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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 茶

    饮茶

    我不饮茶,印象中几十年,与茶不曾有过关系。家里没有茶叶罐、茶具等与茶有关的物件。渴了,就喝水,白水。我们小的时候,没有可乐、雪碧,更没有现如今时尚的各色奶茶、饮料。就这样,用今天的眼光,大半辈子是寡淡的。寡淡有寡淡的好处,不嘴馋,不挑剔,不讲究。

    八十年代中期,经过一家店铺,鬼使神差的转了进去。铺面不大,一开间门面,一看就是临时租用的。柜台里面一排紫砂茶具,红、黑、绿、紫、黄都有。我不懂紫砂,瞎看看。突然一把紫砂提梁,鹤立鸡群,眼前一亮,看了半天,虽然眼睛不怎么好,但那扁扁的造型,简洁的线条、宽宽的盖沿,尤其是扁款躬身的壶把,以及恰如其分、自然外翘的壶嘴,一派端庄大气。我瞅了半天,那营业员和善的看我一眼,也不叫卖、搭讪,但这眼神里的温婉和认同让我必得做出反应,虚荣或是礼貌,都有一点。

    我请她把壶拿给我看看。其实我不懂壶,但看看总没问题。她小心熟练地把壶递给我。那真是一把飘亮的壶,我是凭直觉感到她的美,可一问价钱,180元。在那时,这是一个很高的价格。我犹豫了,但心里却是喜欢的。她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到:贵是贵了点,但是一把好壶,你眼光不错,如喜欢,值得买下。

    她的话着实打动了我。我付了钱,她简单的给我用旧报纸包了一下,还不忘说了一句,好好收着。

    这把壶进了我的门,我是很亏待他的。既不懂养护,又不用来泡茶,就这样,孤寂地在我的书柜里呆着,一呆就是二十年。

    新世纪初,朋友送我一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徐秀棠著《中国紫砂》,随意翻看着,突然眼前一亮,书中一把紫砂壶的造型图片与被我冷落的那把壶一模一样,只是我称之为提梁壶,他的名字却叫提壁壶。我激动地从书柜里取出壶,与书里的彩色图片对比,还真一样,只是图片中的壶发着暗光,神采夺目,我的壶灰头土脸,黯淡无光。壶的几个主要位置,壶底壶盖壶把等都盖着章,作者是顾景舟。我有一点小激动,这是一把名壶。如若不是作者亲手制作,至少也是一把极其精美的仿作。

    我重新仔细读了徐秀棠《中国紫砂》这本著作,想从字里行间找出更多有关顾景舟和这把壶的信息,但除了学一点养护和关于陈蔓生等制壶名家的知识外,别无他获。

    壶是好壶,再好的壶,总该物尽其用。可我不饮茶,要壶有何用?何况,壶是需要养的,养壶就得饮茶,不饮茶,再好的壶,何来灵气?可我一旦知道了这是一把顾景舟的壶,不管真假,不管饮不饮茶,我哪还舍得脱手?

    又过了许多年,书法渐有长进,朋友索字的多了起来,拿了字总得要谢一下,用什么表达谢意?用茶。我写字,取了字,他送一罐上好的茶,也算两清了。

    那年头,突然时兴普洱茶,吃的人多起来,价格也水涨船高。受托写字,完了就送两个普洱茶饼,一来一去,茶与字成了互换品。可我还是不饮茶。再说这一块块茶饼,硬的像石头一样,连怎么泡都不知道。

    有一年春节,要去看一个朋友,电话里朋友再三关照,空手来就行,千万别提着大兜小兜的上门。因是好朋友,他的话是真诚的,绝非故意提醒。可这是为难了我,新春大年的,怎能空手去拜访一个久未相见的朋友?思来想去,不是有茶饼吗?不妨带两个如何?于是又打了电话征求意见,特别说明不是特意去买的,而是现存有的,再补充了一句,我不饮茶,放着也是一种浪费。这下朋友倒是爽快地应允了。

    事过之后,朋友再见时特别夸了我送的茶饼。先说茶汤如何如何,又说香味如何如何,再说价格如何如何,说的我一愣一愣的,能有这么好吗?黑漆漆的一块饼,怎么会有酒红色,怎么清纯透亮,怎么味甘如怡?实在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完了还狠狠地嘲弄了我一番,说我不饮茶如何没有品味,如何没有情调,如何不懂生活。一个文化人怎能不饮茶?一个诗人怎能不沾酒?一个玩音乐的怎能不爱美女?一个弄书法的怎能没有雅好?一连串的责问,说的我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我虽然不是文化人,可总算是读过几本书,诗人不够格,所做新诗格律诗词少说也有几百首,器乐中小提琴那是有童子功的,小孙子以良好成绩通过的中级乐理统考还是我辅导的呢!至于书法,那更是如痴如醉,无论是作品还是书法论文,都有见诸权威专业刊物。可我茶酒不进,雅好全无,美女倒是喜欢,可自己已是残羹剩菜,怎敢沾花惹草?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

    一个人因为不饮茶,临到老了,尽然冒出这等伤悲。

    于是我想,从年轻时到如今,因为不饮茶,以致对茶的挚友酒,也就疏远,烟那就更不会去涉足了。想想山野道人,一身清净,听泉饮茶,何等高雅。李白醉酒赋诗,仗剑云游,又何等洒脱。那王逸少,兰亭把盏,竹下饮茶,写下天下第一行书,又是何等辉煌。唐朝陆羽,因茶而著《茶经》,将茶之源、茶之具、茶之造、茶之器、茶之煮、茶之事、茶之出、茶之略、茶之图,洋洋洒洒十大门类讲的头头是道。北宋书法大家,宋四家之一的蔡襄和大文豪欧阳修等都著有茶书,这些文人趣事均与茶酒沾边,我怎就这样茶酒不沾,少一根筋呢?

