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变化
慌乱、无处不在的尖叫、如同沙子般四散滑落的人流互相冲撞。
原本安静的婚纱店里同样是一片混乱，但穿着细高跟鞋和白色婚纱的模特们并未试图逃跑——稍微思考就能明白，穿着这种极大限制行动的服装，是没可能安然无恙地穿过为了逃生而拼命拥挤的人潮的。
学校里教过的紧急情况逃难方法在此刻半点用处也没有，一群年轻的模特们和店主只能无奈而惶恐地聚在婚纱店的角落里，祈祷灾难不会蔓延到此处。
“麻美酱，怎么办啊……”
身穿露背婚纱的久本真凛抱着胳膊，满脸焦急地和旁边的闺蜜咬耳朵。
“所以说啊，我又不是女超人，真凛你再怎么拜托我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
佐藤麻美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样担忧地观望着店外急奔而过的人群。
“可是、可是啊，麻美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到吗？”
一脸呆萌的久本真凛依旧不死心地拉扯着佐藤麻美的衣袖，或许在她简单的脑海里，现在引起了整栋大厦集体恐慌的事件、也和难写的论文能够划上等号。
只要向从小到大一直万能的闺蜜撒撒娇，就会在佐藤麻美宠溺的叹息后迅速解决。
“……先看看情况吧。”
累感不爱的佐藤麻美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呆萌的小可爱。
她虽然处事能力极强、交际面也很广，并且学习体育万能，但终究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普通女子——才不会圣光一闪变身为拯救世界的马猴烧酒。
五分钟之前，已经有熟人打电话通知了店长，说是有一伙手持枪械的暴徒正在抢劫银行，并且杀了很多人，现在有可能在往上层转移，让他们赶快想办法逃跑。
可是怎么逃呢？
且不说这栋大厦没有与其他大楼联通的通道，就算有，婚纱店里大部分的员工也都是大学刚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模特，根本无法在逃亡的人群中占得先机。甚至可能因为拥挤中的踩踏而死亡。
店长是一名40左右的中年男人，留着优雅的小胡子，作为一名优秀的婚纱设计师在业界小有名气。可惜刚刚筹措了这家婚纱店不到半年，却遭遇了这种事故……
“诸位请迅速换上平时的服装，虽然我们没办法逃跑，但是需要防止意外状况的发生。”
作为店长，他当然不能抛下店员和顾客们逃跑。
于是他只能无奈地组织人手做些象征大于实际意义的行动。
总好过让一群柔弱可怜的女人们穿着婚纱聚在一起瑟瑟发抖，不但降低士气，而且在这一幕之下估计很难让那些暴徒们生起什么也不做的念头。
佐藤麻美倒是穿着方便活动的夹克、牛仔裤和皮靴，于是三下五除二地把好友久本真凛扒地只剩内衣，然后迅速地给她套上了长袖和短裙。
“唔，疼……”
“你就知道撒娇，现在不乖，小心等下被那些暴徒吃掉。”
佐藤麻美没好气地掐着她柔滑又有弹性的脸蛋、使劲揉搓。一阵‘麻美酱欺负人’的嘟囔声过后，多少让她恢复了些低落的心情。
其实，她从中学开始就一直有练习田径项目，奔跑起来快速且灵活，完全不会被看似拥挤的人潮所困住；她也学过几年的空手道和剑道，哪怕是持枪的歹徒，在出其不意的偷袭下她也有自信单对单将其制服……
可惜她终究不是一个人被困在这。
“店长桑，真的没有其他出路了吗？”
“我想是没有了。”
店长双手用力地支着柜台，仿佛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因为颓废和绝望而倒下。
“所有的逃生通道都是连接着第一层的，我们没办法确保那里没有暴徒镇守，更没办法确保哪些通道是开放的。”
正解。
现实中不会出现那种大声呼喊着‘不去做怎么可能实现’的中二男主被一群人认可并大加赞赏的行为，任何事在行动之前、都必需确认过方法和得失，才是一个真正成熟的成年人应当的行为。
哪怕因此原地停滞，等待未知的结果慢慢到来。
“店长，”佐藤麻美咬了咬嘴唇，“能够请你联系到之前的那个朋友吗？或许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毕竟这里离新宿警察署的直线距离不到两千米。”
“……我试试。”
店长当然也不甘心无动于衷地困在这里等待。
更何况，佐藤麻美同样说的是事实——从新宿警察署到这里只要拐上两个弯就到了，如果开警车，可能不到三分钟。
但是，明知道警察署距离这里这么近，却还胆敢嚣张地进行抢劫，那些暴徒的底气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两人都想到了，也都不愿意再细想。
人总是习惯给自己留下一线希望。
“喂，是我……我知道，很抱歉再次打扰你，但是我想问一问……”
话才说到一半，拿着电话轻声细语的店长突然就愣住了，仿佛从电话那头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真，真的……太好了！”
沉稳的店长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压抑不住了，那种突兀的欣喜同样吸引了惶恐等待的模特和顾客们，纷纷用看待生存希望的眼神期待地盯着店长结束通话。
“各位！”
匆匆道谢后挂断通话的店长涨红了脸颊，显然是过于激动。
“暴徒已经停止了抢劫，并且正在要求警方进行释放人质的相关谈判！”
“我们安全了！”
此言一出，同样激动的女人们一起低声欢呼了起来，不少人亲密地抱在一起、流着热泪，分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好了！”
呆萌的久本真凛尽管未能真正认识到危机所在，但看到旁边的人如此兴奋，她也有样学样地和佐藤麻美抱在一起。
“是啊，太好了……”
佐藤麻美轻拍着闺蜜的后背，思维却在这大起大落的空白后不自觉地高速运转起来。
她是佐藤麻美，她从小都是最优秀的，哪怕刚毕业后只能从最普通的记者当起——
