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歌一线牵
稻田里早已有劳作的乡民，女生们走在前面，自然是喜欢围到峒家姑娘身边帮忙。男生们就比较随意，五六个人一小群各自散开，不一会儿就隐进齐肩高的谷穗中，一弯腰就见不着远处的人了。
日头渐渐高升，驱散了天边的红霞，也赶走了清晨的凉爽。
峒仔仔搬来打谷机，五个男孩一同把割下的稻穗脱粒，再将谷粒装满竹筐。
正当几人准备背上竹筐往回走的时候，就听到梯田另一头传来峒族男子高昂的歌声。
声音落下不久，细腻悠扬的女声又从另一处唱起，歌词用峒家语言，外人不知其中意义，女声刚落下便会有许多女孩一同大喊∶“呀唬～”尾音上扬，特别神气。
“她们最后喊这么一下是啥意思？”蒋昊天好奇地问。
“其实那没什么特别含义，就是大家觉得这个女孩唱得好，讲得特别有道理，发自内心地为她叫好，也在给她加油打气。”峒仔仔答道。
“你们对歌还兴随时PK呢？刚刚都唱了啥？给咱们翻译翻译？”周哲铭拉着峒仔仔问。
峒仔仔还没来得及回应，赫志新就伸长了脖子指着远处说∶“你们快看那不是苗老师吗？还有艾媛。声音好像从她们那边传出来的。”
蒋昊天兴致盎然地站到田垄上，双手括着嘴，现学现唱道∶“嘿～你们唱的是什么欸？外来的哥哥听不懂欸。山歌是民族的咯，更是世界的哟喂！”
峒仔仔趋势和蒋昊天勾肩搭背，不忘在他唱完之后喊上一声∶“呀唬！～”
“蒋爷，没想到你还挺上道儿啊！”周哲铭笑道。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孩亮起嗓子∶“食谷穗来身强健哟，唱起山歌心善美。好歌不分内与外呀，就怕鸭子不下水，就怕百灵忌客多哟，忌客多欸~”
女孩们呼喊助威之后，发出一阵玲珑的欢笑声。
“她唱的是啥意思？怎么我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蒋昊天连忙向峒仔仔求助，对方却笑而不答。
“人家的意思是问你敢不敢加入对歌赛，要没那水平就滚蛋。”平时寡言少语的高睿朗突然解释道。
蒋昊天顿时有些慌，搂住峒仔仔说∶“这山歌我哪会呀？你帮我上！”
“那可不行，你挑的头你上，我负责帮你助威。”峒仔仔把蒋昊天推上前，自己跑到一边。
蒋昊天可怜巴巴地看向其他四个男生，他们纷纷装着继续干活，谁也不看他。
童书含禁不住鄙夷道∶“艾媛在我们一班可是学习委员，你们九班也就体育强一些，对歌得有文化底蕴，我看你们还是多干活少说话吧，别丢人现眼了。”
一句话把蒋昊天激怒了，他纠起童书含的衣领，两眼圆瞪看着他，怒道∶“你羞辱我可以，但你不能羞辱九班！”
“我说错了吗？你打我你就能对出歌来？”童书含冷冷地盯着蒋昊天。
蒋昊天无话反驳，只能把怒气咽回肚子里，松开手跑到一边生闷气。
“你要是不敢应战，我就帮你回绝她们吧。”峒仔仔见气氛闹得有些僵，连忙说。
“等等，我们应战！”高睿朗突然说∶“只是我唱得不好，但我可以把歌词写下来，由你来唱。”
一旁的赫志新来了兴致，立即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还摸出笔和纸递给高睿朗。
蒋昊天一边看着词一边唱道∶“鸭子天生不怕水，百灵好客不忌客喔~若是遇上春报晓，你看百灵唱不唱哟。”
几个男生除了童书含，在蒋昊天刚唱完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助威，像要发泄出方才心中的胆怯和怒气似的。
不一会儿，女孩又唱道∶“百灵一唱山花开，百灵再唱稻飘香欸。备齐新酒新茶饭哟，敞开寨门迎仙灵。唱个三天又三晚，吃个三天又三晚咯。”
这回女孩们一同大声欢呼起来。
“什么又唱又吃的？我怎么感觉没有比赛的火药味呢？”蒋昊天疑惑地望向高睿朗问道。
“本来也不是比个输赢高低的事儿，只要敢开口唱，我们就已经赢了。”高睿朗脸上挂起少见的微笑平静地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蒋昊天又问。
“把她唱的后两句改改就行了。”高睿朗说。
蒋昊天照着纸上写的仰天唱道∶“备齐新酒新茶饭哟，走进寨门敬仙灵。唱个三天又三晚，吃个三天又三晚咯。”
