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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班师诏

    在离渲阳城还有四十里地的南边山道上,燕国的远征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着北方的城池前进着。

    裴幼安的裴家军作为军队的排头,先行在了三十万远征军的最前方。

    燕军的声势之浩大,让得他们步伐中都带起了阵阵灰尘,灰尘如浓烟般跟随着队伍,一起行进从未消散,令人有种在看百万雄狮冲锋的震撼感。

    “报!南绍皇宫急诏。”

    人未见,声先至,驿使的急报声远远的就传到了裴幼安的耳中。

    来自皇都的驿使身后挂旗,快马前冲,很快就出现在了裴幼安的眼前。

    他快速下马,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着手中的金泥文书,说道:“南绍皇宫急诏。”

    这已经是南绍皇宫发来的第十道金泥文书了,大致内容就是命裴幼安班师回城。

    是的,在这个一路胜利的战果下,燕国皇帝却发来了亲笔书写的班师诏。

    裴幼安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一路北上,战绩斐然,既无战败,也无过大的折损,为何燕国朝野都不支持他继续北上?

    他不理解,他真的搞不懂,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燕国朝野上下都认为他会失败吗?他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有一件事实他的确有过失,那就是违抗撤兵旨意,继续北上,但他没有失败啊,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夺回那丢失已久的失地?

    就在这时,那来自皇都的驿使开口说话了。

    “裴帅,靳将军也有话带到!”

    裴幼安比划了个请的手势,同时说道:“请讲!”

    闻言,那驿使继续说道:“靳将军让卑职传达三字‘回来吧’,这是将军的原话!”

    听到这简短的三个字,裴幼安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这第十卷金泥文书,握着这卷班师诏,他心中不由的生出了怒意,随后又感到万分的惋惜。

    他看了看北方,他仿佛看到了那座近在咫尺的、被群山遮掩住的渲阳城,手中的缰绳又握紧了一些。

    他看了很久很久,那紧握的缰绳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裴幼安愤婉之情还没消退,只见他嘴唇翕动,口中幽幽吟道:

    “燕京耻,犹未雪,渲阳仇,近咫尺,多年之力争朝夕,竟不敌于十卷纸!”

    说罢,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下令班师回城,带着这浩浩荡荡的远征队伍,向着南边折返回去。

    ……

    听闻燕军南撤消息时,夏军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太玄妙了,对方这是唱的哪一出?

    是不是在实行什么全新的战术?

    怎么会在这个最佳的时机撤兵?

    难道是朝中给江南的燕国君臣施压了?

    难道是有援兵已经绕道江南,攻入燕国皇都?

    各种猜想在夏军中传了开来,但都是偏向于己方援军一类的话。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那远在江南南绍皇宫中,那位燕国的皇帝,因为害怕他们夏人故意设套,害怕失败。

    他害怕最后燕国的远征军会因为深入敌营而被一举歼灭,然后夏军再一举渡江南侵,好灭了他燕国。

    他害怕失去这皇位,害怕失去这燕国最后的土地,他害怕自己死去。

    当然,也不止他皇帝一人如此想,还有其他君臣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作为逃难渡江的燕国君臣而言,主战派还是极少数,整个朝野还是以求存派为主。

    他们主张议和求存,他们害怕双方开战,他们都如皇帝一般害怕失败。

    同时,他们也害怕失去这富贵享乐的江南之地。

    也正因如此,在一群求存派的软磨硬泡下,燕国皇帝刘守才连发十道金泥文书,递发班师诏,命裴幼安班师回府。

    除此之外,在发出第一道班师诏后,他也一并向夏国京都——东京的皇宫发去了议和信。

    夏国君主夏太祖给他的回复是,“命那北伐军队南撤回江南,并归还江北所略之地,取了北伐军主帅的项上人头,否则不日他就会亲率北莽铁骑,马踏南绍城。”

    收到回信的燕国君臣们日夜上朝,共议对策。

    得出的结论就是,像裴幼安这样的好战之人,留不得,燕国可以失去这一个节度使,也可以失去一个正二品的武散官,但不能失去这次议和的机会。

    而除此之外,本次行动的主谋镇国大将军靳朝成,这样的主战派也是如今燕国朝野最为痛恨的存在。

    故而在辅国大将军荆汝鼎一纸上书之后,在一众求存派的一致意见下,燕国皇帝刘守颁发赦令,撤去了靳朝成的“镇国大将军”官职,并将其扣押入狱,审讯画押。

    文书的内容大致写到:

    “今镇国大将军靳朝成勾结虏官,将燕国的山川地势图,燕军军事据点以及燕国政治形势全盘奉送给了夏国皇室,并通敌夏国都统,将其舍妹送入夏国皇宫,以求得未来的高官厚禄。

    但不料夏国鄂岭大都统食言,脏了其舍妹的身,如此一来便无法送入夏国宫中,靳朝成在得知此事后,方才渡江北上,引起两国纷争,势必想借国战之手,来一场鱼死网破。

    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如何当得了镇国大将军一职,怎能为我燕国所用!”

    裴幼安班师回府之时,镇国大将军靳朝成已经是在狱中接受最后的审判了。

    而同样的故事,也在裴幼安的身上上演。

    ……

    灵州统历2233年。

    燕观大十七年。

    夏同武二十一年。

    九月初旬。

    42岁的靳朝成以“通敌”的罪名,被株连九族,抄家问斩。

    30岁的裴幼安以屡次“违抗皇令”的罪名被赐死。

    在供罪状上,裴幼安留下了一段字,如此写道:

    “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时亹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

    “专思复业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塊独入此牢狱兮,仰浮云而志不平!!”

    “余身死吾不悼兮,心尚幸君会洞明!”(注1)

    写罢,他便自断经脉,闭气而亡,并没有被抬上断头台。

    在得知他已身死之后,燕国君臣中的投降派欲要将其头颅斫去,好交由夏国皇都,以求议和之事可成。

    但出乎一众燕国君臣意料的是,这小小的节度使,竟在武学兵道上已入巅峰之境,普通刀刃竟然难以轻易斫下他的项上人头。

    可即使知道了裴幼安如此优秀,燕国的投降派们也没有因此而感到惋惜。

    他们斫不下裴幼安的头颅,于是乎,便直接将裴幼安的尸首一并带去了夏国皇都,完成议和。

    在得知北伐主帅裴幼安身死后,江北的起义军越发壮大。

    为了抽身镇压起义叛乱,夏国没有再在燕国北伐这件事情上增加要求,燕国的议和终是在裴幼安的尸首见证下,圆满收场。

    裴幼安好像北伐过,又仿佛大梦了一场,还因为自己的愚忠而付出了生命。

    而从他供罪状上的文字看到的,却是他想用自行了断来点醒燕国皇帝。

    只可惜,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他因父亲的话而坚守,却因此而死得一文不值。

    (注1:改编自【先秦】宋玉的《九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