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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小事儿一件

    吴青峰手提大包袱,里面是皇后、贵妃、嫔妃等人给的见面礼,李玄礼写了名单,都是人情,礼节时得依记录来往。

    一行二十多人,东瞅西看走在青石板路上,除了房子就是院墙,很快都没了兴致。

    吴青峰指着南侧一座宏伟宫殿说:“那里是乾清宫,以前皇爷经常在那处理公务,瑞福宫在奉先殿东南,东宫北侧,奉慈宫南临那片空地,走小三里路就到了。”

    一旁前来领路的小太监接话说:“现在是两进的大院子,娘娘住在后院,前院已经给殿下收拾妥当,就在九龙壁北侧,可宽敞了。”

    九儿看他也就十五六岁,弓着腰说话,也没耽搁走路,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在我娘跟前儿当差?”

    “回殿下话,奴婢张良,原先就在娘娘院里干杂役,瑞福宫建好后就跟着娘娘一起搬过来。”

    吴青峰问道:“东宫总管还是那个叫李春的?”

    “是,快六十了,两位皇子得亏他照应,衣食上才没短缺。”

    说完见九儿正看他,忙在嘴上打了一巴掌说:“奴婢碎嘴,该着打。”

    九儿也没再问,来来往往的宫娥和内侍远远候在路边,毕恭毕敬的跟九儿施礼。

    日头已经偏西,瑞福宫西墙外的南北通道上,十几个宫娥簇拥着一位中年妇人,正焦急的等候在那里。

    中年妇人身高一米六左右,穿普通的棉布长裙,上身套着月白碎花夹袄,头上挽着短髻,用一根骨簪固定,也没头饰更未上妆,一幅在家修行的道姑打扮,柳叶弯眉素丽颜,更显清新脱俗。

    身旁一个高大的宫女指着北方说:“来了,娘娘快看,前面那个是不是小殿下。”

    这妇人笑道:“文英,我上哪认去,近十年没见,不知长成啥样了。”

    嘴上这么说,却努力睁着美目看着百步外走来的那个半大孩子。

    当年孩子送走,自己已抱必死之心,家里没有族人,不怕株连,烂命一条而已,自己的儿子哪怕出去讨饭,也好过在这尺寸之间糊里糊涂死去。

    谁知峰回路转,三天后皇上恩旨善待自己,不仅更换了粗手笨脚的宫女太监,还将自己的月俸增加了十倍。

    一直提心吊胆的过了六年,才收到皇上传话,说小皇子不仅无病无灾,还自己挣下一个庄子,原来这一切,终究没离开皇上的视线。

    今年更是新建院子,让自己独居一宫,已经多年没见面的太子,居然也让人送来了头面首饰,还将自己的品级连升七级,由婕妤一直提升到了淑仪,原来是自己儿子要回来了。

    当听说儿子被封湘王,多少人目瞪口呆,因为这在俸银上,自己的儿子已经和太子相等啦。

    原本听说封王,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却又听说皇上把自己的儿子指定为皇太孙,欣喜之余又满是担心。

    自己儿子非嫡非长,没看皇上因为福王一事,与大臣们争斗二十年,最终还是让福王去了洛阳,自己的儿子无根无萍,以后能成吗?

    脑子里胡思乱想,看着正走近的那个半大孩子,腰悬的宝剑都快拖到地了,那身上的衣服忒肥了些,春兰的针线活还是不成啊。

    “不孝儿小九,拜见母亲,”九儿未及近前已哽咽,看了第一眼就感知这人是自己的母亲,当下鼻子发酸泪盈双目,大礼叩拜在地,真是莫名难过,情难自禁了。

    淑仪伊氏顷刻泪如泉涌,生而未养的愧疚,日夜担心,思念的苦楚一起涌上心头,禁不住就把九儿揽在怀里失声痛哭。

    一旁的文英见娘娘宣泄悲伤,担心她身子骨有恙,轻抚其后背劝道:“娘娘切莫顾着伤怀,殿下一路劳顿,地上又凉,定是又累又渴,快进屋吧。”