不，不对。
仿佛在这一瞬间抓住了某种关键，随之而来的便是清晰无比的计划和诱人的前景。
“店长，请问暴徒有没有和警方说明谈判的地点？”
为了庆祝，店长甚至打开了一瓶红酒，正将酒液倒入醒酒器当中。
“啊，好像是在天台？”
迷迷糊糊的他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谢谢。”
佐藤麻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还赖在怀里蹭来蹭去的闺蜜扶稳站好。
“真凛，你接下来乖乖地在这里待着，等待警察的救援，不要乱跑，也不要慌张。等到安全离开这栋大楼，就立刻打电话叫大森真帆那家伙来接你，记住了吗？”
“嗯……嗯。”
久本真凛似乎并未理解，只是单纯地按照她的要求把这段话记了下来。
“诶？麻美你要去哪里？”
过了五六秒，她才意识到这段话代表的意思。
“我要去干一件很重要的事，相信我，我能成功的。”
佐藤麻美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录音笔，朝着呆萌的闺蜜露出一个无往不利的自信笑容。
就像以前她每一次成功夺得第一之时。
“哦……那，要加油啊！”
久本真凛同样回以一个灿烂的笑脸。
就像以前她每一次看着自己好友胜利归来。
一层，两层，三层。
所到之处，再如何拥挤吵闹的人潮也被无声地镇压。
人们怀着敬畏和恐惧、瑟缩在身边一切能够躲藏的角落中，祈祷自己不会成为枪口下用于娱乐的牺牲品。
小丑们应着要求披上了黑色的披风，将体貌特征尽数遮掩，在那名紫色西装的真正小丑的带领下，扛着大大小小的钞票袋子，张扬地从螺旋楼梯处一层一层地向上漫步。
金碧辉煌的吊灯照在这群阴影上，却并不能抹杀他们的神秘，反而更增添了一分堂而皇之的戏谑。
仿佛故事中的幻觉来到了现实一般，黑色的队伍不断前进、便不断地有隐藏在人群中的小丑戴上面具，汇入一群黑色当中。
人们惊惧的发现，哪怕刚刚戴上面具的人近在咫尺，一旦汇入了那个队伍当中，自己便再也无法想起那人的面容和体征。
甚至……
会不由自主地对这种自由和疯狂的举动生出一丝向往。
“扩散型7号的效果不错，不过在生效时间方面还需改良……”
赵空城环视一周，低声自语着。
紧跟在他身旁的酒德麻衣试图理解这段话中的信息，却根本是徒劳。
毕竟他刚刚还说过‘要不要把新宿区炸上天试试看’的疯言疯语，转而便立刻拿着扩音器告诉那些在大厦外紧张待命的警察们、他想要进行一场和平公正的谈判。如果警方能够答应他的条件，那么他将释放所有人质，并且不拿走哪怕一张钞票。
大概只有疯子才能理解疯子。
她装作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后方浩浩荡荡的小丑大队，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如出一辙的坚定与疯狂，不曾存在任何一丝怀疑。
天台的大门已经通开，警方的直升机盘旋环绕在大厦上方，探照灯将天台上的所有黑暗尽数驱散。
一片通堂中，这只黑白涂装的钢铁大鸟裹挟着剧烈的风力与嘈杂缓缓降落。
“不错的欢迎阵势。”
令常人睁不开眼、下意识退后的猛烈气流，对赵空城来说还比不上他超音速运动时掀起的余波。
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丝毫不动的发丝，他示意所有人排成环状，面朝直升机，以示友好。
虽说这种友好差点让直升机驾驶员反射性地拉升走人。
当年的黑鹰都能被一群平民击坠，更不要说这种普通型号的警用直升机，机舱防弹能力极其有限，基本上下面的暴徒一人开一枪，就会被当场打成筛子。
好在前来谈判的警官并未忘记自己的职责，依然命令驾驶员正常降落。
“鄙人新宿警察署署长，小木曾晋。”
身穿警服、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从直升机上走下，身边跟着一名年纪稍大的米色正装男子。
“这位是前来帮助谈判的心理学专家，小田切敏郎。”
头发有些花白的心理学专家同样气度沉稳，比起锐气逼人的小木曾晋，还带有一种洞察人心的智慧感与亲和。
“我们没有携带武器，在进行谈判之前，你们可以先检查一遍。”
小木曾晋举起双手，一副十分配合的样子，不过赵空城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不用。
毕竟不管携带的是什么武器，也会在脉冲感知的扫描下无所遁形——而他们身上携带的那几柄暗藏机关的短刀实在造不成什么威胁。
实际上，小木曾晋在出发之前也提出过乘机不备挟持暴徒首脑的方案，但现在看看周围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这个方案立刻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现实不比电影，持枪的暴徒们可不会傻乎乎的看着敌人从掏出武器到进行攻击却一动不动，或者枪口怼天一般开上十几枪还一枪未中。
在这种环境下还想着挟持人质，除了被打成筛子以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下场。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小木曾晋虽然配合，但长年的从警生涯也让他清楚掌握谈判主动权的重要性。
就算歹徒手中掌握的人质会让警方投鼠忌器，被逼答应各种要求，可从另一个方面想，既然歹徒会主动要求谈判，那么不管外表多么强硬、其内心肯定是存有犹豫和胆怯的。
……一般来说。
根据微表情，小田切敏郎根本没发现面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家伙有任何迟疑和胆怯。
明明带领着一伙手持枪械的暴徒，连炸四五个银行、抢掠钞票，现在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他甚至还悠闲地打了个哈欠，顺手看了眼手表，自然地就像是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吃饭。
