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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燧木山

    长街的一头是一条狭窄的小路,小路并不长,数十个台阶而已,拾阶而上走到尽头是一座龟山。龟山是一座看起来像乌龟的山,龟山的头部是一块数尺见方的岩石,岩石已被掏空,这里边便是钱乙居住的地方。

    对于他这样一个瘦猴来说,这个小小的空间便显得绰绰有余,可加上丁逸两个人,塞在里面就未免有些拥挤了。

    钱乙已经陪着丁逸在这里面挤了两天了,毫无疑问,他不喜欢丁逸。可他还是忠诚的遵照水瑶的叮嘱,苦着脸,皱着眉,咬着牙,将一根根细长的银针刺入丁逸的全身大穴,逼出淤积在丁逸体内的重重寒息。丁逸开始觉得腹部丹田处的内息开始一丝丝的游动,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复苏。

    这个瘦猴一样奇丑无比的男人的确有着过人的医术。

    “你看起来好像基本上算是彻底的完全的恢复了。”钱乙叹了口气。

    “谢谢钱兄,可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丁逸说道。

    “因为我不喜欢你。”钱乙冷哼一声说道。

    “我看得出来。”丁逸微微一笑。虽然这瘦马猴一样的男人不喜欢自己,可丁逸却并讨厌他,因为他觉得钱乙是个真诚的人,丁逸喜欢真诚的人,这大概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真诚的男人。

    “可水瑶公主却喜欢你。我喜欢了水瑶公主整整十六年了,她却连从未正眼瞧过我。可她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你说,我能开心么?”钱乙又叹了口气。

    丁逸不尽苦笑了一声,这钱乙的醋性想不到这么大。他摇摇头,“可我怎么没看出来她喜欢我?”

    “因为你蠢。”钱乙瞪了他一眼。

    丁逸又是一愣,这句话盈歌倒是经常对他说。

    “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得出来的呢?”丁逸忍不住问道。

    “我就是能看得出来,我喜欢了她十六年,我看得懂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我甚至不用看她的脸,单看她的背影就能知道她的喜怒哀乐。”钱乙傲然说道。

    真爱,这个是真爱。

    可钱乙傲然了片刻,却又带着几分沮丧的垂下了头,“可又有什么用呢?我长的这么丑,武功又低微,除了略通几分岐黄之术,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喜欢我的。”

    丁逸看着钱乙,突然间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来。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钱乙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神中总是充满了敌意,敢情他是把自己当成了插足者。

    “钱兄,你确实很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男人而言,长相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只要你喜欢她,一心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会被你感动的。”丁逸诚恳的说道。

    钱乙抬起头怒视着丁逸,“你他娘的会不会安慰人?”

    丁逸尴尬的笑了笑,刚要开口,小门被推开了,丁逸看到雷泽站在龟口。

    “跟我走。”雷泽面无表情的望着丁逸。

    “去哪里?”丁逸怔了怔。

    “砍树。”雷泽依旧面无表情。

    “砍什么树?”丁逸没有明白。

    “人活着就要吃东西,既然要吃东西,那就要砍树,不砍树,哪来的木柴生火做饭呢?既然公主将你从大海里救了回来,又医好了你的伤,你自然要做点什么作为回报。”雷泽淡淡的说道。

    丁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雷泽说的似乎并没有错。

    “可他伤寒尚未褪尽,身子还有几分虚弱,恐怕……”钱乙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他似乎有些畏惧这个冷冰冰的人。

    雷泽扭头冷冷的看了钱乙一眼,钱乙立刻干咳了一声,用力点点头,“当然,丁公子有着一副小蛮牛一样的身板,砍个树,伐个木干点寻常的苦力,自然不在话下。”

    “水瑶姑娘呢?”丁逸问道,“我眼下伤势已愈,我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可以送我回去?”

    雷泽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丁公子好生心急,公主眼下还在陪着老夫人,等你完成了任务,自然会见到公主的。”

    “可我们要去哪里砍树呢?”丁逸有些茫然的望着眼前这个洁白如雪的世界。

    雷泽伸手遥指着远方的那一片沉沉黑色。

    “那是什么?”

