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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荒原

    赵空城消失了——至少从楚子航的视角来看是如此。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接楚子航一刀的准备,可当那刀光从鞘中脱出之时,眼前的世界便骤然扭曲。聚集精神却无处可使的落差感同样让他感到不适。

    地下室还是那个地下室,然而比之刚刚要改变太多。

    原本角落里的残破蜘蛛网消失不见,覆盖在床铺上发霉的被褥也无影无踪。那把大锁却是打开的,安安稳稳地立在一旁,钢板夹层的活动入口敞开着,其内黑洞洞的色泽仿佛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线。

    同时也太过安静了。

    赵空城没有探探那个入口的兴趣,而是转身沿着之前走过的道路离开。

    厂房位于空旷的郊区空地,空气的流通必然会形成不大不小但能够被感知到的风;细小的昆虫向来十分青睐这种闲置无人的地方,一旦天气变得极端,人类坚实稳固的建筑就是最好的安全屋。

    现在流动的风与昆虫爬行时微小的声音纷纷归于沉寂。

    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走廊处的阳光依然细碎斑斓,在世界改变之后,原先的美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感,细看之下,那些光芒就像是被利刃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尸体。

    赵空城已然将它们踩在了脚下。

    “人类……”“血——”

    “好渴啊——”

    “好想要——”“撕碎……”

    遵从内心欲.望所发出的呻吟回荡在他的耳边,声音干涩地仿佛开裂的水泥墙壁。

    鳞爪摩挲着泥土,犹豫着,渴望着。

    一只只死侍从看不见的阴影处爬出,缓慢地挺直身体,舒张利爪,不堪重负的骨骼脆响接连不断。

    一双双金色的眸子随着身体中活力的恢复渐渐亮起,它们不约而同地将脖颈扭向了同一个方向,苍白的骨质面颊上看不出笑容,但那欣喜渴望的金色已然盖过了阳光。

    “真是哪里都有你们。”

    就像是老友重逢的招呼,赵空城加快了前进的脚步,眼中亮起同样欣喜的金色。

    纵横交错的金色。

    无数淡金色的线条在这条狭小的廊道里此起彼伏,仿佛一名顽童拿着钢笔信手涂鸦,造成的威力却不容小觑。

    因为惯性,墨黑色的血液随着线条的轨迹喷射延展,有的还未落地、便被下一道线条从中切断。

    死侍从来不会在乎死亡,它们是被自己本能所主宰的‘东西’,所以哪怕看到前方的同伴被这些看似简单的金色线条切成数段,瘫倒在地上哀嚎,它们也只会前赴后继地扑向赵空城,渴望能够尝到一点新鲜的热血。

    连死前哀嚎的内容也是表达自己的饥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对生命的一种‘热爱’。

    赵空城的脚步不停,从成片成片的破碎肢体与蔓延的黑色血液上踏过。

    尽管死侍是很危险的生物,但这个厂房里寄住的死侍都是最低级的类型,他甚至连赫子都无需

    动用,只需要默发自己的言灵,便能够隔空将他们切成碎片。

    真是无聊。

    挥手斩爆了最后一个剩下半边身子顽强爬行的死侍,赵空城突如其来地感到了厌恶。

    明明因为能够杀戮而感到欣喜,却因为太过简单的过程而感到不满。或许是在厌恶自己的欲.望得不到满足,或许是在厌恶这样的自己。

    空中的线条消失,眸子里的金色渐渐黯淡下去,继而变回了正常。

    ——不过,等下还有一场大战啊。

    彻底被扰乱的脉冲感知依然传回了时断时续的残破图像,向他提供了重要的信息,所以他已经明白了在厂房外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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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硬碰硬对于刀刃来说会造成损害,但对于村雨这种使用了特殊铸造工艺的炼金武器来说,和斩草靶也没有什么两样。

    随手将断成两节的大锁丢在一边,楚子航掀开了那道暗门。

    用铁皮和铁框架焊好的暗门下是一根钢管,楚子航径直跳了下去,龙类血统所带来的骨骼和肌肉强度是普通人的数倍,所以只要一个半蹲便能轻松化解四米高的重力势能。

    另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是,他很急……很期待。

    自己父亲的另一面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答案的重要性仅次于他的复仇。

    虽说很多心灵鸡汤和心理学专家都表示,一个思想境界高的人都要有服务社会奉献大众的自我实现目标,学院里的富山雅史也不止一次委婉地劝告他放下过去,展望未来。

    听起来有点像得道高僧奉劝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仇恨和回忆就那么安静地摆在那里,巍然不动。

