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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宝剑藏锋赠佳人 锦衣夜行入边镇

    金黄色的苍穹之下是一片金黄的沙漠,天地之间,一个少年和一骑健马踽踽而行。少年头戴着一顶毡帽,健马腰挂着一柄古剑。

    少年虽是一身牧民打扮,但长相却没有丝毫关外人的粗犷,反而有些江南人的秀气,看不出大漠风沙的痕迹。

    夕阳独照,少年躺在黄沙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直到少年行走到沙漠尽头。

    沙漠的尽头或者说是沙漠的起点,是玉门关,颓倒的古城墙半倚在戈壁上,曾经雄伟的石墙经过了千百年的沧桑也显得老态龙钟,几株碧草在黄土地上随风摇摆,一颗枯杨倒卧,枯杨边上,是一方巨石碑,碑上隐隐约约有三个汉隶字,依稀是“玉门关”!也许,这里就是玉门关了,也许是别的地方。毕竟自北宋仁宗景佑三年西夏占领整个河西走廊后,玉门关就从史籍上销声匿迹了。到如今明朝永乐十九年,都已近四百年。四百年沧桑变幻,金戈铁马卷起的烽火狼烟埋葬了多少漫天黄沙的岁月。悲风白草,陌生的驼铃载着漂泊的人已消散在漫漫黄沙中。

    那少年来到石碑前,一对眼睛死死盯着“玉门关”三个字。他模糊地记得,十九年前,三岁的他被姑姑带离中原,就是从这里,走进了茫茫沙漠……

    “逊之哥哥,逊之哥哥,等一等!”一声清脆的呼喊,夹杂着密集的马蹄声。

    那少年闻声皱了皱眉,回头一看,只见沙漠上扬起一道烟尘,一匹赤红色骏马上坐着一名红衣少女。那马端地不凡,眨眼功夫便驰至少年身前,那红衣少女轻轻抚了抚马脖,便急忙跃身下马,飞身扑到那少年身前,毫不避嫌地拉起那少年的手,语带娇喘地抱怨道:“逊之哥哥,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回中原去了,镜月姑姑还不肯跟我说,要不是我阿哥告诉我,我去哪找你啊!”

    那少年姓方,名叫逊之。眼前这红衣少女正是TLF部落首领尹吉儿察的掌上明珠,名为帕里黛,比方逊之小三岁,打小同方逊之一起长大,帕里黛有一同胞兄长叫满哥帖木儿,三人感情甚笃。方逊之此次悄悄回中原只有姑姑萧镜月和满哥帖木儿知道,独独瞒着帕里黛,就是怕帕里黛知道后要缠着方逊之一起回中原。

    方逊之心里暗骂满哥帖木儿靠不住,嘴上只好柔声道:“帕里黛,我这次回中原不是去游玩的……”

    还没等方逊之说完,帕里黛就抢着说道:“我知道啊!逊之哥哥是回去报仇的,我阿哥跟我讲过,汉家皇帝害死了逊之哥哥的家人,所以逊之哥哥要回去报仇!”她顿了顿又道:“逊之哥哥,你放心,我答应了阿爹和阿哥,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帕里黛知道逊之哥哥回中原很危险,我跟你一起去只会给你添麻烦……”

    “不……帕里黛,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方逊之看到帕里黛的一瞬间就设想着如何摆脱她的痴缠,却万万没想到她会这般通情达理,一时间倒有些应对不足。

    “逊之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来送送你的!”帕里黛眼波温柔地望着方逊之,好似多看一眼便能让方逊之多停留片刻。

    方逊之被帕里黛大胆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眼神略一回避,穿过帕里黛的左肩,却见大漠之中又有一骑快马卷尘而来。

    “满哥也来了?”方逊之讶异地道。

    帕里黛闻声笑道:“是啊,不过我的莱丽脚程快。”方逊之知道,莱丽就是帕里黛的这匹红色坐骑,这可是纯种的汗血宝马,是帕里黛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她最亲密的伙伴。“莱丽”在维语里是“红宝石”的意思,是沙漠西域最好的骏马,是TLF的红宝石!