这种人——
“你们可以叫我joker、J叔叔、蝙蝠侠的好伙伴、不喜欢尿裤子的童子军……等等，随便你们喜欢。”
——要不就是脑子有问题，要不就是纯粹的疯子。
两相比较，小田切敏郎确定是后者。
通常情况下，这种精神错乱的疯子很难用医疗手段治疗，更不要提正面说服他们。对付他们永远是电击器和镇定剂比心理咨询管用。
“那么开始谈判吧，我耐心比较有限。”
赵空城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风度可言。
“都站着干嘛？坐下来不是更方便聊天吗？”
小木曾晋与小田切敏郎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原地坐下。
利用狙击手远处威胁的方案就此告破。
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警用的小口径狙击枪无法保证在穿透一个人体后还具有足够的准确性和杀伤力。更何况正在紧密监控着的其余高层决断人员们，也不会在失去目标的具体位置后还答应风险这么高的方案。
坐下的二人显然非常不适应气氛的突然转变，如果不管周围围成一圈的黑衣们，这种情形就像主人在招待访客。
好不容易在路上积蓄起的决死意志和坚定气势也瓦解了不少。
“嗯，先让我想想，一场成功的谈判会议还需要什么？”
赵空城敲了敲太阳穴，挂着一副奇诡的笑容，望向天台的另一端。
“大概还需要一个书记员。”
不等还在愣神的二人反应过来，他便打了个响指。
仿佛一道清风掠过，早就接到指示的酒德麻衣一边腹诽着、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光线无法照耀到的角落。
随后肢体碰撞的格斗声甚至还不到两秒，她便架着一名奋力挣扎着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很抱歉，”小木曾晋立马做出反应，尽管在今天之前他从未见过这名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女人，“J先生请相信我们并没有破坏谈判的意思，这个人不属于警察编制，也不在我们的人员内。我们并不认识这个人。”
颇有种卖队友的感觉。
也确实不算是队友。
不过那个挣扎了一会儿便放弃的女人没有否认，看起来是明白利害关系的，不会为了撇清自己就不管那些还在危险中的人质。
“看得出来。”
赵空城示意酒德麻衣搜身，随后接过了她递来的记者证。
“GTV（NHK综合频道）正式记者，佐藤麻美……”
“23岁啊。年轻人，想搞个大新闻？”
佐藤麻美咬了咬下唇，没有回话。
看得出来，尽管她有偷偷摸摸获取第一手新闻材料的勇气，但面对真正可能掏枪杀人的暴徒，还是不可能不怕的。
然而她依旧强撑着，不服输地瞪着一脸戏谑的赵空城。
“不错，有志气，坐吧。”
赵空城拍了拍地面，示意她坐在一旁，并负责为谈判进行记录。
随后是精准的踢击，酒德麻衣不等她做出反应，直接点在她的腿弯处破坏了她的平衡，使得她不得不以一个正坐的姿势磕在地上。
顺便用蝉翼般轻薄锐利的刀刃架在她的脖颈上，削下几根发丝。
小木曾晋则头疼地叹息了一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被媒体介入的严重后果。
但是，现在也不得不开始谈判了。
灯火通明的新宿街头，大型LED屏幕一如往常地循环播放广告。
身着正装准点上下班的男女们神色疲惫，拖着沉重的步伐与身体在人流中勉力前进，心底却为今夜没有加班而感到庆幸。
居酒屋里生意火爆，头上裹着包巾的老板甚至顾不得擦一把快要淌下的汗珠，在后厨和前厅之间来回帮忙。
少许的游客兴致勃勃地体验着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比起那些居住已久、忙忙碌碌的本地人，他们无疑具有着相当程度的活力和兴奋。
一名手持专业相机的外国街拍爱好者站在街角，架起三脚架，试图捕捉那些被本地人忽视、在外来者看来却奇特而具有美感的瞬间。
固定好设备，他点起香烟，一边放松着精神，一边敏锐地将视线扩散向四周。
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兼专业的旅行家，他深谙摄影的关键在于运气，而不在于拍摄的地点和时机——因为在瞬间闪现的美感是不分高低的。
不论那个瞬间出现在庄严华美的教堂、还是在脏乱黑暗的贫民窟，只要将它捕捉下来，那么将会具有同样的美感和艺术价值。
想要等到这个瞬间出现，或许是下一秒，下一分钟，下一个小时。每分每秒的动静都可能是它的前奏，也可能只是无味冗杂的边角料。
所谓自然之美……
思绪正散漫过这个关口，却突然间凝滞了下来。
为何凝滞？
旅行家僵硬着身体，在他视线的一角、不经意间，闯入了一名少女。
就像是嘈杂喧嚣的布景上突然出现了一轮寂静的银月，散发着安抚众生的光辉，明明悄无声息，当凝视之时却又令人心醉神迷。仿佛这清光洗涤了污浊的世间，带来前所未有的完美气象。
的的确确是闯入，因为她出现在了根本不应当出现的时刻。
柔顺至腰的黑色长直发随着其主人的走动而摇摆，白皙纤细的身躯上穿着样式普通的JK制服，黑色的天鹅绒长筒袜一直覆盖至大腿中段，往上则是诱人的绝对领域。裙摆似乎稍稍改短过、却并不显得暴露，反而恰是与其身形相得益彰的可爱长度。
然而这些都不是引起他注意的地方。
身为一名合格的旅行家，他去过的国家不低于三位数，足迹遍布五大洲，见识过无数人文风情、俊男美女，光是外貌上的出众并不能吸引他的眼球。
真正让他目眩神迷的是那张素白面孔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
形状优美的双唇开合，像是叹息，又像是在歌唱。
微微蹙起的柳叶眉之下，是如同琉璃般充满了透明与虚幻质感的双眸，发散的瞳孔朝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无声无息地凝望着。
偌大的东京，黑暗与灯火交织的明暗，都清晰地缩映在这厘米方圆的狭小角膜上。
