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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上

    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就在路上。

    我使劲挤出黑压压不见天日的门洞,看见一速刺眼的让人既惊喜又好奇的强烈的光芒,赶紧眯缝着眼睛。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一双肉嘟嘟的小脚,在被人高高举起的空旷的天地间,使劲登踏着。我想所有人大概都和我一样,终于在这一刻跨出了第一步。这第一步踏在虚无的空气中,虚无的空气就是路,这条路是从虚无开始的。接下来的路会是什么样,或长或短就不好说了,全凭造化。

    也许会很短,有的甚至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连一声叫喊都没有,他还不知道阳光的刺眼,只感到头顶或脚下有一点点亮白。医学名词叫“胎死腹中”。

    有的终于可以脚踏实地,算是在路上了,可那条路是贫困和饥饿的路,是战争和灾难的路,是充满凶险和逃亡的路。我们的祖辈走过,我们这一代也走过,今天的世界还有人走在这样的路上,许多孩子被掳掠,被强行驱逐或带离了他熟悉而又赖以生存的土地,走上一条与父母生死相隔的路。路上,谁能与我为他们悲歌同哭!

    层次当然,路上,也很漫长,足以让人体悟这世界的千姿百态。

    比如,那一条朝圣的路上,围着冈仁波齐神山匍匐前行,只见贴着冻土贴着山路的朝圣者,用肌肤感触神的体温,不见圣徒最终的抵达。他们的心中,有怎样的执念,愿将一生消耗在路上。我等俗人,如有幸走在这样的路上,只能将自己的灵魂偷偷掩藏。

    有人说,在通往XZ几千公里的路上,只有起点。布达拉宫不是终点,纳木错湖不是终点,南迦巴瓦峰不是终点,羊卓雍措不是终点,林芝的桃花不是终点,大昭寺的经声也不是终点。你永远在路上,在与美景相遇,在与神灵交往。

    路上,有无数神奇的传说;路上,有不尽的向往。如果有生走在这样的路上,人的灵魂一定会被彻底荡涤。如果有人问我信不信,我一定会说信。因为我在感受了所有的浑浊与欺骗,目睹了无耻与黑暗,经历过无数的虚伪和狡诈,面对过盲目和愚蠢之后,我希望有一次这样纯净的洗礼,有一个真实的相遇,哪怕就在路上的一次短暂擦肩,在路上的一个深切回眸,都是一生最精彩的安排。我相信人们会和我一样。因为美好和纯净离我们已经很远,那不是三千公里的路程,那是一个被驱离了很久的美好,有多漫长,如何才能追回,已经让我无法追问。也许我的路上就从来没有见过,她只出现在我的梦中。

    以前,我年轻,站在路的中间,向前看去,虽然没有看到尽头,但充满着希望。想象着未来有多精彩,事业、爱情、子女、家庭;绿树、鲜花、河流、山川……,一切美好都感觉触手可得。可是当我在路上走着走着,走出了不安,走出了焦虑,走出了病痛,走出了痛苦……。

    原来,当你走在路上的时候,路上所发生的一切你是不能预料的,你虽然有美好的愿望,但那仅仅是愿望,路上的风景除了美好,还包括险峻,包括雪崩和海啸。我们不知道何处有危险,灾难何时来临。你只能感受到天已经阴了,也许会下雨,你只能闻到一丟丢火药味,但不知道战争会在哪一天爆发。

    当我在路上遇见一个美女,一见钟情,让我动容,她也信誓旦旦愿意和我同行在一条路上。可我何曾想过,就在前面的岔路口,一转眼,美女不见了踪影,我已成了孤家寡人。

    有一次,一位同路的朋友,才华横溢,专业上取得了辉煌的成功,那些成绩我都没资格仰视,报出来就如雷贯耳。可走着走着,毫无征兆地累倒在了路上,经抢救,虽然还活着,我们却再也不能有心灵的交流,我的路上再也听不到他睿智的声音。

