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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之夜

    林然努力地睁着眼睛,感觉上下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上了一样,紧紧地吸在一起,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微微裂开一道细得不能再细的小缝,疲惫之极,他深吸一口气,用那似睁未睁的眼睛,凝视着反射在天花板上残淡的阳光,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整个精神房中,就数他年纪最小,也数他病情最重,他的脸色沉寂得像一滩死水,没有任何表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刺鼻的药水味,立刻进入了他胸腔,顺着胸腔一直蔓延到胃里,他的胃猛地一阵痉挛,刚吸入的药味下意识地向回翻腾,他紧咬关,良久才平复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不温不火地从窗口斜射进来,病房中光线或明或暗,像一瓶没有完全沉淀好的泥水。

    “林然,林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停在他耳畔响起,他明明是睁着眼睛的,可不知为何,除了那天花板上快要消失的光点外,竟然看不到任何别的。

    声音还在继续,光点已经完全不见了,眼前一黑一切都消失不见。

    过了很久,他又重新看到了光点,不过这次他看到的还有半张人的面孔,浮在半空,像一副被撕掉一半的油画,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这次他看得很清楚,她不是别人,正是这间病房的护士柳小彤。

    他看了看护士,才知道刚才的一切又是在做梦,就是因为这奇奇怪怪梦他才被送到这里,华安精神病医院。

    他是三个月前被送到这里的,在送来之前,他总是会做很多奇怪的梦,还时不时一个自言自语,在外人看来这孩子确实病得不轻,有一次晚上,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高山上,这座山很高,几乎望不到尽头,山上有好多奇怪的树木,他一个也叫不出名字,他正站在一条小道上,小道下面便是深不见底悬崖,他不敢向下看,怕自己恐高,不过,幸运的是山上尽是白色大雾,将这种惊险掩去了一半,他用手死死抓住涯边的腾条,沿着崎岖山道缓缓向下走去,山路小得刚容得下两只脚,他走的非常坚难,没行几步,就累得汗流浃背,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山道渐宽也渐平坦起来,又行数里,眼前出现了一个草原,广阔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他心下一喜,快步向草原走去。

    此时,天色向晚,夕阳如血,草原上一片殷红,他背对着残阳,像一个逃荒人一样,孤单,落魄。

    正行之间,忽听得远方马蹄阵阵,似乎正向这边而来,马蹄声中还时不时夹带着喊杀之声,他停下脚步,想仔细听听,不听则好,一听便惊了一身冷汗,原先只是一个方向有马蹄声传来,此刻却四面八方皆是马蹄声音,声势浩大,让人不寒而栗。

    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无奈却找不到一个可藏身的地方,有时候,人要是越是着急就越是觉得不安全,越是不安全就更是无处可藏。

    百乱之中,忽看到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叶丰盛,正迎风摇摆。他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疯跑而去,跑到树下,二话不说就往树上爬,没爬多高,手脚一滑又顺树干溜了下去,手也被树干划破许多小口子,鲜血淋漓,疼痛难忍,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在生死面前这点小伤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他强忍着疼痛又向上爬去,这次他已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爬得虽是吃力,却比先前稳当了许多,说来也是奇怪,原本是同样的爬树,同样的动作,这次却非常的得心应手,不得不得说,血的教训这句话是多么有道理,只可惜很多人即使流过血,却仍然不明白这其中的真谛。

    跑到树上,找好树叉,坐稳了身子,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汗水混着手上的鲜血,散发出难闻的气息,就像医院病房中弥漫的药水味一样,闻后令人作呕,这种味道他是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一闻见就想吐。

    此刻,居高临下,无尽的草原尽收眼底,黄昏中的草原显得是那样空旷与辽阔,孤寂与悠远。他的心中不再是害怕,而是被一种难有的喜悦所充实着,他的眼中流出了几年都不曾有过的泪水,不知是悲泣还是高兴?一切都无从得知,一切又如此明显。

    暮色开始聚合,晚风中马蹄声与叫喊声亦渐渐逼近,虽然声音就在耳畔,望之却似在天涯,沉沉地夜色,隔断了他远眺的视线,他看到的除了翻滚暮色,并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心跳开始加速,正如铁锅中的豆子,跳动得有些过分。

    远方完全已暗了下来,马蹄声与喊杀声也停了下来,黑夜终将来临,这对他来说即是幸运也是不幸。

    他收回视线,看了看划破的双手,血已经凝固了,疼痛隐隐还在。

    他长长叹了口气,从紧合的嘴边挤出一丝微笑,笑的虽很牵强,但却意味深远。喊杀声再次响起,紧随之亦有点点火光在不远处闪动,时亮时暗,他终于知道了,这些喊杀之声应该就是这些人发出的,喊叫声大如雷鸣,在草原的夜空中起伏不断,一声消失一声又起,大有千军万马之势。

    喊杀声延迟了三四个时辰后再次沉静下来,草原上也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寂静如水,夜色如水,他的心事如水。

    此时,一轮弯月挂在西天,月色溶溶,光华如练,月光洒下,草原上的一切都变得残淡了许多,由远及近,全都如此。

    咕…咕…咕,几声悲冷的毛头鹰从不远处传来,听得人心头为之一寒,月黑风高,夜鹰悲鸣,这是何等的凄婉,他突然明白,人这一生最可怕的不是贫穷,也不是生老病死,而是那侵入骨髓的孤独,之前他总以为,这种孤独只不过是小说中作者的夸大其词,现在他已不这样认为了,孤独是人终其一生也参不破的心相,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错!

    他看着残淡的月光,任由这无尽的孤独所吞噬,任其在自已心上升起,也任其在眉间滑落。

    慢慢地感受着,不觉东方渐白,残月已没,晨曦中,草原依旧空旷辽阔,孤寂而冷清。

    暮色在退去,太阳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