    “燧木山。”雷泽缓缓说道,“在那里,我保证你可以砍到足够多的木柴。”

    丁逸站在燧木山下,望着眼前这一片黑沉沉的森林。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树木,没有枝叶,也没有花果,只有半截光秃秃的树干,漫山遍野的矗立在灰白色的岩石之上,就像是一具被砍去了四肢的躯体,看起来有几分阴森可怖。

    “燧木,好奇怪的名字。”丁逸回头望了望雷泽,他看到雷泽并没有进入到这边黑暗的森林中来,只是远远的站在自己的身后。

    “这里是燧木山,这里的树木自然便叫燧木。”雷泽一挥手,一把雪亮的斧头带着一股劲风朝着丁逸飞来,丁逸忙一闪身躲过,斧头劈入了一棵燧木树干。

    手劲不小,力道不轻。

    “你怎么不接住?”雷泽看了丁逸一眼。

    “怕割手。”丁逸说道。

    雷泽一愣,他上下打量着丁逸,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牲口。

    没办法,丁逸虽然练了一段时间韦云天的烛云心诀,周身的力气大了许多倍,可还没练过这种空手接白刃的功夫,他是真怕割到手。

    “再会,丁公子。”雷泽看了他半响,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讥讽,他冲着丁逸微微一点头,身形一晃,闪入了山后。

    为什么一定要是砍树呢,丁逸低下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手中的斧头。

    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当然,他是不可能明白其中古怪之处的,否则他就不是丁逸,而是盈歌了。

    丁逸轻轻抚摸着眼前那一棵黝黑的树干,树干光滑而冰冷。丁逸沉思了片刻,随后摇摇头,既然来了,那就砍吧。

    丁逸手中的斧头划过一道银弧,砍到了树干之上,冒出了星星火花,发出了一声短促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响。斧头滑过树干,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并不显眼的印痕。

    丁逸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坚硬的树木。可刚才雷泽随随便便一扔,这斧头就能劈入这树干,看来这圣汐岛也是卧虎藏龙之地,他得处处小心为妙才对。

    丁逸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着斧柄,力沉双肩,吐气开声,朝着刚才这株树干再次猛劈过去。

    火星点点,金铁交鸣之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斧头深深的嵌进了树干之中,一滴黑色的汁液顺着斧刃流了下来。

    丁逸松了口气,虽然坚硬如铁,可毕竟至少还是树,既然是树,那就总能砍得倒的。

    丁逸再次挥起了斧头,砍向树干,黑色的汁液激射而起,溅落到了丁逸的脸上,丁逸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带有一丝甘甜味道的清香。

    我得尽快离开这里,尽快回到南海镇,尽快救出盈歌,尽快拿到渡鸦,尽快返回扎布里,尽快前往西域大漠,到那美丽的赛里木湖畔去找紫灵,我已经耽搁的太久了。丁逸想到这里,心中不禁一阵阵的焦灼。

    丁逸手中的斧头狠狠的劈进了树干,树干一阵摇晃,缓缓断成两截。丁逸擦擦头上冒出的汗水,突然感到一阵四肢发软,一阵头晕目眩。

    看来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得悠着点才行。

    丁逸掂了掂斧头,再次砍向另外一棵树干,但斧头脱手而出飞了出去,他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他觉得胸中气血翻涌,烦闷异常。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这是怎么了?”丁逸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开始觉得两眼发黑,天旋地转,眼前的这一片黑沉沉的树干仿佛变成了一排排巨大的箭弩,渐渐的箭弩开始变得弯曲,闪耀着乌芒的锋利箭头对准了丁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丁逸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想转身躲开,可双腿突然间变的沉重无比,他完全无法动弹。

    箭头轻轻颤抖着,片刻之后,漫天箭雨似乎将整个燧木山遮盖,丁逸觉得自己瞬间被射成了一个黑色的毛毛虫,他倒在地上,径直朝着山脚下滚了下去。

    山坡并不陡峭,所以丁逸滚下去的时候显得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山脚下光秃秃的并没有任何的花花草草,只有一大片整洁而冰冷的白色岩石。

    丁逸就这样不紧不慢的滚到山脚下最大的那一块岩石上面,岩石微微一震,突然间向上翻了一个底朝天,于是丁逸便突然间消失了。

    白岩发出一声轻响,慢悠悠的合上,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觉得他会死么?”雷泽从不远处的林中缓缓走了出来,望着丁逸消失的地方。

    “他的生死,我并不关心。”另外一个面无表情的白衣人也从林中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身后依旧背着一把巨大的弓,但依旧只有弓,没有箭。

    “你应该关心,因为他若没有死,到时候走在龙阳君身边的人恐怕就是他了,而不再是你。因为到时候他的武功将会远在你之上。”雷泽脸上露出了一丝嫉妒的笑意。

    白衣人霍然转身,盯着雷泽。

    雷泽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良久,白衣人轻轻吐了口气,回头望着丁逸消失的地方,喃喃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但愿你能安然的死掉,否则,你将会生不如死。”

    丁逸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几乎要被震的移了位。但这剧烈的震颤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那种无力的晕眩感消退了许多。

    丁逸喘了口气,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摸了摸身上,身体完好,自己并没有被刺成一只黑色的毛毛虫。

    难道是幻觉?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呢?

