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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拜佛

    在灵州,道观和禅寺这两者的存在,讲的都不仅仅是人和仙、佛的故事,其中还存在着人和天的故事。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道观和禅寺都是神圣的净土,蕴含的是“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仿佛真有净化心灵的能效。

    所以,每当人们心中有所困惑、不解、不安等情绪时,都会去道观,或者禅寺里上香礼拜。

    西昭城的北郊外有一座禅院,名为“奉果寺”。

    在夏国的北莽铁骑还未南下之前,它曾是燕国五大最灵验的禅院寺庙之一,这里也曾一度成为边城一带的香火繁盛地。

    而何为灵验呢?也许就是“天地人”三者的合一。

    正如武学兵道中的“灵感”那样,所谓“灵”,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皆至吧!

    而如今,无际的蓝天也敌不过的庙宇大殿的高甍巨桷,却已是一副破败模样。

    今日已是秋分,许武堂没带任何仆从和下人,也没有后辈同他一起,他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因为他刚刚收到了来自南边燕国皇都的消息,连战皆捷的北伐军主帅、军将被赐死,他的心中愤慨之情甚涌,同时也对那身在江南的燕国君臣失望透顶。

    他不禁自问,自己那“克复中原,驱逐外族”的宏愿,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那一群主张议和的求存苟且之徒吗?

    还是为了那位躲在江南南绍城里,捧着皇位的刘家天子?

    他想找寻一处宁静地,想平复一下自己那颗无法安静下来的心。

    但在这个战后蛮夷统治的地界里,竟然连一座香火繁盛地都不复存在了,因为那些临阵倒戈的道观和禅寺,百姓们根本就不会去,更别与之谈论香火了。

    许武堂来到禅院前,站在门口看着那块布满了蛛网的匾额,他盯着那“奉果寺”三字看了许久后,才推门而入。

    推门的嘎吱声响像一位聒噪之人,突然闯入一间静谧的房间中,然后开始嘻嘻哈哈,说个不停,而房间里因为没人,所以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响起,让他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异常的格格不入。

    许武堂跨步走进禅院,他没见过这座禅院曾经的繁盛,却依旧感受到了它的威严。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奉果寺的大雄宝殿,大殿与院门之间,有一块宽阔的广场,如今在那地砖的夹缝中,已是生长出不少杂草与苔藓。

    但此时,这些杂草与苔藓大多都已经泛黄。

    大殿的屋檐从高耸笔直的正屋脊平缓地延伸出去,给人一种“这个屋檐才是头顶的苍穹”的错觉。

    殿身的面阔为九间,进深为五间,带着一种“九五之尊”的气派;又因那厚重的屋顶下,一组组的莲花座样式的斗拱,而无不透露着禅意之威严。

    许武堂缓缓走进大殿中,七尊高约三丈的佛像一字列开,气势威慑人心。

    这些佛像的眼神都是微微低垂的模样,仿佛将这世间万物都已经尽收眼底,似乎一看到罪孽,就会伸出五指佛掌将其镇压底下。

    许武堂身穿一席深青色衣裳,腰间系着黑色的罗料大带,身上挂着夏国官员专属的锦绶和玉佩,臂环玉钏,脚上是白绫袜黑皮履。

    但纵使穿了这一身鲜丽官服,站在这列大佛底下的他,依旧显得特别的渺小、无助。

    扑通一声,他跪在了这列佛像下,丝毫不在意地上那厚厚的灰尘。

    他极为虔诚的磕了三次头,双手合十,望着这一尊尊大佛,似乎在乞求佛祖能看自己一眼,乞求佛祖的怜悯,乞求佛祖开口传授半句佛偈真谛。

    大殿中墙壁上的彩绘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辉,掉了颜色,佛像上也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垢,看上去已经久无人清。

    这里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祈求福运、纯净心灵的地方了,但它依然保留着它独到的威严。

    许武堂在禅院中从天明呆到了夕阳西落,他回到府上时,已是夜入二更天。

    秋夜已凉,蟋蟀与蝈蝈的鸣叫满耳都是,让这夜更显清寂了。

    这一夜,他彻夜无眠。

    ……

    日出的鸡鸣声唤醒了西昭城中的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

    许武堂却已经早早的站在了许府后院中的一棵枯树下,树下是片片落叶,时不时的会传来蝈蝈的鸣叫,这“聒聒”声,此时听来却也没有夜里的那般聒噪了。

    他看着眼下的一堆落叶,偶尔也有新的枯叶落下,加入这堆落叶中。

    他拾起一片落下的枯叶,高举起来,对准了东边刚刚升起不久的太阳。

    一道道错综复杂的落叶脉络映照在了他的眼眸里,除去落叶的阴影外,脉络在他的眼中像极了毛细血管,看上去他的眼睛有种正在充血的感觉。

    不远处的庭院廊道上,许文瑾抱着刚满九个月的许洞明向着这边走来。

    当两人来到枯树旁时,许武堂都没注意到两人,反而是在晨光下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落叶脉络。

    许文瑾没有出声打扰父亲,反而是她怀中抱着的许洞明口齿不清且奶声奶气的开口喊道:“堵父,堵父!”

    许洞明的声音急促中带着欢快,仿佛是见到了令他欢喜之物一般。

    听到了孙儿的声音后,许武堂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指尖一松,转过头来看向两人。

    他脸上的愁情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皱纹的满面笑容。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曾在他两指间的落叶在空中左右飘摇着,最后也悠悠落地,落在了那一堆枯叶中归于平静。

    看到祖父看过来,许洞明张开双手,在许文瑾的怀中挣扎着,一副想要祖父抱的样子。

    当许武堂接过他时,只是稍微抱了一会儿,他就又挣扎着想要下来。

    许武堂放下了孙儿,弯着腰,扶着孙儿的身体,让孙儿能自己站立起来。

    许文瑾见到父亲弯下的已经超过九十度的背,连忙上前欲要接过许洞明,却被许武堂示意退下。

    就这样,爷孙俩在枯树下,许武堂教孙学步,许洞明在枯叶堆里寻着蝈蝈的声音蹒跚学步,显得异常欢喜。

    看着这一幕,许文瑾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但眼中却有一滴滴泪水流下,自她的白皙容颜上划过。

    让她那张本就惊艳的脸颊,又增添了些许的楚楚动人。

    她擦干眼泪,看着枯树下的父亲与侄儿,不知为何,她感觉父亲的背看上去又佝偻了几分。

    许武堂扶着蹒跚学步的孙儿,看着地上的落叶堆,心中百感交集。

    江南之地南绍城里,那位刘家的天子刘守何德何能?

    前有老将裴少恒死守新京渲阳城,弥留之际还连呼三声“渡江!渡江!渡江!”后有燕北孤城居民,等不来援军的数月烽火。

    这一切全都被那位躲在南绍城里,捧着皇位的刘家天子辜负了。

    如今连一去不回顾,倾数年之力,只争朝夕的裴家军也支离破碎。

    想着这些的同时,他的眼中也落下了一滴浊泪,悄无声息的打在了一片落叶上。

    泪水顺着落叶的脉络流淌开来,仿佛像是一条条小河,正在奔向远方看不到的大海。

    隐藏起眼中的悲愤,许武堂那扶着孙儿蹒跚学步的手又紧了几分。

    心中默默感叹:“原来江山易改,人心难变啊!”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稍顿片刻,喃喃自语道:“洞明啊洞明,这片山河,真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