    伊氏忙止住悲戚,擦擦眼泪将九儿拉起来说:“我儿叫小九啊,应该是行六,娘都没给你起个乳名,对不住你啊,”说着泪水又模糊了美目。

    九儿擦了擦泪水,又抬手用袖子给伊氏抹去泪水笑道:“九数最大,不是娘说的那样,这乳名是养母起的。”

    “好,好,儿啊,你养母郑氏和你春兰姐没回来?”

    “孩儿是从辽东直接进京的,没回天津卫,这次奉诏进宫,走时打算把娘接过去住几天。”

    伊氏一愣,自己本是孤儿,在恩济院长到十二岁被选进宫当杂役,自然知道宫里规矩,进了这里,再想活着出去难如登天。

    现在听到九儿说要带自己出去住些日子,当即高兴的问:“小九,此话当真?你皇爷爷答应了?”

    “哪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儿子带娘出去逛逛,小事儿一件。”

    伊氏还想再絮叨几句,一旁的文英说:“左右不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先让殿下沐浴更衣,吃点东西吧,晚宴还得一会儿呐,殿下,你可记得我吗?”

    小九看着眼前这比自己高一头的漂亮宫女问:“这位姐姐,咱俩好像不熟诶。”

    文英抬手给了九儿个脑瓜呗儿,跺了下脚说:“当年就是我从你娘肚子里把你拽出来的,还姐姐,我和你娘都拜了干姐妹啦,叫文姨,”说着作势要去揪九儿耳朵。

    九儿心说,怪不得上来就动手动脚,原来是自己的接生婆,伊氏忙伸手拦着,只怕文英手重,再弄疼了自己的儿子。

    九儿重新跪地喊道:“小九拜见文姨,感谢您让我来到这世界。”

    “快起来,快起来,文姨可经不住殿下一跪,快起来,”说着把九儿拉起来。

    从怀里摸出个拨浪鼓递给九儿说:“给,这拨浪鼓写着你的名字,在文姨这里放九年了,每接生一个,文姨都会在孩子满月时送个拨浪鼓,你这个,却是九年后才给你。”

    说着眼眶湿润,当年给这孩子下药,想起来就后怕,因为那药是给大人用的。

    当时想不到这么多,后来查询医书才知道,若是给婴儿服用,不仅会让孩子变傻,还有可能危及生命,好在殿下吉人天相,长的清秀俊雅,真是上天保佑啦。

    九儿接过拨浪鼓转动几下,清脆的鼓声悦耳动听,九儿大喜,高兴的揣进兜里。

    众人说说笑笑进了瑞福宫,虎头他们终于找到各自的房间,收拾床铺,洗漱歇息不提。

    单说文英这里安排两个二十多岁的宫娥,仔细交代一番,进去伺候九儿沐浴。

    伊氏和文英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为九儿剥着核桃、榛子、栗子、开心果等干果皮。

    伊氏有些嗔怪的对文英说:“还查验啥,自己的儿子我还能认错?”

    “娘娘勿怪,第一眼看到小公子,奴婢就知错不了,那位传了话,得走这过场不是,”说着指指西北方向。

    伊氏摇头苦笑说:“当年咱们抱着必死之心行事,谁成想都没离开那位的眼睛,当真世事难料。”

    文英笑道:“小公子贵不可言,天选之人,以后啊,坐等享福喽。”

    前院的大殿被皇上命名祥龙殿,其心愿可见一斑。

    正殿有五间房,院子东西两侧各有偏房四栋,共计二十九间房。

    大殿内的净手室内,九儿正躺在浴桶内,享受两个宫娥擦拭沐浴。

    为九儿清洗完头发后,两个宫娥互使眼色,一个说:“我去取些皂角,头发还得洗一遍才成。”