    丁逸怔怔的沉思着,他的双手似乎触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紧接着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丁逸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

    那是一具早已干裂的骷颅,此时已经被他压了个粉碎。丁逸抬头,他看到身后紧贴着洞壁的地方,到处都是森森白骨,大部分早已是四分五裂,剩余那几具尚且还算完整的骨架,都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他们跪倒在洞壁下方,抬头凝望着洞穴的顶部,而双手则都是死死掐着自己的颈部。

    丁逸虽然愚了点,可却并非胆小之人,但此刻见到如此多白骨,他觉得后背还是一阵阵的发麻。

    丁逸抬头打量着,这是一个狭长的洞穴,洞穴并不算宽敞,但看起来似乎很深,洞壁每隔数尺便有一只火把,火光幽暗,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熄灭,每只火把的下方总会聚集着一堆发出幽幽白光的干骨。洞里不时吹来阵阵阴风,但风中却并没有令人窒息的陈腐味道,看来洞穴的出口想必连通着山外,但丁逸明白自己恐怕是找不到的。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白骨,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入都这种地方来呢?丁逸皱着眉头,那种令他作呕的晕眩感又开始发作了,他看了看幽暗深邃的洞穴前方,深深的吸了口气,开始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

    这狭长的洞穴似乎没有尽头,走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丁逸觉得那种无力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似乎无形之中宛如有一双大手在紧紧的扼着自己的脖子。想到刚才那一堆堆白骨的姿势,丁逸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股恐惧。

    不能停下来,向前走,一直向前走,得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才行。

    丁逸咬着牙踉摇摇晃晃的继续向前走,那种窒息感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将要炸裂开来,他瞪大眼睛,涨红了脸,跌跌撞撞的挣扎着向前走,但没走几步,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已经完全无法呼吸,颤抖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不停的在地上翻滚着。

    窒息感潮水般不断的涌来,而且越来越强烈,丁逸死死的扼着自己的脖子,张大嘴巴,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着,可任凭他如何努力,他都无法吸入哪怕一丝丝的空气,他的肺部就像是一只鼓胀的气球一般,似乎随时就要爆裂开来。窒息感很快彻底填满了丁逸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丁逸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朦胧中,他仿佛觉得自己那庞大而沉重的躯体,此刻正在被系在那一根细若发丝的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着,他的脚下便是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

    那是什么,难道是地狱?

    “放手吧。”黑暗的深渊中似乎想起了一声低沉的叹息,“只要你放手,这一切的痛苦便将会戛然而止。”

    那是死神的呼唤。

    丁逸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他的眼角边渗出了血丝,他的牙齿在咯咯作响,昏暗的火光在他眼前变成了跃动模糊的一片。

    “放手吧。”低沉的叹息声又想起。

    不能放,不能放,我还要回去救盈歌,我还要回去救紫灵,我还要回去找画眉,我不能放手,我不能死,丁逸在心中拼命大喊着。

    “放手吧。”低沉的叹息声再次想起。

    “放-放-放-你-娘-的-屁。”丁逸颤抖着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他沉肩拱腰,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拼尽全力朝着坚硬的石壁猛的一头撞了过去。

    圣汐岛之西,龙阳君临崖而立,望着远方茫茫的天际。

    海风卷起了阵阵巨浪汹涌而来,撞在龙阳君脚下十数丈高的褚色岩壁之上,瞬间又被击了个粉碎。

    身背长弓的白衣人站在龙阳君的身后,静静的等待着。他已经等了很久,不过他似乎等的并不痛苦,脸上没有丝毫的焦躁。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

    “他已经掉进了魔谷。”龙阳君没有回头,淡淡的说了一句。

    “是的。”白衣人说道。

    “依你之见,他能不能活着出来?”龙阳君说道。

    “这些年来送入魔谷里的人总计两百七十八人,其中不乏名门正派中的一流好手,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够从那里活着出来。”白衣人沉默了片刻,说道。

    “你忘了,相柳从魔谷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死。”龙阳君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望着白衣人。

    “他虽然没有死,但却并不能算作一个活人,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白衣人说道。

    “但他的功力却远在你之上。”龙阳君说道。

    白衣人冷笑一声,并没有回答。

    “可这些年来待在我身边的人却一直是你,而相柳则终日守候在那暗无天日的圣墓之中。”龙阳君缓缓说道,“你一直担心从魔谷里出来的人终有一日会取代了你,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位置无可取代。因为我需要的并不仅仅只是杀人的利器。你明白了么?宗布。”

    宗布的脸上因激动而微微泛起了一阵潮红,他轻轻的吐了口气,“明白了。”

    “看好水瑶。不要让她靠近燧木山。”龙阳君说道,“她对那姓丁的小子似乎有些念念不忘。”

    宗布点点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