仿佛透过这映衬，就能洞若观火地体察城市的每个角落。所有人的喜悦欢欣，所有人的恐惧哀怒，所有事，所有物……
只有绝对的透明和空洞才能将世间的一切不带有任何个人色彩地进行陈述。
他遇见过有着丰富感情经历的美丽女人，遇见过小公主般天真可爱的无知女孩，遇见过活力四射的年轻少女，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似人类的少女。
并非纯粹只会模仿和倒映的镜面，更像是极致纯净极致寒冷的冰，有着足以承载的坚硬心情，却又以透明的色彩表示漠不关心。
在她眼中，大概一切如同尘土间爬行的蝼蚁般卑微而无意义吧？
连同正在苦苦等待着所有灵感的瞬间、窃取自然给予的少许奥秘的他，在她所巡视之路上，也不敢有任何亵渎的举动。
旅行者颤抖着，僵硬着，余光流离在那仿佛带着诗意的脖颈弧度之上——而不是那神灵般的眼眸之中。
哪怕动弹身体，也不由得惶恐是否这份超脱的美丽将会因此被破坏。
直到再次清醒。
恍然之间，四周由极静极缓恢复至了令人生厌的拥挤喧闹。尚未开机的设备还架在三脚架上，等待他去操作。
是梦？
他发疯一般地抛下昂贵的摄影器材，冲向方才奇迹降临的路口。
人潮涌动，却从来不存在那种深眠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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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迹罕至的小巷，黑色长发的少女踏着无声且矫健的步伐，躲过一个又一个散布着的监控探头。
喝醉了的流浪汉们摇摇晃晃地倚靠在墙边，只觉得一阵清风吹过，眯了眯眼，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当她终于抵达了一处空无一人的仓库时，才停下了那如同鬼魂般飘忽不定的身形。
“任务编号：SK.26548。行动许可编码：78945782A。请求进入402安全屋。”
清冷的中文从她口中说出，随后仓库卷闸门旁亮起了一处不起眼的绿灯，并露出简单的十格数字键盘。
不过这个键盘只是障眼法。
她用力按在绿灯上，直到伪装成指示灯的扁平状指纹验证器发出验证成功的指示。
“欢迎来到第402安全屋，执行部临时专员、02级学生：零。”
闸门展开一处正好供一人通过的空隙，露出其中并不宽敞却五脏俱全的各类设置。
床、洗浴设施、简易健身器材、枪械陈列柜、刀具架、冰箱、平面电视、两台使用加密网络的笔记本电脑、四部随机号码的手机、三套不同国籍不同年龄的护照、五百万円现金……
卡塞尔学院财大气粗，类似的安全屋在世界各地都有设置，并有着能够直连学院本部的网络专线。
一般在执行长期任务时，启用学院的安全屋无疑比住酒店要更加划算和安全。
坐在镜子前，零首先将一头柔顺的黑色人造假发取下，释放自己原本的白金色秀发。就算假发的工艺再如何高超，戴着也总是觉得有一分死物的虚假。
随后对着镜面，仔仔细细地调整着美瞳——
这款黑色美瞳听说是装备部的最新产品，参照电影碟中谍的创意，将其变成了一个简易的数据端，能够通过不同的眨眼频率和焦距进行各种操作。
然而终究不可能做的和普通美瞳一模一样。乍一看，细微液晶结构的表面还是带有一种玻璃材质的虚幻感，以及不真实的光滑。
不过没有人会注意这一点……
大概。
想起之前路旁那个神情异常的街拍艺术者，零还是决定换一款普通的美瞳进行伪装。
毕竟这高科技美瞳带起来挺不舒服的。
褪下身上的黑色水手服，显露在镜中的除了少女美好洁白的胴体，还有隐藏在水手服之下的紧身分段式作战服。
将路途上一发未动的格洛克17换下，携带上威力更大、更具实战意义的枪械。
少许现金，崭新的护照，一部手机。
最后穿上宽大的灰色运动裤和灰色套头衫，将她纤细的身体曲线完完全全地笼罩起来，白金色的发丝也束成简单的发髻，与面容一起隐藏在兜帽的阴暗之下。
这样一来，她便由清纯的JK高中生变为了一名看不出年龄性别的夜游者。
由此免去了最后一丝暴露身份的可能。
站在镜子面前，零将双手插入口袋，偏了偏头，兜帽阴影下带着黑色美瞳的双眼略显俏皮地眨了眨。
看起来简直就像那个人的风格。
于是她再次回到街头，混入喧嚣的人流中。
维护秩序的警察没有多看她一眼，热情的店员也没有相异于他人地向她吆喝、介绍本店的特色。
顺着人们的走向，她一边观察，一边想象着某个人的感受。
他也曾这样行走在一无所知的人群中吗？他也曾这样思考着人们永远无法得知的秘密、又悄然将一切隐没在黑暗之中吗？
她路过之前的转角，那名旅行者靠在墙边、一脸失望地在人群中搜寻，连相机也懒得再碰，眼神却与看待常人无二地从她身上擦过。
零的嘴角微微弯起，脚步更快了几分。
仿佛某种错觉，某种被世间一切所忽视遗忘的洒脱感。
直到那滚动播放广告的LED屏突然转入一则新闻简讯。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想要和天皇陛下正面交谈，以此换取全体人质的人身安全。”
化妆后笑脸戏谑的男人面朝着摄像头，有意无意之间，眼神正好对上屏幕中心。
“什……什么！”
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一脸震惊，同样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还有他身旁的同事。
“天皇陛下是不可能——”
也许是想说‘不可能屈尊降贵冒着生命危险来接见你这种人’，然而顾忌到那成分复杂、数量众多的人质，在众多枪口下强做镇定的二人，终究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逼真的实况录像吸引了大多数路人的目光，很多人已经拿起手机拍摄，准备将视频上传到社交网站上。
直到这时，也没有人认为这正是现在同步发生的真事，反而更多人觉得这又是一场创意新颖、结合了好莱坞大片经典情节的综艺节目。
录像仍在播放，她却已然从围观的群众中离开，步入最近的地铁站，
找到你了。
零默默地在心中念着，将学院用于联络的手机抛在地铁必经的轨道上。