    说着出了净室,对守在门口的宫女轻声说道:“青龙绕肩,确认无疑。”

    那人听后,轻手轻脚出了大殿,很快一个候在殿外的小太监匆匆离去,坐在东侧廊下的吴青峰摇摇头,继续看手里的正阳功‘秘籍’。

    半个时辰后,伊氏见去取九儿衣服的文英一脸喜色的回到凉亭,没好气的说:“我可听说咱小九嫉恶如仇,能透知人心,你如此查验,小心九儿埋怨。”

    文英将九儿的衣服放到桌子上说:“奴婢是他产娘,自然得把关查探,万一有人冒充咱家九儿咋办?”

    “没错,文姨做的对,”被两个宫娥一阵揉搓,整个人都白里透红的九儿,穿着丝棉里衣,大步向凉亭走来。

    伊氏高兴的迎上来,见九儿头发已干爽便放下心,拉着九儿的说:“吾儿如此俊秀,天下谁人能比?”

    “可不,真真的世间罕见呐,”九儿身后跟着的两个伺候洗浴的宫娥接话说道。

    文英听出那俩宫娥话语谐音,笑道:“小九出生时就不是凡人,两位姐姐受累了。”

    两个宫娥脸飞红霞,屈膝万福一礼道:“不累,伺候殿下求之不得,此间事了,奴婢向娘娘、殿下、文总管告退,回坤宁宫交旨。”

    伊氏说:“让文英送送,有劳两位女官。”

    文英引二人出门,从怀里掏出两个黄绸布包分给二人,里面是几件首饰和十两纹银,二人自是欢喜不迭。

    九儿撇撇嘴心想,刚才这俩宫娥可把自己沟沟坎坎摸了个遍,吃亏的好像是自己吧。

    伊氏伺候九儿穿上尚衣局送来的礼服,这套衣服伊氏又将腋窝和腰间收进去二指,九儿穿上后更显玉树临风,恰如神仙童子。

    伊氏给九儿梳拢长发,挽了个大发髻,插上纯金的龙型发簪,配上立领云纹绣龙黄锦袍,一个丰神如玉,朝气蓬勃的少年皇子出现在眼前。

    伊氏赞叹道:“娘在宫中十多年,论人品秀雅者,无人能超越吾儿者。”

    “娘,哪有如此自夸的,”九儿说着,拿起一把榛子塞进伊氏手里。

    伊氏把榛子塞回九儿手里说:“你吃你的,娘可不是自夸,宫里年节、大祭、万寿,来的人可多了,娘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了,刚才那两个宫娥,可有僭越之举?”

    九儿心说,自己的驴肠子差点让那两个宫娥生吞了,不知算不算,嘴上说道:“浑身上下被瞧了个仔细,想是验明正身,没有僭越之举。”

    伊氏这才放下心说:“娘当年拼死送你出去,宁愿吾儿在民间讨饭当叫花子,也好过在高墙内做个活死人,可天不遂人愿,吾儿转了一圈又回来,娘无法为你做些什么,只盼你健健康康,别学你父王,早早损耗身子,没了精气神儿。”

    “儿省的,左右在这小住几天,儿跟娘一起回天津卫,等春暖花开,再去儿新建的万山城,比这强百倍呐。”

    正说着话,洪诚匆匆跑进后院招呼道:“东家,仪仗到了大门外,接您赴宴呐。”

    伊氏站起身,给九儿整理了下衣袖叮嘱道:“你上面还有两个皇兄,今晚保不齐有大臣说项,娘的做法是好话就听,不好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莫往心里去,更不能使性子。”

    “儿记下了,娘不一起去?”

    “傻儿子,你去乾清宫,娘得去坤宁宫,左右都是恭维话,听个乐呵,不过今天娘得多带几人过去,给我儿多收些礼物,留着将来娶亲用。”

    九儿心说,刚才还夸无人超越,这又成傻儿子啦,正要回话,月亮门处又噔噔噔跑进一个人喊道:“六弟,六弟。”

    原来是长兄朱由校,九儿拱拱手说道:“大哥,正琢磨让人找你,五哥呢?”