    就像一尊石像,哪怕上面的花纹、形状和记载的东西被冲刷地模糊不清,本质上还是那个石像。他选择了这条路,是他理所当然会选择的,而无需权衡利弊。

    繁杂的思绪之余,他从网球包的夹层里摸出了装备部配给的实用小工具整合包5.2版,取出了一根冷光照明棒。

    扭开之后可以持续高光照明10小时以上,适用于任何黑暗环境。

    然后他愣住了。

    首先入眼的是码放整齐的黑胶唱片,从不同色泽的精致护套可以看出,每一张都是爵士乐经典。这种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很多的存世量已经不多,某些版本简直可以卖到天价。

    唱片的一旁放着几个雪茄保湿箱,里面的雪茄基本上都是古巴产的手卷,也有诸如Albero(阿波罗)、Cohiba(高斯巴)、Partagsyc(百得佳士)、Romeo(罗密欧)等不同品牌。Davidoff(大卫杜夫)的special“C”形最为显眼,不过数量不多。

    黑暗但宽阔的地下空间里弥漫着烟熏和好闻的酒香,楚子航拿起了一瓶未开封的苏格兰岛屿威士忌,打开瓶盖,默默地喝了

    一口。

    以泥煤熏干的麦芽作为原料,制造出了独树一帜的风味;同时岛屿区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由于蒸馏厂长年受海风吹拂,酒液中往往透着奇异的海潮香与似有若无的咸味。

    他不像恺撒,是那种对所有奢侈品和享受都了如指掌并可以毫不在意地加以褒贬的贵公子,很多时候他在路明非这类人眼里拉风非常时,其实他自己反倒不怎么了解相关方面的事情,只不过是按照那几个还算不错的品牌购买而已。

    他也不喜欢酒,几乎从不饮酒。

    酒精会麻痹人的大脑和身体,长期饮酒会造成身体机能和记忆力的下降。这些都是他无法接受的。

    于是他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口,在发现实在无法品味出专家所说的‘隐藏在张牙舞爪之下纯净的、透亮的、静雅的润甜与醇美’后,他便将瓶盖封好,放回原位。

    然而回忆也是比不上现在的。

    他仅仅将那些收藏品——包括盛放在收列柜里的各式枪支——的样子映入脑中,便看向了一旁的墙壁。

    数不清的红线在空中纵横交错,红线上穿着照片、新闻剪报或者手写的纸片,每张纸片都是一个事件,有些红线相互平行,有些红线纠缠打结。

    从1908年的通古斯大爆炸到2002年格陵兰海域卡塞尔执行部专员几乎全军覆没,所有跟龙族有关的大事件都被悬挂在空中,不论是他知道或不知道的。甚至他还看到了1900年的‘夏之哀悼’,那场只有昂热校长一人幸存的惨案。

    相关的事件用红线相连,有时候两三条线索交汇,产生了新的事件,也有些事件看起来跟其他事件完全没有关联,孤零零地用一根红线悬挂起来。

    红线结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但最终,所有的红线汇成粗粗的一束,拴在混凝土墙上,旁边用墨笔写着古老的名字,“Nidhogg”。

    以他的推理能力,几乎是轻而易举地便感受到了这些分析得出的结果的可怕之处。也同样轻而易举地明白了为什么赵空城笃定,这个地下室里的东西能够帮助他确定尼伯龙根计划的名额。