    要说酒吧,年轻时肝脏受伤,动过大手术,医生再三叮嘱不能饮酒,这也算个理由。至于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以与她如此绝情?

    自那次在朋友处受教之后,开始有点想尝试饮茶了,反正壶也有,茶也有,一切都是现存的,如不讲究,就先饮茶不误。

    我取出那把名壶,放在一个煮鸡汤用的深锅里,用茶叶浸泡煮沸,然后取出茶叶继续没水浸泡24小时,取出后用清水洗净,不时用手细细摩挲壶的表面,然后阴干,开始泡我的第一壶茶。

    因是普洱老茶头,先得洗茶,然后用沸水泡茶。这一壶容量大,一小杯一小杯的饮,足足可以饮大半天。我不在乎茶的好坏,只好奇他的老。这老茶头采之老树,储藏多年。为何不饮新叶,偏偏要热衷一个老?人们并非猎奇,乃老茶茶汤醇厚,味觉温雅,看似黑漆丑陋,汤水却是清纯与浓郁之佳合。这就如人一般,不可貌相。一些老者,虽不复青春俊秀,却学问深厚,为人儒雅,行事讲究分寸,谈吐之间,意味深远。与其交往,如饮一壶尚好的老茶头。这第一壶茶,我饮的是老者的滋味。

    普洱中还有谓之生普的茶,与江南的龙井、碧螺、毛峰等截然不同。压制成饼之后,同样便于携带远销,且芽片如同新叶一般,这是与熟茶的不同工艺所致。我也试泡了一次,味重性烈,口感浓郁,持久不息。但据说这浓郁之汤也颇伤肠胃。可见浓烈之性,打动人自不必说,却一旦承受不起,那也是会伤人的。

    每年谷雨来临,总有朋友会送来龙井茶,我通常不舍得自饮,因为有另一朋友他不喝红茶,就爱喝绿茶,我得给他留着。有一年,给了他一罐龙井,似乎觉得还少了什么,于是就取下被我养的很漂亮的竹节绿沙壶,这是一款冯桂林四方竹段仿壶,且冯桂林用的是紫砂,而我这把壶用的是绿沙,更适合泡绿茶,于是就一并随了去。绿沙壶配龙井茶,如果再配两个玻璃茶盏,相逢对饮,天南地北、山高海阔地聊,那一定是人生之乐事。可惜,我却从来没和他于这般场景聊过。可见,许多事想的风雅,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自开始饮茶之后,经常饮的还是红茶。祁红、正山小种、金骏眉,都是常备的。除此之外,岩茶也是喜欢的。印象最深的是受邀去武夷山,离别时朋友送了一大盒水仙牌的岩茶,包装极其简陋,一小包一小包的马齐了,用一个透明的塑料大盒子装着,实在是不起眼,我也不当回事。有一次长假,与两个“老头”相聚,我知道其中一个曾经荣获韬奋新闻奖的“老头”他是茶食专家,不喜欢酒店的茶叶,就随手带了两包简单包装的武夷茶。

    席间我们自己动手泡了茶。当沸水注满茶壶,一股浓香弥漫开来。这位“老头”不是一般茶客,对茶极为挑剔,通常能入他法眼的茶不多,可这款茶让他肃然起敬。问我何来此茶?我这才想起那次武夷山之行。“老头”说,这是一款尚好的大红袍,在武夷山产量很低,通常茶农自己留用。

    我想起了我的朋友,想起和他淡淡交往中的深深情意,这一款包装简易品质上乘的好茶,正是彼此相交的一种诠释。人际中许多浓烈之处正是以一种清淡的形式呈现,如此持久,如此难忘,也如此让人动容。这一壶茶,饮的我思绪绵远。

    这些年因为饮茶,屋子里添了不少茶具,尤其是紫砂壶,从一把把精心挑选到细心养护,可以说,经我把玩养护的茶壶,每一把都光泽细腻,壶面干净莹润,无论是品质好坏,我都平等相待,每一把壶都有伴随我读书写字饮茶的经历,我与他们朝夕相处,亲密相伴。可我渐渐老了,我得为他们找一个合适的归宿。因为饮茶的过程是品味人生的过程,人生可贵的是善待。善待你周边的人,善待你素不相识却与你偶遇的人,善待与你曾经一面之交而后有难相托的人,善待所有见与不见的弱者,更何况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以致曾经陪伴你的身边的器物……

    于是,我在我的这些饮茶用的茶具中做着减法,将一把把壶送给适合它们栖息的朋友。送着送着,也就所剩无几了。最让我为难的却是那把顾景舟的提壁壶。送吧!他可能价值不菲,不送吧,孩子们是否懂他尚不能确定。再说他为我提供了多年的饮茶服务,又有一段有趣的偶遇,一旦脱手,心里必是百般思念、纠缠。所以,往后的余岁,我当继续和他一起饮茶。

    饮茶确实培育熏陶了我的性情,可我何时能达到至上之境界?从而真的放下一切,让自己如一壶好茶,饮之,回味无穷?

    饮茶饮泉品天道

    听风听雨读圣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