歌声刚落下，田间四周就像回声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唱起∶“唱个三天又三晚，吃个三天又三晚。”
峒仔仔也和着远处的歌声，边唱边背上装满谷穗的箩筐，兴致勃勃地领着朋友们回到寨子里。
鼓楼前开阔的广场上已经摆满了一条条的长桌和许多圆桌，乡民们正忙碌着将一道道丰盛的酒菜装盘端上席来。
“一会儿咱们坐哪儿？”蒋昊天嗅着佳肴的香气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问道。
“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峒仔仔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蒋昊天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蒋爷害羞了，你猜他有没有？”周哲铭在一旁挤眉弄眼，一脸坏笑地说。
“一会儿有个抢亲活动，如果能抢到喜欢的姑娘，就可以和姑娘坐一桌。除了最前面一排是留给寨里的长老的，其他的位置都是看情况落座。”峒仔仔这才答道。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抢亲？”五个男孩有些吃惊。
“当然不是靠野蛮地抢了，我们峒族男女喜欢一个人就会用各种方式表达出来，让对方知道。我们男生一般会主动一些。如果一个女孩同时有几个男生喜欢的话，就要施展自身的魅力，把女孩拉到自己身边，至少让她同意和自己坐到一起，这样才有更多的交流机会嘛。”峒仔仔说。
“那要怎样才能施展自身的魅力呀？”周哲铭好奇地问。
“如果你会乐器，你就对着姑娘边弹边唱。没有乐器伴奏，直接对她唱情歌也可以，只要她同意，你就获得跟她同桌吃饭的资格啦。”峒仔仔说。
“你这不是抢亲，是抢座位吧？要是啥都不会，就不配坐下吃饭呗。”周哲铭有些气馁地说。
“啥都不会也能抢，礼貌地邀请姑娘一同吃饭不难吧？还有兄弟帮兄弟抢，只要想办法能让兄弟坐到他喜欢姑娘的旁边就行。”峒仔仔解释道。
“怎么知道姑娘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呢？”蒋昊天小声地问。
“如果姑娘也对你有好感，她会主动帮你夹菜，这样你今后就能大胆地约她出来，不用担心会被拒绝了。”峒仔仔笑着回答，又好奇地问∶“是哪个姑娘？一会儿我们帮你。”
蒋昊天有些腼腆地抬起手，朝远处正在树下闲聊休息的女生堆里指了指。
“苗老师？”峒仔仔有些惊讶。
“旁边。”蒋昊天不敢朝树下看，弱弱地纠正道。
“是艾媛。”周哲铭凑到峒仔仔耳边悄声说。
另外三个男生其实也听得清楚，大家有了目标，都开始跃跃欲试。只有童书含表情顿时变得严峻起来。
悠扬的峒族大歌齐声唱起，鼓楼下整齐地排列着盛装打扮的峒家女子，后排站着年长的妇女，前排是年幼的女孩。不论年龄大小，声音浑厚还是稚嫩，都完美地融合到一起，庄重而神秘。
唱罢，一位长老恭谨地手握三柱高香，那布满皱纹的棕黑色的脸如同上了包浆一般。他仰天长歌，将香插入祭台上盛满谷粒的碗中，一杯米酒撒入刚收的青穗，再将整杯酒洒到地面。最后捧起一碗刚刚煮好的白米饭放到地上，寨里的狗子们便摇着尾巴跑上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白芒也在其中。
“为什么让狗先吃饭？”周哲铭不禁好奇地问。
“传说我们峒族的祖先开荒拓土的时候，种什么都不长。是家中的狗跑到王母娘娘的粮仓里打了一个滚，身上沾满谷粒后就往回跑。不料被王母娘娘发现，降落洪水想把狗冲走。狗拼尽全力，终于游回家里，身上的种子几乎被冲掉了，好在嘴里还衔有几粒。祖先将这几粒种子播种，才让我们有了现在的千亩良田和美好的生活。”峒仔仔解释道∶“所以吃新节也是我们峒族的祭祀活动，祈愿上苍保佑我们族群五谷丰登、世代绵延。还有感谢我们的狗朋友作出的贡献，所以每到吃新节，都会让狗先尝当年的新米饭，之后人才能开饭。”
“你们峒族的传说真有意思！”赫志新感叹道。
“还有很多呢，都在我们的峒族大歌里，一代一代流传到现在。”峒仔仔自豪地说。