    这面墙上的东西不仅仅代表着完整的发现和总结,更重要的是它终于指向了那个在无数典籍和记载中模糊出现、却从不说明的黑王尼德霍格。

    这些红线上悬挂的信息如果全部解析出来,或许就能解开龙族的究极秘密,黑王尼德霍格的归来,以及末日的降临方式。

    很重要,但……

    楚子航离开了这面令人战栗的墙壁,望向了工作台前的那块软木板。

    木板上用图钉和曲别针小心翼翼地钉满了照片,无一例外都是盗摄的,照片中的人物也全都是女人和孩子……

    年轻时的苏小妍和还是娃娃脸的楚子航。

    这片原野是青色的。

    赵空城踏过一丛枯萎的杂草,留下一个沾着黑色血液的脚印。

    天空中闪出凝固不动的闪电,在那同样苍青地发蓝的天幕背景上,就像一道深深裂开的伤痕,透露出青色之下更深的靛蓝色。

    厚重如同铅层的云朵死寂地停在那里,没有风去吹动它。

    这里是尼伯龙根,神话中的死人之国。

    细数一数,他所去过的尼伯龙根也已经不少了:在黑天鹅港的时候,他和零号还有小雷娜塔坐在黑蛇上吹着暖风——其实他们在那个时候已经进入了一个尼伯龙根,只是他并不清楚尼伯龙根的具体特征,才没有发觉。

    死寂,空旷,非被选中的人和尼伯龙根的主人无法入内,接近100%复制现实。

    之后和楚天骄、楚子航一起进入第零号高架路——准确地说,高架路也不过是整个城市所显化的尼伯龙根的一部分。

    尼伯龙根越大,在其内居住的龙类越强大。

    所以刚刚苏醒的青铜与火之王的尼伯龙根只有一个青铜城那么大,而奥丁的尼伯龙根是整个城市,甚至更远。有教授专门根据典籍做过研究,青铜与火之王真正全盛时期的尼伯龙根,可能会从青铜城延展向周围的一大片流域,而不仅仅是一座古城。

    现在他又回到了这个强大的尼伯龙根,呼吸着被杀死的空气,走过被杀死的万物。

    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什么是久别重逢。

    第二次进入同样的尼伯龙根,他不是很困难便发觉了第一次进入时那个雨夜的气息,也是这个尼伯龙根本身所带有的独特气息。

    和,奥丁。

    刻画着血色如尼文字的裹尸布覆盖住了他的面庞,只留下一只锐利逼人的金色独眼,闪烁着逼人的煞气与神秘感;暗金色的全身甲下是夹杂着天蓝色的与血色的内衬,裹尸布一直缠绕蔓延到指尖,多余的部分在长枪的握柄上飘扬。

    八足天马斯莱布尼尔安静地停留在原地,暗金色的双眸随着它的主人的方向,一同安静地注视着赵空城。

    “你来了。”

    浑厚的声音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压力一同到来,以至于将周围凝固都空气都震颤地微微响动。

    那足以压碎一个成年人骨骼的力量对于赵空城来说连屈膝的功夫都奉欠,相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眸中开始燃烧起从未有过的刺眼金色。

    龙血在沸腾……

    龙族血统对于身体素质的加成比不上黑光病毒,但对抗神秘的能力却是数一数二。

    “收起你那一套,奥丁!”

    与奥丁浑厚的声波不相上下的咆哮从赵空城的胸腔中发出,同时到来的还有变得更为亮眼的金色光芒,以及肉眼可见的淡金色领域。

    曾经被他开玩笑似地命名为‘万象天征’的言灵,如今已经变异到了一种他也不甚了解的地步,不论是凝聚成点线轻松切断敌人、还是扩张时的压力可以正面对抗龙王级别的威压。

    奥丁的威压被冲破,相抗结束后的余波化作了一道强风,吹过了奥丁的面甲,摇动斯布莱尼尔背脊上的鬓毛。

    暗蓝色仿佛夜幕一般的斗篷随风鼓动,猎猎作响。

    斗篷的移动露出了少许被什么灼烧成灰黑色的金色盔甲,奥丁并不在意这些,依然保持他

    那端坐如渊如峙的姿势。

    “我只来问一个问题——那件事,是不是你造成的?”

    赵空城慢慢地弓下了身体,甚至连语气也不由得变得轻缓起来。

    然而他眼中甚至开始不稳定的金色、身躯微微的颤抖、与发丝末端逐渐泛白,都在表示,他并不像他的语气那样平静。

    奥丁没有回答,相反,他还顺手理了理斯布莱尼尔的鬓毛,金色的手甲发出微微响声。

    是在嘲笑?

    还是不屑于回答呢?