    说话之间,满哥帖木儿已打马而至,只见这西域汉子虎背熊腰的身材竟比方逊之还要大上一圈,虽然年纪也才二十五岁,但却颇显沧桑,模样已似三十来岁,这与帕里黛的娇俏灵动形成了鲜明差异,实在不像是亲兄妹。

    “逊之兄弟,我也是来送你的!帕里黛马快,我落下了,还好算是赶上了,哈哈!”满哥帖木儿边说边下马,一把搂住方逊之的肩爽朗大笑。

    方逊之见满哥帖木儿也赶来了,笑着道:“满哥,咱们可是告别过的,你怎么也还追来了呢!”

    满哥帖木儿一掌拍在方逊之肩上,“嘿嘿”笑道:“那没办法,谁叫帕里黛非要来送你呢!我要是不赶来,我这妹子还不跟着你跑到中原去啊!”

    帕里黛小脸一红,拉着满哥帖木儿,不依道:“阿哥!人家都说了只是来送逊之哥哥的,哪有你说的那样啊!”

    “好好好!你是来送你的逊之哥哥的,阿哥是来送我逊之兄弟!咱们互不相干好吧。”满哥帖木儿生平最怕也最宠的就是这个亲妹妹,可以说对她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违抗。

    “本来就是!”帕里黛俏鼻骄哼一声算饶过兄长了,宝蓝色的眼珠像一对晶莹剔透的蓝色玛瑙,轻瞥一眼方逊之,问道:“逊之哥哥,你这次去中原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满哥帖木儿一听,心里不由偷笑:这丫头,还是怕逊之兄弟去了中原就不回来!

    方逊之怎能不知帕里黛的意思,但是此去中原报仇,可谓是九死一生的事,能不能活着回来也没准数。所以他姑姑萧镜月非等到方逊之武功有成之后,才松口放他回中原,更是严令方逊之,他是方家唯一的血脉,没有十足把握,不能鲁莽行事,否则是愧对列祖列宗!

    但此时面对帕里黛殷切期盼,方逊之自是不忍心告诉帕里黛实话,安抚道:“帕里黛,我去中原可能要有上一段时间,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报了仇,肯定马上回TLF!”方逊之也不算骗帕里黛,毕竟报了仇自然是会回大漠;如果没报成仇,那也可能生死难料,自也回不了大漠了!

    帕里黛天性单纯,闻言甚是欢喜,一一双大眼睛兴奋地盯着方逊之,问道:“真的?逊之哥哥你不骗我?”

    方逊之笑道:“当然,逊之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况且我姑姑,也就是你镜月姑姑也还在大漠呢,我肯定会回来呀!”

    帕里黛一想到“镜月姑姑”也留在大漠,自然心中大定,欢快地道:“嗯嗯,我相信逊之哥哥!”

    满哥帖木儿见此也心中大定,看了看天色,说道:“好了,帕里黛!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送到这里,让逊之兄弟赶快赶路吧,别错过了宿头!”

    “嗯嗯!”帕里黛用力地点着小脑袋,不过转念想到马上就要和逊之哥哥分别,心下也不免有些难过,蓝色的眼眸里更显得晶莹。

    方逊之牵起马缰,突然看到马腰上挂着的那柄古剑,心思一动,将剑解了下来,递给满哥帖木儿道:“对了,满哥,此剑我带去中原多有不便,就暂且麻烦你帮我保存吧。”

    “兄弟,此剑可是你的传家之宝,哥哥怎么可拿!”满哥与方逊之关系匪浅,自然知道这把剑的重要性。

    方逊之却是一把将剑塞进满哥帖木儿的手里,道:“满哥,你也知道,我此去中原免不得需隐姓埋名,此剑虽是我家传家之宝,却是先皇所赐,实在太过招摇,我带在身上难免被人识破身份,所以与其带着它,还不如将它留在大漠。”

    满哥一听,也觉得方逊之说得在理,毕竟方逊之的身份也算是朝廷钦犯,虽然十八年过去了,基本可断定不会有人认识方逊之,但是如若此剑是先皇之物,若是被朝廷中人所见,特别是皇帝的鹰犬锦衣卫所见,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方逊之的身份,这对于方逊之而言,带着它有百害而无一益。一想至此,满哥便不再推辞。却不想帕里黛这丫头眼捷手快,一下子从兄长手里抢过古剑,冲着方逊之笑着道:“逊之哥哥,我阿哥不愿要,我来帮你保管这把剑好了!”顿了片刻,有歪着脑袋看着方逊之加了一句道:“逊之哥哥,你可要记得回来拿哦!”