几人正聊得起劲，在场的单身姑娘们已经站到广场中央。
“抢亲活动要开始了。”峒仔仔提醒道。
几个少年的神经也绷紧起来。
只见峒家姑娘们自觉地围成一个圆形，女生们也有样学样地跟着站成圈。随着芦笙和牛角琴的伴奏响起，峒家姑娘们开始绕着圆心边踏着舞步，边唱起歌。女生们不会唱，却能跟着节奏仿着舞步，各个笑靥如花。
单身男子们则站在外围，望着攒动的朵朵“鲜花”春潮涌动。
随着伴奏停止歌声落下，峒仔仔突然喊道∶“快上！”
抢亲大战打响，年轻的单身汉们纷纷向意中人奔去。本以为抢夺的现场会混乱不堪，没想到粗犷的男人一站到心仪的女子面前，却瞬间变得腼腆绅士，绞尽脑汁地展现自身的才华和风度。
六个男生急匆匆地绕过挡在身前的人群，终于来到艾媛和苗小翠身边。
见艾媛看过来，蒋昊天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现，挠着头憨笑道∶“艾媛，苗老师，该吃饭了。”
没等艾媛反应过来，童书含就一把推开蒋昊天说∶“苗老师、艾媛你们饿了吧？我们刚刚干活、唱歌都要累趴了，不然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蒋昊天，没想到你山歌唱得不错嘛。”艾媛听出方才在田里蒋昊天的歌声。
蒋昊天心中暗喜，刚想上前说两句，又被童书含挡在身后抢话道∶“我们就是入乡随俗嘛，现在能不能真诚地邀请你和苗老师在同一桌吃饭呀？”
一个峒族小姑娘走了过来看向艾媛，艾媛笑着点点头。
于是小姑娘领着一行人走到一个圆桌前就离开了。
艾媛从始至终都挽着苗小翠的手，她们挨着坐下。蒋昊天好不容易抢先占领艾媛另一侧的空位，凳子却突然被抽走，让他扑通一下坐了个空。正当他回头张望之际，童书含已经拎着凳子得意洋洋地坐到艾媛身边。
蒋昊天还来不及生气，其他男生早已纷纷落座，赫志新笑嘻嘻地坐在苗小翠旁边，高睿朗跟着坐下，峒仔仔和周哲铭不知几时也坐了下来，只留下一个离艾媛最远的空位。
蒋昊天强颜欢笑却憋着一肚子气挨着周哲铭坐下，微声抗议∶“你们就是这么帮兄弟的吗？”
周哲铭凑到蒋昊天耳边悄声解释∶“坐到目标对面方便夹菜，抓住机会别错过。”
蒋昊天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眼睛时不时瞥向艾媛的一举一动。
当艾媛夹起一块鸡肉，蒋昊天就毫不犹豫地把碗伸了过去，童书含也毫不客气伸出碗挡了过来，两个碗相互碰撞推搡发出铛铛的响声。
“你们干嘛？吃个饭拿碗碰来碰去的做什么？”艾媛问道。
两个男生收回碗，眼神依旧在打架。
周哲铭见状连忙解围∶“不是，这是我们今天新学的峒族用餐礼仪，碰碗表示以饭代酒。峒仔是不是这样呀？”
峒仔仔只得胡乱点头配合。
周哲铭又站起身端起碗，一脸诚恳地说∶“祝大家节日快乐！干杯！”
其他几个男生也识趣地配合着端起碗相互碰了碰。苗小翠已经看出了端倪，笑而不语。
“我能和你们坐一桌吗？”一个峒族姑娘站在蒋昊天身后，只见她如凝脂一般细腻发光的鹅蛋脸上挂着微笑，一双圆鹿眼乌黑得发光。
“姐，你怎么回来啦？”峒仔仔惊讶得站起来。
男生们赶紧给峒姐姐让出一个位置。
“我上了两年大学才了解到我们学校里有一个助农基金，所以我想回家看看咱们乡里能不能办一个供销合作社。”峒姐姐答道。
“供销合作社是什么？”峒仔仔不解地追问。
“我们这儿的乡民辛苦耕种，一年下来每亩地的收入还没有到外地打工一周赚得多。所以现在寨子里的很多人趁着身体还强健都出去打工了。如果能把供销合作社办起来，我们可以发展以销定产，在本地把我们的特产进行深加工，然后通过网络将产品卖出去，提高本地产品的附加值。这样就能让在外地漂泊的乡亲早日回归，发展我们的乡村经济。”峒姐姐解释道。
“这样阿爸阿妈就能回来了吗？太好了！”峒仔仔高兴地叫道。
“大学里怎么会有助农基金？”高睿朗好奇道。
“对呀，刚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才了解到这个基金是一位叫苗小翠的退休老教授指导创建的，它的运作模式真的太新颖太经典了！可惜我们这一届的学生没机会见到她本人。”峒姐姐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这么巧？我们的班主任也叫苗小翠。”蒋昊天兴奋地说∶“她就坐在你对面呢。”