    “很好,不错的回答……”

    赵空城露出了一个略显癫狂的微笑,按响了食指的关节。

    凝固的空气不会让自然的风形成,然而那骤然收紧又扩张的领域却是在强行抗击着空气,瞬间制造了一片并不存在空气的空间。

    便是在这瞬间,奥丁动了。

    那裹尸布下枯瘦但绝对强劲的肌肉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力度绷紧,每一根纤维的强度都堪比坚硬的钢铁,配合以生物界巅峰的骨骼构造与神经分布,他在此刻挥舞长枪的速度已经轻松突破了几倍音速。

    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或许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有多长,他的战斗技巧自然毫无疑问位列当世之最的几人里,然而此刻那裹挟风雷般的枪势却在不停地和血红色的虚影碰撞,甚至,节节后退。

    也许他可以做到不退,以及还击,但斯布莱尼尔却不行。

    排开空气的那个瞬间里,赵空城已经从原地扑出。汲取了龙族血统和RC细胞的特点后,他的肌体力量可能仅仅逊色于人形的龙王,由是,在没有空气作为阻碍的情况下,他也让自身的初速度超越了音速。

    背后四根鳞赫在身体的速度上继续加速,而之前排开的空气也在事先预设好的控制下骤然回流,给予了一个从后方而来的推动作用。

    就连奥丁,也要暂避锋芒。

    常人眼里的一瞬间,在他们交手的过程里已经走了数十招。

    八足天马无法抗衡数重可怕的反作用力,但后退无疑是在拖累自己的主人。好在这只重达数吨的庞然巨兽也不是虚有其表,尽管它支持地非常艰难,连八只屈立在地上的马蹄都深深地陷入泥土中数公分,在地面上犁出了八道深刻的痕迹。

    不过空中是无法借力的。

    若不是正在战斗的两位都是超乎常人想象的怪物,对于正常人或者修行精深的武者来说,跳到空中无异于作茧自缚。

    空气在回流。

    赵空城当然裹挟着杀意,但并不会丧失战斗的理智。凭借对‘力’的洞察和掌握,他狠狠地一脚踩下,踩在了原本是空气的地方。

    流动的空气属于不那么典型的流体,但比起静止的空气来说,具有一定的表面张力。瞬间在空中踩踏数十数百次是漫画里的做法,事实上有那个收脚的时间和力道、倒不如直接一脚踩踏,还能够更加节约和迅速。

    借助了空气的反作用力,他再次腾空,迅速地前进扭身踢出了一记鞭腿,将空气抽出音爆的哀鸣之余,背后的鳞赫也配合着这个二段加速的速度再次高速刺击。

    “轰——”

    音爆和奥丁挥拳的身影同时响起,几乎化作了轰雷般的爆鸣。

    奥丁选择硬抗,因为没有再度后退的空间。全力挥拳的他直接用拳面砸向了墨

    瑟如同天斧凿击一般的脚面——他有他的骄傲,所以没有选择构造和威力上更为脆弱的小腿迎面骨和膝盖半月板。

    这一拳的结果同样没有辜负他的骄傲。硬碰硬之下,赵空城的脚腕处直接被震碎折断,但他再次翻折变向的抽击则将奥丁持枪的右手击退。

    “嗤——”

    不是很起眼的响声,却标志着更大的战果。

    两根黑红色的鳞赫趁着奥丁刹那的迟滞扎穿了他的肩甲,还有两根则在到达之前被金色的长枪冈格尼尔从中刺断。

    反手击退了赵空城的右腿后,奥丁立刻攥住了一根扎入他体内的鳞赫,赵空城也毫不在意,反倒是随着惯性更加迅速地扭动身体,主动让那根鳞赫承受不住、从中断裂。

    另一根幸存的鳞赫则终于带起了一串他想要看见的金色血液。

    想要获得,必先牺牲。

    赵空城双腿和右手五指支撑在地面上,早已变为全白的发丝还在因为之前的风压而摆动,一个微讽的笑容过后,连面容也被长长的黑色鸟喙面具所遮掩。

    他的左手则将最后一根鳞赫从背后拔下,毫不在意那撕裂的疼痛,将这根鳞赫暂时活化成坚硬的材质后,他精准地抬肘抖腕射出,完美地体现了什么叫做战斗的智慧。

    奥丁挥舞长枪挑开了他的暗器,顺手也扯下了身上的另一根鳞赫。八足天马愤怒地吼叫着,仿佛喷吐雷光,积蓄了许久的力量即将爆发成一次极速的冲刺,为它的主人完成一记威力无匹的攻击。