    朱由校招招手,说:“在门外呐,”说完对伊氏躬身一礼道:“见过五姨娘。”

    “是大皇子啊,今儿个的衣裳穿的得体。”

    “是三姨娘让李总管去尚衣局要的,本想过年穿,六弟回来,我这当兄长的不能给六弟丢人不是,六弟还送给我一艘船,真能在水里漂呐。”

    “呦~,等闲听不到大皇子说这么多话,今儿是怎么啦,”文英送走宫娥,拐进月亮门打岔道。

    朱由校一阵窘迫,担心自己话多,不知该怎么回话,九儿说:“今儿是皇爷爷给我设接风宴,咱仨兄弟一起做伴,省的我在那没个说话人,娘,我们走了。”

    说着拉上朱由校往外走,一切都是那么随意自然,穿过大殿通道来到前院,傅良臣和洪诚已经等在黄锦缎轿子旁边。

    九儿看见朱由检站在不远处的银杏树底下,拉着朱由校走过去说:“五哥,咋不进去?”

    朱由检和朱由校都穿着蓝边月白长衫,没有金丝云绣黄边,布料也不是织锦,只是稍好些的棉布,看身穿明黄锦缎长衫的九儿,朱由检说:“没人通知我去,是皇兄去喊的我,也不知是否合适,姨娘临时找了件体面些的衣服给我,”说着捏着袖子不要语。

    九儿知他觉得衣服不好,但现找衣服来不及,拍拍他胳膊说:“那来那么多合不合适?左右是去玩,他们大人喝酒,咱们支应一会儿就回来啦,皇爷爷让我住在这大房子里,回来你俩就搬过来住,那才热闹。”

    朱由校点头说:“就是,自家兄弟住一起,多快活。”

    朱由检挠挠后脑勺说:“怕是不行,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九儿看了他一眼说:“屁的规矩,谁敢不答应,咱就走,我在天津卫和辽东都有宅子,比这里好多了。”

    傅良臣走过来轻声提醒道:“东家,皇上还等着呐。”

    看着那顶轿子,九儿问这哥俩:“会骑马不?”

    见二人点头,九儿让洪诚找来三匹马,在三百仪卫懵逼的注视下,这哥仨打马向启祥宫而去。

    来到一重门口,有侍卫拦住不准纵马,九儿他们哥仨乖乖下马,有说有笑的顺着通道往里走。

    朱由检一脸兴奋,大步流星跟在九儿身后,头次在后宫骑马,正在兴头上,早把老什子规矩扔到爪洼国去了。

    仪卫们胆战心惊的留在一道门外,看着远去的三个皇子,都在琢磨,这位小爷倒是混不忌,想骑马就骑马,只怕大家伙儿今儿个当差回去得挨板子啦。

    已经坐上御撵的万历帝瞅着九儿走来,招手喊道:“九儿,快到皇爷爷这来。”

    一旁的田奕伸伸舌头,皇上多久没这么喊人了,还自称皇爷爷,声音也变得洪亮,竟然中气十足。

    九儿紧走几步跳上御撵,田奕眼瞅了瞅朱由校哥俩,见他俩自觉的候在墙根儿,点点头喊道“皇上起驾”,轿夫起身,仪仗旗幡竖立,众人向乾清宫而去。

    太阳落山,风已经很凉了,九儿放下棉帘问:“皇爷爷,孙儿刚回去洗了个澡,换身新衣裳,我娘叮嘱,晚宴多吃菜,少说话,说什么言多必失。”

    万历帝笑道:“当娘的都一样,这些年你流落在外,虽尝尽离别苦楚,却也让你与众不同,你做事得体,皇爷爷放心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