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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众生万象(下)

    含枫带我来到一个城中有名的酒馆,酒馆一幢小巧玲珑的二层歇山式建筑,虽无豪华装饰,却干净雅致,虽无珍馐美醴,菜式却独树一帜,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是故酒馆时常人满为患,聚集各种各样的食客。含枫包下了二楼,我们坐在楼上的雅座上,小二上了一壶酒,分别为我们斟满,然后恭恭敬敬地递过菜单,我摆摆手让他先行退下。

    这里并非烟花之地,却有风月之趣,台上有歌女弹琴唱曲助兴,一颦一笑,令人赏心悦目。只听她唱道: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首《长干行》,勾起了我的回忆,我与湘剑,亦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总角之交,如今却形同陌路,各为其主,老死不相往来。我挥挥手让换首曲子,含枫一个响指,有人伏在歌女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她纤手一拨,音调一转: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美人年纪轻轻,怎么所唱皆是哀哀之音?让这一众食客如何吃得下饭?”我心下有些烦闷,不满地嘀咕道。

    于是,歌女又换了首略为欢快些的曲子: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此曲确实欢快,字里行间,饱含柔情,情意绵绵。我依旧是心下烦闷,仿佛有一股闷气堵在心头,却又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招呼小二上菜。含枫看出了我的心思,使了个眼色,歌女便不再唱歌,只是弹起了高山流水,袅袅琴音中,混杂着楼下食客的喧闹之声,一雅一俗,确实是有些烟火气息了。

    楼下有几个文人墨客,正在雅聚饮酒,吟诗作对,其中一个青衫长髯的文官叹道,“这里的新米虽好,却不及家中老母煮的粳米饭,有一股自然的清香,我此番归乡,刚好赶上新稻收割,快哉快哉。”

    另一人忙赞道,“兄台风骨,堪比古人莼鲈之思,令人钦佩啊!”

    “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那文官大笑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心中暗叹,这文官倒是个明白人,却只见含枫拿起执念球,对准那文官,执念球折射出的,却是金碧辉煌的大殿,威严赫赫的朝堂。

    “原来他最放不下的,仍是这名爵权位。”含枫摇头叹息,“可见世人皆是口是心非。”

    这时,一个年近中年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一身布衣,皆为拼凑而成,已经洗得发白,却也十分干净,一张黝黑的脸庞,只有嘴巴周围有一圈白净之地,看得出,是不久前刚剃的胡子。他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了下来,只点了一杯清茶,然后四处张望。

    “怎么又是你!”小二上了茶,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面露嫌弃之色,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喝完赶紧走。”

    男子也不理他,只是把茶杯举到唇边润了润唇,继续张望着。

    这时,一个锦衣丽人走了进来,她娇羞婉约,颇有大家闺秀之风姿,身边跟着一个丫头。

    男子看到丽人的那一刻双眼一亮,立马向前,一脸痞相地咧嘴笑道,“小娘子今日真美。”

    他向丽人伸出手,可手指尚未触及丽人衣袖便被丫头推开,“你这流氓,竟敢调戏我家小姐!”

    紧接着,几个家丁冲上了将男子暴揍一顿,男子狼狈地趴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木梳,看着丽人一行人离去的方向,被打肿的双眼有些湿润。

    小二跑上来,气得跺脚,“好好的客人,愣是被你吓跑了!”看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地把他扶起来,给了他一壶酒,“你说你,调戏谁不好,非要调戏员外家的小姐,被打也活该!。”

    有舞女们上台献舞,舞姿绰约,娇艳动人。男子爬起来,一杯杯喝着酒,始终目不斜视,不发一言。

    “出其东门,有美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含枫笑着点评。

    “倒是个奇怪的流氓。”我亦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美人虽美,却都不是他的,耍流氓何必这样死脑筋。这下子好了,情痴做不成,流氓也做不成,不伦不类,不成体统。”

    话音刚落,恰逢台上舞女一曲舞罢,那中年男子放下酒杯,第一个起身欢呼叫好,然后跌跌撞撞地向着台上走去,“小娘子真美,小娘子真美、”他只是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小二终于忍无可忍将他轰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之时,含枫将执念球照到他的身上,只见执念球折射出这样一个画面:十里长亭,杨柳荫下,他将木梳双手递给那员外小姐,“小姐此番远嫁京城,山高路远,还望珍重。”

    “他本是街边乞丐,四处流浪,恰逢员外小姐路过给过他一饭之施,他便从此在员外府门外驻留,如今小姐即将远嫁,他特意将自己收拾干净,想为她送行,那句‘小娘子今日真美’,还是别人教他的。”含枫叹息道,“他对她,就连非分之想也未敢有过,就连奢望,也只是送她一把木梳,祝她安好。”

    “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所以是自讨苦吃。”我说。

    酒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们又看了许多人,有达官贵人,亦有平民百姓,有江湖侠客,亦有商贾匠人,有互诉衷肠的青年男女,亦有被迫分离的新婚夫妇,有亲朋相聚之乐宴,亦有借酒消愁之独酌。这些人心中所执之念,可大可小,可轻可重,皆印证了含枫的那句话,“世人皆是口是心非”,只是我等旁观过客,不在其位,自然无法感同身受。唯一有同感的是,放下,有时并非易事。

    已是深夜,楼下只剩寥寥数人,街道之上人烟渐稀,我看向窗外,只见今夜晴朗无云,繁星点点。

    街道边上,坐着一个稚龄的孩子,他仰着头,在认真地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他,“你在干什么呀?”

    “我在数星星呢!”孩子天真地回答,“娘说,只要我将这天上的星星数遍了,爹就会回来了。”

    “那你数到哪啦?”我依旧是温柔地问他。

    “昨夜我数了许多,可是忘了。”孩子红着脸说道,“娘说,是因为我还太小,等我长大了,变聪明了,就能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数完的!”

    看着孩子信誓旦旦的脸,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姐姐相信你一定会数完的。”

    含枫送我回去,我们默默地行走在街道之上,一路无言。回到黑堡的时候,含枫忽然说道,“我不知道那歌女会唱那些曲子,还有那些人,我不是故意说他们口是心非的,我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本就不该妄作评论,我只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没有别的意思、”

    含枫挠头的样子,竟有些可爱,我对他轻轻一笑,“含枫,今日谢谢你,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