苗小翠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面夸自己，心里美滋滋的。艾媛也笑着看向她，眼神里充满崇拜。
“对，我也叫苗小翠。”苗小翠高兴地说∶“如果我是那位老教授，一定打心眼儿里为你们骄傲，是你们才让这个基金的存在变得更有意义。”
“那我敬大家一杯！”峒姐姐站起身，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们以茶代酒，祝你成功！”苗小翠也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端起杯子站起来。
“我也倒酒，我还没喝过这里酿的米酒呢，不尝尝不就白来一趟了吗？”蒋昊天说完，就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酒，咕咚灌了一大口。
没想到面色一阵青红，又把酒喷了出来。
“你没事吧？”坐在一旁的峒姐姐赶紧帮蒋昊天不停地拍背。
“这酒太辣。”蒋昊天满脸通红，艰难地说。
“我们酿的米酒将近40度呢，你平时没喝过得一点一点地喝。”峒姐姐将一块刺绣精致的锦帕递给蒋昊天，让他擦干脸上的酒渍。
一股清淡的花香涌入蒋昊天的鼻腔，让他顿时舒服不少。
“这么漂亮的手帕都被我弄脏了，等我洗干净了还给你。”蒋昊天注意到手中的锦帕绣工讲究，不禁有些愧疚。
峒姐姐脸上泛起一丝绯红，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蒋昊天身上。
过了一会儿，峒姐姐向苗小翠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宴席结束后，蒋昊天拿出锦帕端详，赞道∶“峒仔，你姐姐手好巧哦。”
“那你想不想当我姐夫？”峒仔仔问。
“你说什么？你不要吓我哦。”蒋昊天手里的锦帕好像顿时烫得接不住似的，被他抛给了峒仔仔。
另外几个男生也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
“你对我姐真的没感觉吗？”峒仔仔问。
“我一直都只喜欢艾媛，和你姐才见过一次面，怎么可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蒋昊天拉着周哲铭挡在身前，恨不得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对呀，我们才刚见你姐一回，你姐怎么只对蒋爷动心呢？这不科学吧？”周哲铭不解地问。
“可能是因为对歌，我们峒族姑娘找伴侣既不看重对方长相，也不贪图对方财势，最看重的是才学和品德。这些品质只有在对歌中才看得出来。如果她相中你，就会找机会给你留下一件她亲手缝制的物件，用来试探你的心意。”峒仔仔解释道。
“没有高睿朗写词，我哪会对什么歌呀？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呀？”蒋昊天一时没了主意。
“我姐又没让你嫁给她，只不过是想创造一个深入了解彼此的机会而已，你紧张什么？只要你和她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嘛。”峒仔仔笑道。
“就是，第一次看见有姑娘追还发愁的，你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怎么想？”周哲铭抱怨道。
“对呀，这锦帕其实给高睿朗最合适啦。”蒋昊天豁然开朗道∶“高睿朗，拿着！姐姐喜欢的人是你，快赴约去。”
“蒋昊天！你犯什么浑，脑子被驴踢了吧？”高睿朗一把推开蒋昊天手里的锦帕，生气道。
“咳哟，还是我去解释吧，还好她是我姐姐，我了解她。”峒仔仔连忙解围。
蒋昊天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收回锦帕难为情地笑道∶“那我先把手帕洗洗干净，不能让咱姐姐再生气了不是？”