    “谁不愿意……”满哥帖木儿低声嘟哝了一句,却看见自己妹子不怀好意的眼神,心头一凉,还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方逊之哪能不知道帕里黛的小心思,只是他不愿说破。他看了看天色,向着身前二人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回部落吧!”

    满哥看了看在地平线上“垂死挣扎”的夕阳,点道:“也好,你也抓紧进边镇,别错过了宿头。”又仔细叮嘱道:“兄弟,此去中原,一切小心。你们汉家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一切以保全自己为重,切莫冲动!”

    “放心,我晓得的。”方逊之点了点头,又向帕里黛看了一眼,便转身欲走。

    “逊之哥哥!”帕里黛有些不舍地道:“你可得平安回来!”

    方逊之冲她温柔一笑:“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着便翻身跃上马背,一身轻喝,便打马向城郭而去。

    望着方逊之渐渐缩小的身影,帕里黛突然向前冲了几步,大声喊道:“逊之哥哥,我在大漠等你平安回来,我会一直等你……”

    方逊之此时业已走远,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帕里黛的呼喊,夕阳终是敌不住时间的推移,天暗了下来,月升星移,大漠变得更加安静,安静得似乎可以听见帕里黛泪珠儿坠落的声音。

    夜幕像塞外的不速之客,又一次向敦煌这座古城逼近,在黑夜吞噬这座边陲重镇之前,边军将城门严实地关上,在城门关上之前,方逊之是最后一个进城的人。

    虽说方逊之常年身居塞外,但敦煌也是来过几次的。洪武年间,大明与关外民族战事也打了几场,但如今关外TLF、哈密等部落均已名义上向大明称臣进贡,再无战事,所以如今敦煌城内,各族人相处倒也和睦,显得颇为繁荣。

    不过敦煌毕竟地方不大,客栈也就两三家,方逊之寻了一家较大的客栈要了间房,只过了一炷香时间,客栈小二就将饭菜送到房内,还将上好的草料饲养好方逊之的坐骑。方逊之草草用过晚饭后,便洗漱上床睡去。

    半夜时分,方逊之迷糊中听到敲了三更,忽闻隐隐约约有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处渐近。方逊之甫入关内,自是颇为警醒,快速穿衣坐起。此时,马蹄声敲击敦煌官道的声音已颇为清晰,方逊之侧耳细听,辨出七匹马从东方而来,两骑在前,五骑在后,中间隐约夹杂呼喊呵斥之声。

    方逊之房间在二楼临街处,开窗便可俯瞰城中道路。方逊之将纱窗拉开一道细口,往东看,已可看见来人。

    果然不出气所料,前两骑为坐着两名身材颇为魁梧的大汉,身子伏在马背上,马鞭狠命地抽着马臀,其中一人背上鲜血淋漓,显然是受了重伤。两人身后是五骑却是鹅帽锦衣、腰悬绣春刀。方逊之不由大吃一惊,虽然他没回过中原,但仅看这服饰,也知道这五人是锦衣卫。要知道敦煌地处边陲,尤其是西域各族依附后,连驻军都少了,远在京城的锦衣卫突然深夜出现,显然是有绝密之事!

    被追的两人刚经过客栈楼下,大抵是马匹跑了太久,力竭精疲,其中一匹马前蹄一软,竟是将马背上主人翻倒在地,方逊之看得明白,倒地的恰是背受重伤的那名汉子。另一名汉子大惊,眼看着那倒地汉子将被锦衣卫追上,正欲勒马回救,却见那名受伤汉子反应煞是迅捷,大喝一声:“走!别管我!”手中马鞭运劲往前一掷,马鞭顿时绷得笔直,恰好击中另一名大汉坐下马匹,那马吃痛不住,顿时奋蹄向前奔去。

    而那名受伤汉子眼看要被锦衣卫追上,竟不逃撤,反而拔刀迎了上去,直砍中间那名为首那名锦衣卫坐下马腿,显然这名汉子是想牺牲自己,为同伴争取时间。

    那名锦衣卫也甚是了得,腰间绣春刀出鞘,俯身挡下那受伤汉子的招式,并指挥身侧锦衣卫道:“这人交给我,你们先追上去,切不可让另一人逃脱!”说着一刀居高劈向那汉子咽喉。