    我走在路上,路虽然还在延续,可我已经没有了刚上路时的那种激情。我甚至怀疑起像我这样走在路上的意义。

    许多人一定看不起我这样的意志能力,走在路上,不经风雨,何以见彩虹?看他们斗志昂扬,官运亨通,世界上所有的路没有他们走不通的,登高一呼,指点江山,不断给世界指明前进的方向,可我却死活找不到我的前进方向,我只能沿着眼下的这条路,胆战心惊的走着,走一步看三步,摸索着,惶恐着。

    在路上,有的人会走的很久,虽然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精彩之处,但他们走的坦然,走的安详。路上有许多这样的人,我母亲就是。她活到九十一周岁,没什么大病,小痛是不断的。这个岁数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程,还能没点小痛?本以为她会陪我走很久,却不料,新冠夺走了她的命,阻断了我与她在这条路上同行时的最后陪伴。最后在死亡原因一栏里不能写因新冠去世,而只能写心衰。如果不感染新冠,何以会心衰?即使她以后会心衰,但也不是现在。

    我无处说理,只能草草的料理了她的后事。为什么草草料理?因为死亡的人太多,丧葬服务强行规定不让开追悼会,火化前只允许家属见面五分钟,连一份告别的悼词都不被允许,此生就这样,算是与我母亲别过。

    我在这条路上经历了太多的荒唐,母亲去世只是诸多荒唐中的一个事件。但这个事件深深刺痛了我。其实,在我们所走的这条路上,普通民众生命的价值是一文不值的。虽然她一路上走的足够漫长,但并非因为路上有多幸福,而是因为家族的基因使然,如果没有这次新冠爆发性传染,她还会久久的与我在一起。

    现在,这一路上已经没有了我的长辈,在路上陪伴我的是他们的灵魂,我只会在梦中时常与他们相遇。也好,在路上,不想走了就不走了,因为已经没有了牵挂。走的差不多了,该让道就让道。都想一直走下去,用一个散文作家章某和的话,那满世界不都成了老妖怪了。

    说是这么说,这路上确实有许多人是不肯让路,所以走着走着,看见的是前方黑压压的人头,如鲁迅《社戏》中说的,摇着白蓬大船,快到赵庄戏台时,前方黑压压的满是乌蓬船已经占了位了。

    原来想象中的路上的美好,随着自己渐渐老去,也渐渐地失去了原来的期盼,那一份激情随着腿脚的衰弱也在渐渐地消弭。

    路上的气象是千变万化的,有晴空万里,也有乌云密布,有雨后彩虹,也有电闪雷鸣。人们如我一样不明白,总以为所有的路总是会通往美好,所以总是对在路上的一切充满希望。我们并不知道,有的路上崎岖坎坷,有的路上风云多变;有的路通向光明,有的路只通向黑暗。只要死亡尚未来临,我们总怀着侥幸。哪里回去思考,所有的路,他的终点就是死亡。等死亡降临时,如鲁迅说的那样,最后撂下一句混账话:这都是命。

    有没有人走在通往永生的路上?当然有。许多优秀的思想家和一切为人类倾其一生并做出杰出成就推动了人类文明发展的伟大人物,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成就,他们为人类做出的贡献,将会永生。我们在路上时常会与他们的精神相遇,与他们的灵魂相伴。

    当然还有一种人,他们以魔鬼的面目出现在路上,罪恶让他们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这不是永生,是让人类记忆并深恶痛绝。

    我在路上,走的也已经很久,看看身后我的晚辈我的孩子们,他们跟着我,是不是已然下定决心要随着我走下去,还是他们正在谋划着另寻他途?我虽然不知道,但我是希望他们另辟蹊径寻找一条更好的路,走在一条没有焦虑,没有痛苦和不安的路上,幸福与之相伴。

    看看前方那些将死之躯,是他们引导我走上这条路,我已经别无选择,我进退维谷。

    我只能理智的,也给自己撂下一句混账话:既然已经在路上,就好好走,能走多久,能不能走通,通往何处,听天有命。

    路漫漫知修远

    人匆匆忌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