“去你的吧～”高睿朗和另外几个男生心中的妒意莫名其妙地被挑拨起来，古老的青石板巷子里，传来一阵阵大男孩们追逐打闹的欢笑声。
日头渐渐高升，驱散了天边的红霞，也赶走了清晨的凉爽。
峒仔仔搬来打谷机，五个男孩一同把割下的稻穗脱粒，再将谷粒装满竹筐。
正当几人准备背上竹筐往回走的时候，就听到梯田另一头传来峒族男子高昂的歌声。
声音落下不久，细腻悠扬的女声又从另一处唱起，歌词用峒家语言，外人不知其中意义，女声刚落下便会有许多女孩一同大喊∶“呀唬～”尾音上扬，特别神气。
“她们最后喊这么一下是啥意思？”蒋昊天好奇地问。
“其实那没什么特别含义，就是大家觉得这个女孩唱得好，讲得特别有道理，发自内心地为她叫好，也在给她加油打气。”峒仔仔答道。
“你们对歌还兴随时PK呢？刚刚都唱了啥？给咱们翻译翻译？”周哲铭拉着峒仔仔问。
峒仔仔还没来得及回应，赫志新就伸长了脖子指着远处说∶“你们快看那不是苗老师吗？还有艾媛。声音好像从她们那边传出来的。”
蒋昊天兴致盎然地站到田垄上，双手括着嘴，现学现唱道∶“嘿～你们唱的是什么欸？外来的哥哥听不懂欸。山歌是民族的咯，更是世界的哟喂！”
峒仔仔趋势和蒋昊天勾肩搭背，不忘在他唱完之后喊上一声∶“呀唬！～”
“蒋爷，没想到你还挺上道儿啊！”周哲铭笑道。
过了一会儿，一个女孩亮起嗓子∶“食谷穗来身强健哟，唱起山歌心善美。好歌不分内与外呀，就怕鸭子不下水，就怕百灵忌客多哟，忌客多欸~”
女孩们呼喊助威之后，发出一阵玲珑的欢笑声。
“她唱的是啥意思？怎么我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蒋昊天连忙向峒仔仔求助，对方却笑而不答。
“人家的意思是问你敢不敢加入对歌赛，要没那水平就滚蛋。”平时寡言少语的高睿朗突然解释道。
蒋昊天顿时有些慌，搂住峒仔仔说∶“这山歌我哪会呀？你帮我上！”
“那可不行，你挑的头你上，我负责帮你助威。”峒仔仔把蒋昊天推上前，自己跑到一边。
蒋昊天可怜巴巴地看向其他四个男生，他们纷纷装着继续干活，谁也不看他。
童书含禁不住鄙夷道∶“艾媛在我们一班可是学习委员，你们九班也就体育强一些，对歌得有文化底蕴，我看你们还是多干活少说话吧，别丢人现眼了。”
一句话把蒋昊天激怒了，他纠起童书含的衣领，两眼圆瞪看着他，怒道∶“你羞辱我可以，但你不能羞辱九班！”
“我说错了吗？你打我你就能对出歌来？”童书含冷冷地盯着蒋昊天。
蒋昊天无话反驳，只能把怒气咽回肚子里，松开手跑到一边生闷气。
“你要是不敢应战，我就帮你回绝她们吧。”峒仔仔见气氛闹得有些僵，连忙说。
“等等，我们应战！”高睿朗突然说∶“只是我唱得不好，但我可以把歌词写下来，由你来唱。”
一旁的赫志新来了兴致，立即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还摸出笔和纸递给高睿朗。
蒋昊天一边看着词一边唱道∶“鸭子天生不怕水，百灵好客不忌客喔~若是遇上春报晓，你看百灵唱不唱哟。”
几个男生除了童书含，在蒋昊天刚唱完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助威，像要发泄出方才心中的胆怯和怒气似的。
不一会儿，女孩又唱道∶“百灵一唱山花开，百灵再唱稻飘香欸。备齐新酒新茶饭哟，敞开寨门迎仙灵。唱个三天又三晚，吃个三天又三晚咯。”
这回女孩们一同大声欢呼起来。
“什么又唱又吃的？我怎么感觉没有比赛的火药味呢？”蒋昊天疑惑地望向高睿朗问道。
“本来也不是比个输赢高低的事儿，只要敢开口唱，我们就已经赢了。”高睿朗脸上挂起少见的微笑平静地说。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蒋昊天又问。
“把她唱的后两句改改就行了。”高睿朗说。
蒋昊天照着纸上写的仰天唱道∶“备齐新酒新茶饭哟，走进寨门敬仙灵。唱个三天又三晚，吃个三天又三晚咯。”
歌声刚落下，田间四周就像回声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唱起∶“唱个三天又三晚，吃个三天又三晚。”
峒仔仔也和着远处的歌声，边唱边背上装满谷穗的箩筐，兴致勃勃地领着朋友们回到寨子里。