    然而这时,赵空城已然再生完毕,再度飞跃到半空中。

    斯莱布尼尔的冲刺被打断,再如何迅捷熟练的冲锋也需要距离来加速到最高,奥丁也没有想要用下一枪便了解战斗。于是他仅仅是挥舞着超越音速的长枪,将突然间放弃了抵抗的赵空城抽飞。

    只是这飞行的轨迹却不是很对。

    在长枪击中赵空城的瞬间,他利用再生完毕的赫子架住了攻击,并且不同的受力部位受力的方向也不同,利用长枪的加速,他几乎是直接垂直砸入了地面。

    土壤和岩石的构造他早已了然于胸。

    接触地面之时,他硬生生将自己的动作换成了踏击。在腿部再一次粉碎断裂之后,巨大的力量也顺利地传达到了土壤下的岩层。

    贲起如龙牙般的层岩绽开成莲花的形状,以弧形从地下突出并向八足天马和奥丁发起了进攻。

    有鲜血涌出。

    赵空城化为利爪模式的双手已经擒在了奥丁的肩甲与脖颈之间,锋锐的利爪不比那些炼金武器差,过度用力之下,奥丁金色的铠甲上都弥散开了各种裂纹。

    奥丁赢了。

    因为他的长枪已经抵在了赵空城的后脑,只需要用力一刺,赵空城便会陷入毫无还手之力的困境当中。

    八足天马在哀鸣,因为岩石刺穿了它的肌肉,直达内脏。

    在刚刚的那一击中,奥丁没有去保护它,也正是如此,他才没有败在赵空城手中。

    “你很强,同类。”

    良久的对峙之后,奥丁主动地撤走了长枪,也并不在意赵空城双眸中喷吐的杀意,和依旧放在他铠甲上进行要挟的利爪。

    “那件事,不是我。”

    奥丁的反应太过淡然,以至于赵空城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和其他龙类一样拥有相同的致命部位。

    就算刺穿心脏和大脑也不一定会死亡?眼前的这个奥丁又真的是本体么?

    不管怎么想,既然奥丁已经做出了不抵抗的姿态和回答,赵空城也没有道理继续用利爪刺进他的胸口,看看能否杀死他。

    如果不是敌人,那么拼命就毫无意义了。

    “你很着急知道真相。”

    奥丁的声音终于没有了那种刻意逼迫的宏大威势,他早已不再流血的左手拂在斯莱布尼尔的头顶,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斯莱布尼尔不适地扭了扭身体,但它双眼中的金色越愈发明亮。

    随着奥丁的动作,那些刺穿斯莱布尼尔身体的尖石缓缓地被排出体外,深可见骨的伤口停止流血,迅速愈合。

    前后不过十余秒,这匹巨兽便恢复了之前活蹦乱跳的样子。唯一的区别,就是它没有再用眼神和动作向赵空城进行挑衅。

    “不要着急。时间对于我们这一族,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对我很重要。”

    赵空城扳正了扭曲的骨骼,脸上自动凝结的面具化作点点黑色粉末消失。白发逐渐还原。

    “我需要一个答案,现在。”

    奥丁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荡净了长枪上残余的血液后,将它安稳地放回膝上。

    他总是这样端坐着的。

    斯莱布尼尔挺直八只强健有力的马蹄,全身筋肉的线条臌胀分明,然而它也如奥丁一般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艺术品。

    “你觉得重要,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清楚事情的本质。不论你通过什么方法成为我们的族类,你都太年轻。”

    “你不懂,所谓命运。”

    奥丁的话悠长地在荒原上荡开,明明是空地,却隐隐有回音传到人的心里。

    是通过什么方法……

    命运……

    赵空城依稀记得在那个宏伟空阔的地下空间里,有风发出近乎哭泣又近乎欢叫狂呼的奇异声响,有遍地的碎石和黑煤渣,有空气中血腥气的香甜。

    他失去了她——

    他吞噬了她。

    若要是说报仇,任何龙类都不会和她的死没有关系,尤其是高度疑似幕后黑手的奥丁。他刚刚本应毫不犹豫地将利爪刺入奥丁的胸膛才对,赌命搏命这种事,原型体从来不虚任何生物和死物。

    但那会受伤,受致命伤。

    会损坏她唯一留赠给他的、大地与山之王的龙骨。

    “……那么,说说看吧,你所谓的命运,究竟是什么东西。”