    其余四名锦衣卫颔首应是,便策马欲从对战二人身侧穿过。那汉子岂是易与之辈,一矮身躲过那名锦衣卫首领的攻势,右手到从对方马首侧直击那锦衣卫首领左肋,同时飞身抬腿,踢向正欲从左侧经过那名锦衣卫胯下马首。

    那名刚想穿过的锦衣卫不得不出刀应对,就这样一来,胯下坐骑也就被迫停了下来,而由于敦煌道路颇窄,仅能容二马并骑,因而其余三名锦衣卫也被一同堵在了后头。

    那锦衣卫首领不由微怒,翻身下马扑向那汉子,刀势暴涨,连出三刀攻向对方咽喉、心口、右腕,大喝一声:“快追!”

    那汉子武功应该本就不如那名锦衣卫首领,顿感招架吃力,勉强接下对方攻势,却再也无暇阻击其他锦衣卫。其他四名锦衣卫见状,深知机不可失,便策马快速向前追去。

    锦衣卫首领不愿多与那名汉子周旋,招招狠辣致命,径取对方要害,而那名汉子自知武艺有所不如,更加上伤势较重,十余招后渐显力不从心。好在那汉子打法拼命,从不计自己生死,不管那锦衣卫首领如何出招,他也刀砍对手要害,全是以命搏命的招式。一时之间,那锦衣卫首领虽占尽上风,却也难以奈何那名受伤汉子。

    方逊之此次回中原是为了报仇,奈何仇人却是当今天子,正不知从何下手,却在敦煌这边陲之地竟遇到锦衣卫,自然不愿就此错过,定是要弄清这事情来龙曲折,说得执拗一点,就是要和朱棣的爪牙作对的。

    方逊之暗想,锦衣卫首领先令手下全部去追另一名汉子,而自己也急于处理这名受伤汉子追上去,想来事情关键是在那名已经逃走的汉子身上。思忖至此,方逊之当即转身出门,轻手轻脚来到马厩边,方逊之的坐骑虽不如帕里黛的莱丽,但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其他马匹都不敢离它太近,方逊之跃身跨身上马,让马儿放轻步子,绕过打斗的两人,朝城西追去。

    宝马神骏自非凡马可比,更何况锦衣卫等人的坐骑已是疲惫不堪,因而仅过片刻,方逊之便看见了锦衣卫身影。

    却见前方半里处,那四名锦衣卫正围着一名汉子缠斗。

    敦煌城外本就是半荒漠地带,地势却颇为平坦,并无处藏身,方逊之怕马儿受伤,特意绕开一里距离,将马安置了在一处沙丘背后。

    及至方逊之赶到,战斗已经结束,那名汉子已倒在血泊中,眼看是不成活了。方逊之伏于锦衣卫百米外一沙丘旁,此处尚属半荒漠地带,仍稀疏地活着十数株沙漠植物,也恰好给方逊之提供了隐蔽。一名锦衣卫蹲在尸体一侧,双手在那汉子尸体身上不停摸索,应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物什。其他三人则是提刀围成一圈进行警戒。

    方逊之此前见过锦衣卫和那两名大汉之间拼斗,这些锦衣卫虽也算是一把好手,但其武功在方逊之眼里也还算不上有威胁。方逊之眼见那锦衣卫首领尚未追上来,于是也耐下心来静观其变。

    不过盏茶时间,东边就传来马蹄声,那名锦衣卫首领策马而来。不等那首领策马来到,四名锦衣卫便迎了上去。

    那首领胸前和肩上简单包扎着,看来他处理对手时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怎么样,东西拿到没?”那首领一勒马缰问道。

    走在最前面的那名锦衣卫上前躬身道:“回禀千户大人,卑职等在此截下此人,奈何此人悍不畏死,没能留住活口,只从他身上搜到此物,不知是否是千户大人要找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物,双手举过头顶呈上。

    方逊之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锦衣卫首领竟还是一名千户,要知道锦衣卫千户可是正五品的官员,总共仅有十四名千户,且由于锦衣卫直属皇帝,权势比一般官员更是大上不少。方逊之离得稍微有点远,只看见那名千户接过的是一个长约尺许的竹筒,具体竹筒有何异处,方逊之就不得而知了。

    却见那名千户将竹筒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扯下竹筒一端的盖子,从里头拉出一个似布似帛之物,仔细端详半晌后又塞了回去,整个过程那四名锦衣卫均未抬头,显然这件物什事关体大,不是一般锦衣卫校尉所能了解的。

    那名千户砖头看了看四周,问道:“你们办事可够利索?”