鼓楼前开阔的广场上已经摆满了一条条的长桌和许多圆桌，乡民们正忙碌着将一道道丰盛的酒菜装盘端上席来。
“一会儿咱们坐哪儿？”蒋昊天嗅着佳肴的香气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问道。
“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峒仔仔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蒋昊天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蒋爷害羞了，你猜他有没有？”周哲铭在一旁挤眉弄眼，一脸坏笑地说。
“一会儿有个抢亲活动，如果能抢到喜欢的姑娘，就可以和姑娘坐一桌。除了最前面一排是留给寨里的长老的，其他的位置都是看情况落座。”峒仔仔这才答道。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抢亲？”五个男孩有些吃惊。
“当然不是靠野蛮地抢了，我们峒族男女喜欢一个人就会用各种方式表达出来，让对方知道。我们男生一般会主动一些。如果一个女孩同时有几个男生喜欢的话，就要施展自身的魅力，把女孩拉到自己身边，至少让她同意和自己坐到一起，这样才有更多的交流机会嘛。”峒仔仔说。
“那要怎样才能施展自身的魅力呀？”周哲铭好奇地问。
“如果你会乐器，你就对着姑娘边弹边唱。没有乐器伴奏，直接对她唱情歌也可以，只要她同意，你就获得跟她同桌吃饭的资格啦。”峒仔仔说。
“你这不是抢亲，是抢座位吧？要是啥都不会，就不配坐下吃饭呗。”周哲铭有些气馁地说。
“啥都不会也能抢，礼貌地邀请姑娘一同吃饭不难吧？还有兄弟帮兄弟抢，只要想办法能让兄弟坐到他喜欢姑娘的旁边就行。”峒仔仔解释道。
“怎么知道姑娘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呢？”蒋昊天小声地问。
“如果姑娘也对你有好感，她会主动帮你夹菜，这样你今后就能大胆地约她出来，不用担心会被拒绝了。”峒仔仔笑着回答，又好奇地问∶“是哪个姑娘？一会儿我们帮你。”
蒋昊天有些腼腆地抬起手，朝远处正在树下闲聊休息的女生堆里指了指。
“苗老师？”峒仔仔有些惊讶。
“旁边。”蒋昊天不敢朝树下看，弱弱地纠正道。
“是艾媛。”周哲铭凑到峒仔仔耳边悄声说。
另外三个男生其实也听得清楚，大家有了目标，都开始跃跃欲试。只有童书含表情顿时变得严峻起来。
悠扬的峒族大歌齐声唱起，鼓楼下整齐地排列着盛装打扮的峒家女子，后排站着年长的妇女，前排是年幼的女孩。不论年龄大小，声音浑厚还是稚嫩，都完美地融合到一起，庄重而神秘。
唱罢，一位长老恭谨地手握三柱高香，那布满皱纹的棕黑色的脸如同上了包浆一般。他仰天长歌，将香插入祭台上盛满谷粒的碗中，一杯米酒撒入刚收的青穗，再将整杯酒洒到地面。最后捧起一碗刚刚煮好的白米饭放到地上，寨里的狗子们便摇着尾巴跑上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白芒也在其中。
“为什么让狗先吃饭？”周哲铭不禁好奇地问。
“传说我们峒族的祖先开荒拓土的时候，种什么都不长。是家中的狗跑到王母娘娘的粮仓里打了一个滚，身上沾满谷粒后就往回跑。不料被王母娘娘发现，降落洪水想把狗冲走。狗拼尽全力，终于游回家里，身上的种子几乎被冲掉了，好在嘴里还衔有几粒。祖先将这几粒种子播种，才让我们有了现在的千亩良田和美好的生活。”峒仔仔解释道∶“所以吃新节也是我们峒族的祭祀活动，祈愿上苍保佑我们族群五谷丰登、世代绵延。还有感谢我们的狗朋友作出的贡献，所以每到吃新节，都会让狗先尝当年的新米饭，之后人才能开饭。”
“你们峒族的传说真有意思！”赫志新感叹道。
“还有很多呢，都在我们的峒族大歌里，一代一代流传到现在。”峒仔仔自豪地说。
几人正聊得起劲，在场的单身姑娘们已经站到广场中央。
“抢亲活动要开始了。”峒仔仔提醒道。
几个少年的神经也绷紧起来。
只见峒家姑娘们自觉地围成一个圆形，女生们也有样学样地跟着站成圈。随着芦笙和牛角琴的伴奏响起，峒家姑娘们开始绕着圆心边踏着舞步，边唱起歌。女生们不会唱，却能跟着节奏仿着舞步，各个笑靥如花。