    赵空城的声音有点疲惫,就像是突然被人从身体中抽走了什么,有些无力地靠在从地下突刺而出的岩石上。但终究不至于悲伤地哽咽,因为身体的本能令他随时保持在一切功能的巅峰,哽咽,则是白白消耗体能与反应力的一种行为。

    原型体不会有眼泪。

    “命运主宰一切,决定一切。”

    奥丁的斗篷向着后方摇摆飘动,像是回应荒原深处的呼唤。

    “相比之下,时间从来不改变什么。时间,只不过是对于命运来说可有可无的计量单位。”

    那只金色的独眼倏地将焦距涣散至远方,又很快地收回。

    “经历地越多,你就会发现,时间对于我们,是不起作用的。我们之中,或许会有在意权与力、在意血缘、在意其他东西的族类,但从不在意时间。”

    “时间对于低等的族群来说,是珍宝,因为他们低劣的血统无法对抗时间。”

    “那么命运呢?”

    赵空城挑衅般地撇了撇嘴角。

    “说说看,你认为主宰一切的命运又是什么,老神棍。”

    奥丁沉默了一会儿,并不是因为赵空城的挑衅而感到生气。他也很难再感受到类似‘喜怒哀惧’这些鲜活的情感。

    “命运是,敌人。”

    不等赵空城说话,他继续带着沉思说了下去。

    “在数不尽的时间中,也是毫无意义的漫长时间中,我们观测命运,摸索命运,感受到了命运的指向,最后试图改变——却都是徒劳。”

    “诸神的黄昏?”

    赵空城觉得奥丁所说的话倒是很符合他身为北欧神话中神王的身份。

    “那是个并不贴切的神话。但我修改了神话的结局,所以,正如你所想的。”

    如果学院的教授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兴奋。

    毕竟北欧神话的原书《埃达》只是古代诗人通过口头教授流传下来诗篇,残缺很多,失佚的过程中还存在改动,来历更是完全不可考证。

    现在奥丁承认了他经手过这部神话,那么这部神话中隐藏的信息绝对很丰富。

    尤其是结局。

    “黑龙尼德霍格的出现会终结诸神的黄昏?”

    赵空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并不是黑龙,是命运。”

    奥丁独眼中如烛火般摇曳的金色仿佛隐藏着如同神话里智慧之井一般深邃的思考,“他是命运,是绝望Nidhogg——但没有任何族类知道他究竟是谁。”

    “我不是命运。但我也是命运的一部分,你也是。”

    赵空城与那慑人的独眼对视,试图理解奥丁那晦涩如同偈语的断言。

    命运决定论?

    在原来的世界,似乎早就被证伪了。但这里是龙族的世界。

    “她的举动……她的死也是命运造成的么?”

    赵空城沉声问道。

    奥丁不置可否,只是将微微俯下的身体再度挺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命运是谁?”

    奥丁依旧保持沉默。

    良久的沉默后,仅仅冒出了一句依旧莫名其妙的回答。

    “我不是命运。”

    或许连他也在追寻‘命运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

    “命运是敌人。”

    他唯一得出的断定,只有最后这一句。

    赵空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问些什么,然而他还是放弃了。

    “我们不是敌人吗?”

    “命运是敌人。”

    言下之意,只有命运是敌人?命运又是谁?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机锋之后,赵空城似乎明白了什么,细想之下,又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细雾。但是,敌人剩余可能的身份已经不多了。

    硬度远逾钢铁的利爪自动弹出,渴望撕碎些什么。

    奥丁不再做出回答,静静地观望了一会儿虚空之后,他夹了夹斯莱布尼尔的马腹。

    无需具体的指令,斯莱布尼尔立刻配合地转了个方向,上身半立、狠狠地踏过了周围形成阻碍的一圈岩石。

    伴随着那依旧雄壮的嘶吼,白马载着奥丁飞速远去。

    赵空城望着倏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的奥丁,有些静默。

    那远去的背影像是一位孤独流浪的落魄君主,又或是独自面临万军、一去不复返发起最后冲锋的武士。

    空气开始流通。

    尼伯龙根正如它出现时无二,消失时也是这么地突然。所以,当赵空城看见周围一圈‘活见鬼了’的表情的执行部专员、和他们手中的长枪短炮之后,他释然地笑了。

    “Hello,你们好。还有,再见。”

    锋利的利爪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这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