车头的灯光与风声完美掩盖了那轻微的机械破碎声。然后是再正常不过的停车，开门，报站，提示，关门，开车。
可她就这么消失了，在车站的录像当中，再无其他影像。
原本安静的婚纱店里同样是一片混乱，但穿着细高跟鞋和白色婚纱的模特们并未试图逃跑——稍微思考就能明白，穿着这种极大限制行动的服装，是没可能安然无恙地穿过为了逃生而拼命拥挤的人潮的。
学校里教过的紧急情况逃难方法在此刻半点用处也没有，一群年轻的模特们和店主只能无奈而惶恐地聚在婚纱店的角落里，祈祷灾难不会蔓延到此处。
“麻美酱，怎么办啊……”
身穿露背婚纱的久本真凛抱着胳膊，满脸焦急地和旁边的闺蜜咬耳朵。
“所以说啊，我又不是女超人，真凛你再怎么拜托我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
佐藤麻美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样担忧地观望着店外急奔而过的人群。
“可是、可是啊，麻美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到吗？”
一脸呆萌的久本真凛依旧不死心地拉扯着佐藤麻美的衣袖，或许在她简单的脑海里，现在引起了整栋大厦集体恐慌的事件、也和难写的论文能够划上等号。
只要向从小到大一直万能的闺蜜撒撒娇，就会在佐藤麻美宠溺的叹息后迅速解决。
“……先看看情况吧。”
累感不爱的佐藤麻美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呆萌的小可爱。
她虽然处事能力极强、交际面也很广，并且学习体育万能，但终究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普通女子——才不会圣光一闪变身为拯救世界的马猴烧酒。
五分钟之前，已经有熟人打电话通知了店长，说是有一伙手持枪械的暴徒正在抢劫银行，并且杀了很多人，现在有可能在往上层转移，让他们赶快想办法逃跑。
可是怎么逃呢？
且不说这栋大厦没有与其他大楼联通的通道，就算有，婚纱店里大部分的员工也都是大学刚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模特，根本无法在逃亡的人群中占得先机。甚至可能因为拥挤中的踩踏而死亡。
店长是一名40左右的中年男人，留着优雅的小胡子，作为一名优秀的婚纱设计师在业界小有名气。可惜刚刚筹措了这家婚纱店不到半年，却遭遇了这种事故……
“诸位请迅速换上平时的服装，虽然我们没办法逃跑，但是需要防止意外状况的发生。”
作为店长，他当然不能抛下店员和顾客们逃跑。
于是他只能无奈地组织人手做些象征大于实际意义的行动。
总好过让一群柔弱可怜的女人们穿着婚纱聚在一起瑟瑟发抖，不但降低士气，而且在这一幕之下估计很难让那些暴徒们生起什么也不做的念头。
佐藤麻美倒是穿着方便活动的夹克、牛仔裤和皮靴，于是三下五除二地把好友久本真凛扒地只剩内衣，然后迅速地给她套上了长袖和短裙。
“唔，疼……”
“你就知道撒娇，现在不乖，小心等下被那些暴徒吃掉。”
佐藤麻美没好气地掐着她柔滑又有弹性的脸蛋、使劲揉搓。一阵‘麻美酱欺负人’的嘟囔声过后，多少让她恢复了些低落的心情。
其实，她从中学开始就一直有练习田径项目，奔跑起来快速且灵活，完全不会被看似拥挤的人潮所困住；她也学过几年的空手道和剑道，哪怕是持枪的歹徒，在出其不意的偷袭下她也有自信单对单将其制服……
可惜她终究不是一个人被困在这。
“店长桑，真的没有其他出路了吗？”
“我想是没有了。”
店长双手用力地支着柜台，仿佛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因为颓废和绝望而倒下。
“所有的逃生通道都是连接着第一层的，我们没办法确保那里没有暴徒镇守，更没办法确保哪些通道是开放的。”
正解。
现实中不会出现那种大声呼喊着‘不去做怎么可能实现’的中二男主被一群人认可并大加赞赏的行为，任何事在行动之前、都必需确认过方法和得失，才是一个真正成熟的成年人应当的行为。
哪怕因此原地停滞，等待未知的结果慢慢到来。
“店长，”佐藤麻美咬了咬嘴唇，“能够请你联系到之前的那个朋友吗？或许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毕竟这里离新宿警察署的直线距离不到两千米。”
“……我试试。”
店长当然也不甘心无动于衷地困在这里等待。
更何况，佐藤麻美同样说的是事实——从新宿警察署到这里只要拐上两个弯就到了，如果开警车，可能不到三分钟。
但是，明知道警察署距离这里这么近，却还胆敢嚣张地进行抢劫，那些暴徒的底气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两人都想到了，也都不愿意再细想。
人总是习惯给自己留下一线希望。
“喂，是我……我知道，很抱歉再次打扰你，但是我想问一问……”
话才说到一半，拿着电话轻声细语的店长突然就愣住了，仿佛从电话那头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真，真的……太好了！”
沉稳的店长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压抑不住了，那种突兀的欣喜同样吸引了惶恐等待的模特和顾客们，纷纷用看待生存希望的眼神期待地盯着店长结束通话。
“各位！”
匆匆道谢后挂断通话的店长涨红了脸颊，显然是过于激动。
“暴徒已经停止了抢劫，并且正在要求警方进行释放人质的相关谈判！”
“我们安全了！”
此言一出，同样激动的女人们一起低声欢呼了起来，不少人亲密地抱在一起、流着热泪，分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太好了！”
呆萌的久本真凛尽管未能真正认识到危机所在，但看到旁边的人如此兴奋，她也有样学样地和佐藤麻美抱在一起。
“是啊，太好了……”
佐藤麻美轻拍着闺蜜的后背，思维却在这大起大落的空白后不自觉地高速运转起来。
她是佐藤麻美，她从小都是最优秀的，哪怕刚毕业后只能从最普通的记者当起——
不，不对。