    另一位锦衣卫抱拳躬身道:“千户大人放心,卑职等时刻留意周围,私下除了沙漠,并无活物!”

    方逊之闻言不由暗笑:“并无活物,口气很是猖狂,那我这不是活人么,更何况不远处的沙丘边,还有一匹宝马!只是你们武功低微又自命不凡,没发现而已!”

    那名千户点头道了声“好”,便勒转马头,马鞭遥指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向着低垂着头的四名锦衣卫道:“这具尸体和敦煌城里那具尸体你们负责处理,绝不能留下痕迹!”

    那四名锦衣卫闻言,纷纷拱手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办好!”那名千户也不言语,唯一颔首便策马往来时的路奔去。

    方逊之心知如今此事关键均系于那个竹筒,但如果就这样纵马追去,在沙漠旷野地带,恐怕还未追近就被对方发觉。思至此,方逊之从怀中摸出四枚铜钱,悄声接近那几名正在处理失身的锦衣卫,手腕用劲,四枚铜钱分别击中四名锦衣卫玉枕穴,四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倒地昏睡过去。

    方逊之挑了一名身材同自己相差无几的锦衣卫,将他的皂衣剥下换上,随即飞身回到沙丘边,便纵身上马追去。

    那锦衣卫千户虽然急着赶路,但毕竟坐下马匹经长途奔波而疲态尽显,更兼方逊之骑得是一匹宝马,脚程本就快了数筹,所以还未至敦煌城内,方逊之便遥遥瞧见那名千户。

    那名千户显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不由转身回头。由于方逊之故意低垂着脑袋,那千户看不清方逊之容貌,但却瞧得清方逊之身上穿的是锦衣卫服饰,便以为是自己的手下,于是便勒马停住,正欲详询对方追来何事!

    方逊之见对方停下,不禁暗喜,一拍马脖,座下宝马撒开了四蹄奔得更快了。那名千户在方逊之距其百步时,就已发现方逊之是一名陌生的“锦衣卫”,只是宝马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瞬间方逊之就到了跟前。

    方逊之趁着汗血马冲刺的势头,一掌拍向对方灵墟穴。幸好那千户也算武功了得,微一矮身躲过,绣春刀出鞘,划向方逊之腰间。方逊之之前见过那千户和大汉的打斗,故而对他的武功斤两心中有数。却见方逊之左掌顺势向下,直拍那千户顶门神庭穴,右手握着剑鞘,恰好挡住那千户的刀。那千户身子本已是贴着马背,眼见无法避过方逊之的一掌,情急之下左手运劲向上与方逊之对上一掌。却不想方逊之左掌方位一变,却是印上了那千户神堂穴,劲气一吐之下,那千户浑身一软,瘫坐在马上无法动弹,绣春刀也“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阁下是谁?本官自忖并未得罪阁下!”那千户倒也临危不乱,沉声问道。

    方逊之微微一笑,道:“你不识得我,我也不认识你,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倒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那千户不由一愣,暗忖:难道这人也是蒙人?若真如此,可就棘手了。心中如是想着,口中却仍旧道:“那得看阁下问什么了!”

    “你是锦衣卫千户?”方逊之问道。

    那千户闻言,略一停顿,点头道:“不错!”

    “怎么称呼?”方逊之继续问道。

    “本官姓纪,单名一个灵!”那千户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心里却是小心谨慎,因为他清楚对方只是用这些问题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放松警惕,真正的问题会在后面。这种手段是锦衣卫常用的,作为锦衣卫千户,纪灵自然是门儿清。

    方逊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不知纪大人到敦煌来所谓何事?”

    纪灵暗叫一声:来了!他知道方逊之开始切入正题了。纪灵毫不犹豫地答道:“本官自是为捉拿罪犯而来!”

    方逊之继续问道:“不知这罪犯是何人,有所犯何事?”