单身男子们则站在外围，望着攒动的朵朵“鲜花”春潮涌动。
随着伴奏停止歌声落下，峒仔仔突然喊道∶“快上！”
抢亲大战打响，年轻的单身汉们纷纷向意中人奔去。本以为抢夺的现场会混乱不堪，没想到粗犷的男人一站到心仪的女子面前，却瞬间变得腼腆绅士，绞尽脑汁地展现自身的才华和风度。
六个男生急匆匆地绕过挡在身前的人群，终于来到艾媛和苗小翠身边。
见艾媛看过来，蒋昊天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现，挠着头憨笑道∶“艾媛，苗老师，该吃饭了。”
没等艾媛反应过来，童书含就一把推开蒋昊天说∶“苗老师、艾媛你们饿了吧？我们刚刚干活、唱歌都要累趴了，不然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蒋昊天，没想到你山歌唱得不错嘛。”艾媛听出方才在田里蒋昊天的歌声。
蒋昊天心中暗喜，刚想上前说两句，又被童书含挡在身后抢话道∶“我们就是入乡随俗嘛，现在能不能真诚地邀请你和苗老师在同一桌吃饭呀？”
一个峒族小姑娘走了过来看向艾媛，艾媛笑着点点头。
于是小姑娘领着一行人走到一个圆桌前就离开了。
艾媛从始至终都挽着苗小翠的手，她们挨着坐下。蒋昊天好不容易抢先占领艾媛另一侧的空位，凳子却突然被抽走，让他扑通一下坐了个空。正当他回头张望之际，童书含已经拎着凳子得意洋洋地坐到艾媛身边。
蒋昊天还来不及生气，其他男生早已纷纷落座，赫志新笑嘻嘻地坐在苗小翠旁边，高睿朗跟着坐下，峒仔仔和周哲铭不知几时也坐了下来，只留下一个离艾媛最远的空位。
蒋昊天强颜欢笑却憋着一肚子气挨着周哲铭坐下，微声抗议∶“你们就是这么帮兄弟的吗？”
周哲铭凑到蒋昊天耳边悄声解释∶“坐到目标对面方便夹菜，抓住机会别错过。”
蒋昊天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眼睛时不时瞥向艾媛的一举一动。
当艾媛夹起一块鸡肉，蒋昊天就毫不犹豫地把碗伸了过去，童书含也毫不客气伸出碗挡了过来，两个碗相互碰撞推搡发出铛铛的响声。
“你们干嘛？吃个饭拿碗碰来碰去的做什么？”艾媛问道。
两个男生收回碗，眼神依旧在打架。
周哲铭见状连忙解围∶“不是，这是我们今天新学的峒族用餐礼仪，碰碗表示以饭代酒。峒仔是不是这样呀？”
峒仔仔只得胡乱点头配合。
周哲铭又站起身端起碗，一脸诚恳地说∶“祝大家节日快乐！干杯！”
其他几个男生也识趣地配合着端起碗相互碰了碰。苗小翠已经看出了端倪，笑而不语。
“我能和你们坐一桌吗？”一个峒族姑娘站在蒋昊天身后，只见她如凝脂一般细腻发光的鹅蛋脸上挂着微笑，一双圆鹿眼乌黑得发光。
“姐，你怎么回来啦？”峒仔仔惊讶得站起来。
男生们赶紧给峒姐姐让出一个位置。
“我上了两年大学才了解到我们学校里有一个助农基金，所以我想回家看看咱们乡里能不能办一个供销合作社。”峒姐姐答道。
“供销合作社是什么？”峒仔仔不解地追问。
“我们这儿的乡民辛苦耕种，一年下来每亩地的收入还没有到外地打工一周赚得多。所以现在寨子里的很多人趁着身体还强健都出去打工了。如果能把供销合作社办起来，我们可以发展以销定产，在本地把我们的特产进行深加工，然后通过网络将产品卖出去，提高本地产品的附加值。这样就能让在外地漂泊的乡亲早日回归，发展我们的乡村经济。”峒姐姐解释道。
“这样阿爸阿妈就能回来了吗？太好了！”峒仔仔高兴地叫道。
“大学里怎么会有助农基金？”高睿朗好奇道。
“对呀，刚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才了解到这个基金是一位叫苗小翠的退休老教授指导创建的，它的运作模式真的太新颖太经典了！可惜我们这一届的学生没机会见到她本人。”峒姐姐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这么巧？我们的班主任也叫苗小翠。”蒋昊天兴奋地说∶“她就坐在你对面呢。”
苗小翠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面夸自己，心里美滋滋的。艾媛也笑着看向她，眼神里充满崇拜。