仿佛在这一瞬间抓住了某种关键，随之而来的便是清晰无比的计划和诱人的前景。
“店长，请问暴徒有没有和警方说明谈判的地点？”
为了庆祝，店长甚至打开了一瓶红酒，正将酒液倒入醒酒器当中。
“啊，好像是在天台？”
迷迷糊糊的他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谢谢。”
佐藤麻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还赖在怀里蹭来蹭去的闺蜜扶稳站好。
“真凛，你接下来乖乖地在这里待着，等待警察的救援，不要乱跑，也不要慌张。等到安全离开这栋大楼，就立刻打电话叫大森真帆那家伙来接你，记住了吗？”
“嗯……嗯。”
久本真凛似乎并未理解，只是单纯地按照她的要求把这段话记了下来。
“诶？麻美你要去哪里？”
过了五六秒，她才意识到这段话代表的意思。
“我要去干一件很重要的事，相信我，我能成功的。”
佐藤麻美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录音笔，朝着呆萌的闺蜜露出一个无往不利的自信笑容。
就像以前她每一次成功夺得第一之时。
“哦……那，要加油啊！”
久本真凛同样回以一个灿烂的笑脸。
就像以前她每一次看着自己好友胜利归来。
一层，两层，三层。
所到之处，再如何拥挤吵闹的人潮也被无声地镇压。
人们怀着敬畏和恐惧、瑟缩在身边一切能够躲藏的角落中，祈祷自己不会成为枪口下用于娱乐的牺牲品。
小丑们应着要求披上了黑色的披风，将体貌特征尽数遮掩，在那名紫色西装的真正小丑的带领下，扛着大大小小的钞票袋子，张扬地从螺旋楼梯处一层一层地向上漫步。
金碧辉煌的吊灯照在这群阴影上，却并不能抹杀他们的神秘，反而更增添了一分堂而皇之的戏谑。
仿佛故事中的幻觉来到了现实一般，黑色的队伍不断前进、便不断地有隐藏在人群中的小丑戴上面具，汇入一群黑色当中。
人们惊惧的发现，哪怕刚刚戴上面具的人近在咫尺，一旦汇入了那个队伍当中，自己便再也无法想起那人的面容和体征。
甚至……
会不由自主地对这种自由和疯狂的举动生出一丝向往。
“扩散型7号的效果不错，不过在生效时间方面还需改良……”
赵空城环视一周，低声自语着。
紧跟在他身旁的酒德麻衣试图理解这段话中的信息，却根本是徒劳。
毕竟他刚刚还说过‘要不要把新宿区炸上天试试看’的疯言疯语，转而便立刻拿着扩音器告诉那些在大厦外紧张待命的警察们、他想要进行一场和平公正的谈判。如果警方能够答应他的条件，那么他将释放所有人质，并且不拿走哪怕一张钞票。
大概只有疯子才能理解疯子。
她装作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后方浩浩荡荡的小丑大队，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如出一辙的坚定与疯狂，不曾存在任何一丝怀疑。
天台的大门已经通开，警方的直升机盘旋环绕在大厦上方，探照灯将天台上的所有黑暗尽数驱散。
一片通堂中，这只黑白涂装的钢铁大鸟裹挟着剧烈的风力与嘈杂缓缓降落。
“不错的欢迎阵势。”
令常人睁不开眼、下意识退后的猛烈气流，对赵空城来说还比不上他超音速运动时掀起的余波。
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丝毫不动的发丝，他示意所有人排成环状，面朝直升机，以示友好。
虽说这种友好差点让直升机驾驶员反射性地拉升走人。
当年的黑鹰都能被一群平民击坠，更不要说这种普通型号的警用直升机，机舱防弹能力极其有限，基本上下面的暴徒一人开一枪，就会被当场打成筛子。
好在前来谈判的警官并未忘记自己的职责，依然命令驾驶员正常降落。
“鄙人新宿警察署署长，小木曾晋。”
身穿警服、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从直升机上走下，身边跟着一名年纪稍大的米色正装男子。
“这位是前来帮助谈判的心理学专家，小田切敏郎。”
头发有些花白的心理学专家同样气度沉稳，比起锐气逼人的小木曾晋，还带有一种洞察人心的智慧感与亲和。
“我们没有携带武器，在进行谈判之前，你们可以先检查一遍。”
小木曾晋举起双手，一副十分配合的样子，不过赵空城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不用。
毕竟不管携带的是什么武器，也会在脉冲感知的扫描下无所遁形——而他们身上携带的那几柄暗藏机关的短刀实在造不成什么威胁。
实际上，小木曾晋在出发之前也提出过乘机不备挟持暴徒首脑的方案，但现在看看周围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这个方案立刻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现实不比电影，持枪的暴徒们可不会傻乎乎的看着敌人从掏出武器到进行攻击却一动不动，或者枪口怼天一般开上十几枪还一枪未中。
在这种环境下还想着挟持人质，除了被打成筛子以外恐怕没有第二个下场。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小木曾晋虽然配合，但长年的从警生涯也让他清楚掌握谈判主动权的重要性。
就算歹徒手中掌握的人质会让警方投鼠忌器，被逼答应各种要求，可从另一个方面想，既然歹徒会主动要求谈判，那么不管外表多么强硬、其内心肯定是存有犹豫和胆怯的。
……一般来说。
根据微表情，小田切敏郎根本没发现面前这个奇装异服的家伙有任何迟疑和胆怯。
明明带领着一伙手持枪械的暴徒，连炸四五个银行、抢掠钞票，现在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他甚至还悠闲地打了个哈欠，顺手看了眼手表，自然地就像是有人问他什么时候吃饭。
这种人——
“你们可以叫我joker、J叔叔、蝙蝠侠的好伙伴、不喜欢尿裤子的童子军……等等，随便你们喜欢。”
——要不就是脑子有问题，要不就是纯粹的疯子。
两相比较，小田切敏郎确定是后者。