    纪灵听方逊之如此问,心下更是笃定对方必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和刚才斩杀的两人是一伙的?回答更是小心谨慎:“本官是奉皇命捉拿朝廷重犯,焉能将之泄露给你,更何况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并不知对方所犯何事!”他这话说虽是不尽不实,却也留有余地。

    方逊之自然不会相信纪灵的话,却见方逊之嘴角含笑,但手腕却是一振,腰间绣春刀出鞘,纪灵只感觉两道刀光一闪,还未回过神来,方逊之刀已归鞘。纪灵直觉胸前一凉,却见胸前赤色锦衣缺了一块,自己黝黑的胸膛清晰可见,只是方逊之力度拿捏得分毫不差,随着布革飘落,方逊之手里不知何时却握着一个竹筒。

    纪灵见方逊之此等手段,深知这次自己遇到了绝顶高手了,眼见竹筒落入方逊之手中,不由脸色大变,这竹筒事关重大,如今自己被制住,即使保得性命回去,若失了此物,恐怕也难以向上交待。

    方逊之露这一手本是为了镇住纪灵,让他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所知,迫使他老实交代。却见纪灵一阵沉默,垂首若有所思,方逊之哪还不知道纪灵是在想着法子脱身呢!方逊之自负武艺高强,本也不怕纪灵耍手段,但他更深知锦衣卫狡猾似狐,于是喝声道:“怎样!你还不老实交代吗?否则别说你拿不到这东西,小心你的脑袋了!”

    纪灵抬头看了一眼方逊之手中的竹筒,暗想眼下受制于人,暂不可惹怒对方,先得留住性命,再图谋取竹筒,更何况这事虽算机密,恐怕也有不少有心人已得知,两相比较之下,纪灵心中自有了答案,嘴上稍稍松口道:“不知阁下要我交待何事?”之前纪灵被擒也始终自称“本官”,如今不知觉中已经改成“我”,气势上自是弱了三分。

    方逊之自然听出了纪灵已然妥协,只不过想留着最后一丝面子。于是方逊之问道:“你追杀的那两人是谁?”

    纪灵显然知道方逊之肯定会问这个,便答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两人是蒙古鞑子,是来窃取我大明情报!身为锦衣卫,我自然是义不容辞要将他们拿下!”

    “哦?竟然是蒙古人?”方逊之也没想到竟然会遇到锦衣卫抓蒙古奸细,本想抓敌国奸细这事应该跟自己没关系,但既然遇到了,就干脆搞个清楚,便继续问道:“他们窃取了什么情报?”又扬了扬手中的竹筒问道:“还有,这里面又是什么?”

    纪灵心下不由一沉,暗叫一声:终于还是问了。纪灵心里开始盘算起来:既然说了,那就干脆让他知道也无所谓,但是这东西却一定得要回来,不然自己回去不仅无法交差,恐怕小命也是难保啊!

    正思量间,方逊之的话又响起:“纪大人,你还不肯老实交代的话,恐怕在下真的就没耐心了!”话音未了,绣春刀已经再次出鞘,直抵纪灵喉间。

    纪灵清晰地感受到刀锋割破了喉咙口的表皮,一缕鲜血沿着脖子流进胸口。更令他难受的是,一股四溢的煞气从刀身扩散,将他整个人严实地包围,竟透不过起来。

    “我说!我说!”纪灵神色虽慌却不乱,接着道:“但……你得先回答……”

    “哼!”方逊之的刀又往前挺进了毫厘,喝道:“你如今恐怕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生死交关,纪灵竟也是豁出去了,颤声道:“我纪灵虽怕死,但绝不会干愧对大明江山的事!”

    “哦?”方逊之想不到纪灵竟还如此有骨气,更没想到这事还关系到了大明江山,这让他更是好奇,便收剑入鞘道:“好,有骨气!你要如何才能说!”

    纪灵感觉到缠绕在身的那股杀气瞬间退去,伸手摸了摸脖子,狠狠喘了口气道:“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你得到诉我你是谁!”

    方逊之道:“我是谁你不用管,但你放心,我绝不是蒙古人!”

    纪灵还是不太确定地道:“我如何能相信你?”

    方逊之一声冷笑道:“哼!如果我要是蒙古人,想来也没必要跟你废话!早杀了你拿着这东西往北去了,还会留你命到现在?”

    纪灵盯着方逊之半晌,一咬牙道:“好!我信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方逊之道:“你且说说看!”

    纪灵道:“你必须把这竹筒还我,不然我回去也是一死!”

