名号谁提跟谁急,他现在一般小范围的自称为黑土镇人屠。

    不过再美好的向往也抵不过现实的摧残,诗和远方暂时就不用想了,先想想刀和案板吧……

    天已经蒙蒙亮了,两个少年怀揣着各自的烦恼谁都没有心思再说话,只是闷头赶路。李魁无言的看着远处的群山,大黄村实在太小了,村头落针村尾闻的日子只能掰着指头数着过活。黑土镇也实在太小了,实在无法给两颗小小的野心以生存的土壤。

    他们默默的走默默的行,只希望这段短短的道路没有尽头,一直可以走到天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