通常情况下，这种精神错乱的疯子很难用医疗手段治疗，更不要提正面说服他们。对付他们永远是电击器和镇定剂比心理咨询管用。
“那么开始谈判吧，我耐心比较有限。”
赵空城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风度可言。
“都站着干嘛？坐下来不是更方便聊天吗？”
小木曾晋与小田切敏郎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原地坐下。
利用狙击手远处威胁的方案就此告破。
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警用的小口径狙击枪无法保证在穿透一个人体后还具有足够的准确性和杀伤力。更何况正在紧密监控着的其余高层决断人员们，也不会在失去目标的具体位置后还答应风险这么高的方案。
坐下的二人显然非常不适应气氛的突然转变，如果不管周围围成一圈的黑衣们，这种情形就像主人在招待访客。
好不容易在路上积蓄起的决死意志和坚定气势也瓦解了不少。
“嗯，先让我想想，一场成功的谈判会议还需要什么？”
赵空城敲了敲太阳穴，挂着一副奇诡的笑容，望向天台的另一端。
“大概还需要一个书记员。”
不等还在愣神的二人反应过来，他便打了个响指。
仿佛一道清风掠过，早就接到指示的酒德麻衣一边腹诽着、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光线无法照耀到的角落。
随后肢体碰撞的格斗声甚至还不到两秒，她便架着一名奋力挣扎着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很抱歉，”小木曾晋立马做出反应，尽管在今天之前他从未见过这名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女人，“J先生请相信我们并没有破坏谈判的意思，这个人不属于警察编制，也不在我们的人员内。我们并不认识这个人。”
颇有种卖队友的感觉。
也确实不算是队友。
不过那个挣扎了一会儿便放弃的女人没有否认，看起来是明白利害关系的，不会为了撇清自己就不管那些还在危险中的人质。
“看得出来。”
赵空城示意酒德麻衣搜身，随后接过了她递来的记者证。
“GTV（NHK综合频道）正式记者，佐藤麻美……”
“23岁啊。年轻人，想搞个大新闻？”
佐藤麻美咬了咬下唇，没有回话。
看得出来，尽管她有偷偷摸摸获取第一手新闻材料的勇气，但面对真正可能掏枪杀人的暴徒，还是不可能不怕的。
然而她依旧强撑着，不服输地瞪着一脸戏谑的赵空城。
“不错，有志气，坐吧。”
赵空城拍了拍地面，示意她坐在一旁，并负责为谈判进行记录。
随后是精准的踢击，酒德麻衣不等她做出反应，直接点在她的腿弯处破坏了她的平衡，使得她不得不以一个正坐的姿势磕在地上。
顺便用蝉翼般轻薄锐利的刀刃架在她的脖颈上，削下几根发丝。
小木曾晋则头疼地叹息了一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被媒体介入的严重后果。
但是，现在也不得不开始谈判了。
灯火通明的新宿街头，大型LED屏幕一如往常地循环播放广告。
身着正装准点上下班的男女们神色疲惫，拖着沉重的步伐与身体在人流中勉力前进，心底却为今夜没有加班而感到庆幸。
居酒屋里生意火爆，头上裹着包巾的老板甚至顾不得擦一把快要淌下的汗珠，在后厨和前厅之间来回帮忙。
少许的游客兴致勃勃地体验着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比起那些居住已久、忙忙碌碌的本地人，他们无疑具有着相当程度的活力和兴奋。
一名手持专业相机的外国街拍爱好者站在街角，架起三脚架，试图捕捉那些被本地人忽视、在外来者看来却奇特而具有美感的瞬间。
固定好设备，他点起香烟，一边放松着精神，一边敏锐地将视线扩散向四周。
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兼专业的旅行家，他深谙摄影的关键在于运气，而不在于拍摄的地点和时机——因为在瞬间闪现的美感是不分高低的。
不论那个瞬间出现在庄严华美的教堂、还是在脏乱黑暗的贫民窟，只要将它捕捉下来，那么将会具有同样的美感和艺术价值。
想要等到这个瞬间出现，或许是下一秒，下一分钟，下一个小时。每分每秒的动静都可能是它的前奏，也可能只是无味冗杂的边角料。
所谓自然之美……
思绪正散漫过这个关口，却突然间凝滞了下来。
为何凝滞？
旅行家僵硬着身体，在他视线的一角、不经意间，闯入了一名少女。
就像是嘈杂喧嚣的布景上突然出现了一轮寂静的银月，散发着安抚众生的光辉，明明悄无声息，当凝视之时却又令人心醉神迷。仿佛这清光洗涤了污浊的世间，带来前所未有的完美气象。
的的确确是闯入，因为她出现在了根本不应当出现的时刻。
柔顺至腰的黑色长直发随着其主人的走动而摇摆，白皙纤细的身躯上穿着样式普通的JK制服，黑色的天鹅绒长筒袜一直覆盖至大腿中段，往上则是诱人的绝对领域。裙摆似乎稍稍改短过、却并不显得暴露，反而恰是与其身形相得益彰的可爱长度。
然而这些都不是引起他注意的地方。
身为一名合格的旅行家，他去过的国家不低于三位数，足迹遍布五大洲，见识过无数人文风情、俊男美女，光是外貌上的出众并不能吸引他的眼球。
真正让他目眩神迷的是那张素白面孔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
形状优美的双唇开合，像是叹息，又像是在歌唱。
微微蹙起的柳叶眉之下，是如同琉璃般充满了透明与虚幻质感的双眸，发散的瞳孔朝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无声无息地凝望着。
偌大的东京，黑暗与灯火交织的明暗，都清晰地缩映在这厘米方圆的狭小角膜上。
仿佛透过这映衬，就能洞若观火地体察城市的每个角落。所有人的喜悦欢欣，所有人的恐惧哀怒，所有事，所有物……
只有绝对的透明和空洞才能将世间的一切不带有任何个人色彩地进行陈述。
他遇见过有着丰富感情经历的美丽女人，遇见过小公主般天真可爱的无知女孩，遇见过活力四射的年轻少女，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不似人类的少女。