    方逊之看了看手中的竹筒,沉声道:“这也不是不可,但你必须把事情说得明白,否则,别说这东西你拿不回去,你的命也得小心了。”

    纪灵心中长舒口气,嘴角一咧道:“我明白,你放心!”

    据纪灵交代,两个月前,帝都宫内,丢失了一个青玉制成的小案几,名为“青玉案”。说起这青玉案,却是大有来头,传说当年明军攻破元大都时,蒙人仓皇北窜,明军从蒙人手中夺得此物。据投降的蒙古官僚所言,此物早在成吉思汗时便有,历来为蒙人皇帝所有,代代相传,是蒙古帝王国运昌盛的象征!当年靖难之役,燕王朱棣攻入金陵,建文帝自焚而亡,这青玉案就被当时的燕王朱棣,也就是后来的永乐皇帝所得。然而就是这样一件国之重器,竟突然被窃。

    由于深知这青玉案关系重大,永乐帝生性多疑,交给谁都不放心。之前此物一直都秘密由徐皇后保管,徐皇后薨后,永乐帝都将此物交予自己爱妃保管。如今,这青玉案本是在王贵妃手中,这王贵妃是永乐帝最宠爱的妃子,本欲立为皇后,却不想此刻,王贵妃竟然遇害暴毙,而那青玉案也不翼而飞!两案并举,旁人才知原来这青玉案一直由王贵妃所保管。当然这些密事也仅有锦衣卫和东厂少数专办此案的人才知,外人只知道王贵妃红颜命薄,得病而亡,更不知道青玉案失窃之事。

    王贵妃被害、青玉案失窃,这等事发生,永乐皇帝自是龙颜大怒。由于青玉案在王贵妃处这等事别说一般人不知道,就算是永乐帝诸子女也是不知,再加上皇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这凶手也肯定是宫内之人。恰在节骨眼上,宫女贾吕与负责外出采办的太监“对食”东窗事发,而这太监却又被锦衣卫发现其与蒙人暗有联络。锦衣卫当即拿住这太监,言行逼供下才知道,这宫女贾吕名义上虽是高丽人,事实上却是蒙人奸细,贾吕正是通过这太监和外面的蒙人联络。据那太监交待,当年蒙古人仓皇北去,没来得及带走青玉案,然则这青玉案却干系颇大,蒙人将能否再次南下入主中原,恢复蒙元雄风全都寄托在这青玉案身上,所以前后派了好几拨人入京或者进宫,只为打探青玉案下落。这次贾吕让那太监将一个竹筒交予宫外蒙人,具体竹筒里是何物,那太监却是不知。锦衣卫上报后,永乐帝忙命人去捉拿贾吕,却不想贾吕已知自己身份败露,早已悬梁自尽,这线索也就算是断了!

    永乐帝得报后更是震怒,是谁害死了王贵妃?是谁拿走了青玉案?贾吕又如何能先一步知道身份败露?永乐帝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他断定宫内必有不少蒙人奸细,于是下令锦衣卫、东厂彻查!于是一场血淋淋宫廷大案拉开序幕,永乐帝更是一怒之下下令斩杀了三千余名宫女、太监!各地关隘更是严查蒙古人。

    在这样的高压政策下,锦衣卫终于查出了蛛丝马迹。纪灵虽只是锦衣卫的一名千户,却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颇为心腹之人,故而纪灵被安排负责在西北一代关口暗查,却不想正立了此功。

    方逊之听闻后,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前段时间他在关外也听说过朱棣性情大变屠杀数千宫女,却不想中间竟还藏着如此事故。想必当初朱棣见查不出蒙人奸细,便采取了最保险的方法,就像所有有嫌疑的宫女全部杀死,以绝后患,这倒也符合朱棣心狠手辣的枭雄本色。

    方逊之最后守约没有杀纪灵,也将那竹筒交还给了纪灵。因为他知道,青玉案失窃事关重大,他知道了能够借此风浪,看能否有机会报仇。但他却不能杀了纪灵,更不能将这这干系重大的竹筒据为己有。否则,万一留下些蛛丝马迹,自己身上这血海深仇还没得报,自己便因为这青玉案引火上身,朱棣必将倾注了天下之力来捉拿自己。

    不过竹筒里藏着的东西方逊之还是看了,那是一张泛黄的羊皮,羊皮上只绣着十六个字:明失青玉,秦失其鹿,牧马南下,先取神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