“对，我也叫苗小翠。”苗小翠高兴地说∶“如果我是那位老教授，一定打心眼儿里为你们骄傲，是你们才让这个基金的存在变得更有意义。”
“那我敬大家一杯！”峒姐姐站起身，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们以茶代酒，祝你成功！”苗小翠也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端起杯子站起来。
“我也倒酒，我还没喝过这里酿的米酒呢，不尝尝不就白来一趟了吗？”蒋昊天说完，就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酒，咕咚灌了一大口。
没想到面色一阵青红，又把酒喷了出来。
“你没事吧？”坐在一旁的峒姐姐赶紧帮蒋昊天不停地拍背。
“这酒太辣。”蒋昊天满脸通红，艰难地说。
“我们酿的米酒将近40度呢，你平时没喝过得一点一点地喝。”峒姐姐将一块刺绣精致的锦帕递给蒋昊天，让他擦干脸上的酒渍。
一股清淡的花香涌入蒋昊天的鼻腔，让他顿时舒服不少。
“这么漂亮的手帕都被我弄脏了，等我洗干净了还给你。”蒋昊天注意到手中的锦帕绣工讲究，不禁有些愧疚。
峒姐姐脸上泛起一丝绯红，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蒋昊天身上。
过了一会儿，峒姐姐向苗小翠低声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宴席结束后，蒋昊天拿出锦帕端详，赞道∶“峒仔，你姐姐手好巧哦。”
“那你想不想当我姐夫？”峒仔仔问。
“你说什么？你不要吓我哦。”蒋昊天手里的锦帕好像顿时烫得接不住似的，被他抛给了峒仔仔。
另外几个男生也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
“你对我姐真的没感觉吗？”峒仔仔问。
“我一直都只喜欢艾媛，和你姐才见过一次面，怎么可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呢？”蒋昊天拉着周哲铭挡在身前，恨不得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对呀，我们才刚见你姐一回，你姐怎么只对蒋爷动心呢？这不科学吧？”周哲铭不解地问。
“可能是因为对歌，我们峒族姑娘找伴侣既不看重对方长相，也不贪图对方财势，最看重的是才学和品德。这些品质只有在对歌中才看得出来。如果她相中你，就会找机会给你留下一件她亲手缝制的物件，用来试探你的心意。”峒仔仔解释道。
“没有高睿朗写词，我哪会对什么歌呀？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呀？”蒋昊天一时没了主意。
“我姐又没让你嫁给她，只不过是想创造一个深入了解彼此的机会而已，你紧张什么？只要你和她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嘛。”峒仔仔笑道。
“就是，第一次看见有姑娘追还发愁的，你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怎么想？”周哲铭抱怨道。
“对呀，这锦帕其实给高睿朗最合适啦。”蒋昊天豁然开朗道∶“高睿朗，拿着！姐姐喜欢的人是你，快赴约去。”
“蒋昊天！你犯什么浑，脑子被驴踢了吧？”高睿朗一把推开蒋昊天手里的锦帕，生气道。
“咳哟，还是我去解释吧，还好她是我姐姐，我了解她。”峒仔仔连忙解围。
蒋昊天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收回锦帕难为情地笑道∶“那我先把手帕洗洗干净，不能让咱姐姐再生气了不是？”
“去你的吧～”高睿朗和另外几个男生心中的妒意莫名其妙地被挑拨起来，古老的青石板巷子里，传来一阵阵大男孩们追逐打闹的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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