并非纯粹只会模仿和倒映的镜面，更像是极致纯净极致寒冷的冰，有着足以承载的坚硬心情，却又以透明的色彩表示漠不关心。
在她眼中，大概一切如同尘土间爬行的蝼蚁般卑微而无意义吧？
连同正在苦苦等待着所有灵感的瞬间、窃取自然给予的少许奥秘的他，在她所巡视之路上，也不敢有任何亵渎的举动。
旅行者颤抖着，僵硬着，余光流离在那仿佛带着诗意的脖颈弧度之上——而不是那神灵般的眼眸之中。
哪怕动弹身体，也不由得惶恐是否这份超脱的美丽将会因此被破坏。
直到再次清醒。
恍然之间，四周由极静极缓恢复至了令人生厌的拥挤喧闹。尚未开机的设备还架在三脚架上，等待他去操作。
是梦？
他发疯一般地抛下昂贵的摄影器材，冲向方才奇迹降临的路口。
人潮涌动，却从来不存在那种深眠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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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迹罕至的小巷，黑色长发的少女踏着无声且矫健的步伐，躲过一个又一个散布着的监控探头。
喝醉了的流浪汉们摇摇晃晃地倚靠在墙边，只觉得一阵清风吹过，眯了眯眼，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当她终于抵达了一处空无一人的仓库时，才停下了那如同鬼魂般飘忽不定的身形。
“任务编号：SK.26548。行动许可编码：78945782A。请求进入402安全屋。”
清冷的中文从她口中说出，随后仓库卷闸门旁亮起了一处不起眼的绿灯，并露出简单的十格数字键盘。
不过这个键盘只是障眼法。
她用力按在绿灯上，直到伪装成指示灯的扁平状指纹验证器发出验证成功的指示。
“欢迎来到第402安全屋，执行部临时专员、02级学生：零。”
闸门展开一处正好供一人通过的空隙，露出其中并不宽敞却五脏俱全的各类设置。
床、洗浴设施、简易健身器材、枪械陈列柜、刀具架、冰箱、平面电视、两台使用加密网络的笔记本电脑、四部随机号码的手机、三套不同国籍不同年龄的护照、五百万円现金……
卡塞尔学院财大气粗，类似的安全屋在世界各地都有设置，并有着能够直连学院本部的网络专线。
一般在执行长期任务时，启用学院的安全屋无疑比住酒店要更加划算和安全。
坐在镜子前，零首先将一头柔顺的黑色人造假发取下，释放自己原本的白金色秀发。就算假发的工艺再如何高超，戴着也总是觉得有一分死物的虚假。
随后对着镜面，仔仔细细地调整着美瞳——
这款黑色美瞳听说是装备部的最新产品，参照电影碟中谍的创意，将其变成了一个简易的数据端，能够通过不同的眨眼频率和焦距进行各种操作。
然而终究不可能做的和普通美瞳一模一样。乍一看，细微液晶结构的表面还是带有一种玻璃材质的虚幻感，以及不真实的光滑。
不过没有人会注意这一点……
大概。
想起之前路旁那个神情异常的街拍艺术者，零还是决定换一款普通的美瞳进行伪装。
毕竟这高科技美瞳带起来挺不舒服的。
褪下身上的黑色水手服，显露在镜中的除了少女美好洁白的胴体，还有隐藏在水手服之下的紧身分段式作战服。
将路途上一发未动的格洛克17换下，携带上威力更大、更具实战意义的枪械。
少许现金，崭新的护照，一部手机。
最后穿上宽大的灰色运动裤和灰色套头衫，将她纤细的身体曲线完完全全地笼罩起来，白金色的发丝也束成简单的发髻，与面容一起隐藏在兜帽的阴暗之下。
这样一来，她便由清纯的JK高中生变为了一名看不出年龄性别的夜游者。
由此免去了最后一丝暴露身份的可能。
站在镜子面前，零将双手插入口袋，偏了偏头，兜帽阴影下带着黑色美瞳的双眼略显俏皮地眨了眨。
看起来简直就像那个人的风格。
于是她再次回到街头，混入喧嚣的人流中。
维护秩序的警察没有多看她一眼，热情的店员也没有相异于他人地向她吆喝、介绍本店的特色。
顺着人们的走向，她一边观察，一边想象着某个人的感受。
他也曾这样行走在一无所知的人群中吗？他也曾这样思考着人们永远无法得知的秘密、又悄然将一切隐没在黑暗之中吗？
她路过之前的转角，那名旅行者靠在墙边、一脸失望地在人群中搜寻，连相机也懒得再碰，眼神却与看待常人无二地从她身上擦过。
零的嘴角微微弯起，脚步更快了几分。
仿佛某种错觉，某种被世间一切所忽视遗忘的洒脱感。
直到那滚动播放广告的LED屏突然转入一则新闻简讯。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想要和天皇陛下正面交谈，以此换取全体人质的人身安全。”
化妆后笑脸戏谑的男人面朝着摄像头，有意无意之间，眼神正好对上屏幕中心。
“什……什么！”
身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一脸震惊，同样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还有他身旁的同事。
“天皇陛下是不可能——”
也许是想说‘不可能屈尊降贵冒着生命危险来接见你这种人’，然而顾忌到那成分复杂、数量众多的人质，在众多枪口下强做镇定的二人，终究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逼真的实况录像吸引了大多数路人的目光，很多人已经拿起手机拍摄，准备将视频上传到社交网站上。
直到这时，也没有人认为这正是现在同步发生的真事，反而更多人觉得这又是一场创意新颖、结合了好莱坞大片经典情节的综艺节目。
录像仍在播放，她却已然从围观的群众中离开，步入最近的地铁站，
找到你了。
零默默地在心中念着，将学院用于联络的手机抛在地铁必经的轨道上。
车头的灯光与风声完美掩盖了那轻微的机械破碎声。然后是再正常不过的停车，开门，报站，提示，关门，开车。
可她就这么消失了，在车站的录像当中，再无其他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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