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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凤凰不食腐鼠

    人,是有等级的。

    有的人生来就是王侯将相,有的人生来就是豪富敌国,生来就是高人一等。

    何六还记得小时候记忆深刻的一次经历。

    那时候他才五六岁,随着大姐一道去镇上赶集,趁着大姐忙,跑去镇上私塾偷听,却被教书的老秀才发现。

    “皇上的儿子还是皇上,将军的儿子还是将军,如你这般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就算偷学了几个字又如何?你的父祖是泥腿子,你的子孙也还是泥腿子。”

    “这般卑贱的人,也配读书?还不快滚!”

    那时候老秀才厌恶的神色,与如今这东来顺掌柜的神色,颇有些异曲同工。

    这是自认高人一等的神色。

    其实平常算是见的不少了,那些去明德酒铺买酒的客人,十个里头有十一个都是这般神色对他,毕竟一个伙计而已。

    老掌柜还有少掌柜也常是这般神色对他,毕竟一个伙计而已。

    是啊,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卑贱的伙计而已。

    何六在心底暗暗对自己劝道。

    往常不也都是这么过来了么?

    而且也不独自己被人看不起,那么些当伙计的还有那么些种地的,不都被人看不起么?

    就算这些个人,碰着更权贵些的人,不也会被看不起么?

    这世道便是如此。

    此时还是忍一步为好,还没和这东来顺的少东家说上话,要是闹起来提前给人留下个坏印象,那原本能成的事情怕是也可能黄了!

    忍忍吧…笑一笑…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不行。

    何六心底的怒意如同劲风中的山火!

    眨眼间就已是烧红了整片山头!

    不论何六如何自我开导,这股怒火都只是不停的越烧越旺。

    更令何六困惑的是,这股熊熊怒火竟然不是冲着那掌柜那伙计,而是冲着他自己!

    这让他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怎的冲自己生起气来了?

    这一会的功夫,店门口的这点破事儿倒真吸引了不少酒客看过来,议论纷纷。

    这些动静甚至惊动了二楼。

    一个看上去年岁三十许的男子打楼上下来,楼梯侧面正对着大门,男子扶着楼梯扶手,住了脚步往门口堆挤的人群看了眼。

    “刘仨,什么事?”

    东来顺掌柜听着唤,当即便回了头去,哈了腰。

    脸色由阴转晴,望着那人陪着笑道,“少东家,没什么事,是个不知哪个破酒铺来的伙计在闹事,小的这就赶紧打发了他。”

    原来这男子便是东来顺的少东家。

    何六犹豫间正想强忍了气开口招呼,就听见那少东家回道,“伙计?给他一贯钱,叫他去别处闹腾,别挡着店门。”

    语气淡然,不似那掌柜般刻薄。

    但是何六心中的火焰却仿佛更烈了。

    东来顺少东家扔下这句话便又重新去了楼上,何六再看不见。

    那掌柜照着话,去柜头取了一贯钱过来,不屑的看着何六,就那么扔去了他脚下。

    “少东家心善,拿了快些滚吧!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随后便不再多看何六哪怕一眼,转身回去柜头,边走着还在口中喋喋不休的骂着些什么。

    虽然听不太清,但何六多少也能猜的到内容。

    少东家发了话,掌柜也走了,那些个伙计自然也就散了。

    那个拽着何六衣裳的伙计颇有些贪婪的看了眼地上的那一贯钱,终究还是松了手。

    哼了一声走开去了一边。

    何六没有多理睬,看着地上的那一贯钱。

    心中怒火熊熊,脑子却异常的清醒。

    这整件事情的经过其实是可以解释清楚的,但是从那个伙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拦下他开始,到抢话对掌柜告状,再到掌柜添油加醋在少东家面前说了坏话,何六连解释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这件事就这么被定性了。

    方才见到这东来顺的少东家,他是想出声解释的,想忍气吞声争取一下,但是在听到那句话之后放弃了。

    也就在那时候,何六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怒火为何是冲着自己。

    这些人,不管是伙计掌柜还是那个少东家,从始至终就没把他当成一个“人”过,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给他什么解释的机会。

    而他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想着忍忍就好,想去奉承,想去讨好那些人。

    来换取“成功”。

    这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待了?

    难怪刚才心中会那么生气,如果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么怎么还能指望别人看得起!

    何六不想再被人看不起!

    如果需要失去做“人”的资格才能成功,那这样的成功又有什么意义?

    心头的怒火渐渐平息,似乎印证着何六心中所想。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六收回视线,不发一言重新撑起油纸伞,走进雨幕中。

    他要走一条“人”走的路。

    而这条路上,不一定必须要有东来顺的身影。

    何六离开后,那些伙计先是不解,为什么人走了却没捡起地上那一贯钱,随后便换成了贪婪。

    最终一个伙计快速过去捡走了那一贯钱,然后,喜滋滋的分了。

    …

    何六并未走得多远。

    这场雨下的越发大了,更起了风,便是撑着油纸伞,仍是湿了半截肩膀。

    怀中字据见不得水,于是他只能在路边就近寻了家客栈避雨,等着这场雨小些了再出去。

    客栈牌匾上的字,何六不认识,头回来这东城,也不知道这客栈叫什么名字。

    在何六进来的时候,客栈里头已经有几个人和他一般的样子,身上头上都是雨水的痕迹,看来也是进来避雨的。

    现在正是午间时分,还没回家的多半都是没吃过饭的,那几人也正寻客栈伙计买了两碗热汤,就着吃干粮。

    瞧见进来的何六,见是生面孔,便收回了目光。

    按说借别人的地方避雨并不是非得买些什么,但何六还是有些朴素的自觉有些不好意思。

    客栈伙计过来问了问他要不要买些饭菜,见他不要,便不再来问。

    何六自然是饿的,方才就饿了,不过身上并没有钱,也没有干粮。

    原本打算赶回去明德酒铺吃饭,这会儿且不说事情还没办完,单就这场大雨就让这打算变得不太现实。

    看来只能忍着了。

    “咕~~”

    但肚子的叫声却是忍不住的,还好声音并不大,何六靠在门边,顶多那几个同是避雨的人听见,再里面一点的客栈掌柜伙计应当是听不见的。

    于是何六只能尽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开始盘算起来,在放弃了东来顺之后,原本的计划也有很多地方需要调整,而且在回明德酒铺之前,还得去一趟天然居…

    还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随着思索加深,何六倒真的暂时忘了饥饿,虽然肚子的叫声还是没停过。

    身旁突然有了动静。

    何六回过神来才发现外边的雨已是渐渐小了,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

    而那几个一同避雨的人早就吃完了干粮,正在收拾准备离开,而刚才何六听到的动静就是这个了。

    于是也准备离开。

    他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不像那几人一样还有些乐器一样的行李需要收拾,和掌柜的道了声谢,便直接准备出门。

    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准备撑伞,突然来了一人往何六手中塞了个什么东西。

    何六回头一看,原来是那几人中的一人。

    是个女子,年岁看着应是比他大些,长得不算好看,也不能说不好看,挺普通的一张脸。

    那女子见他看过去,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对着何六笑了笑,便回去了那几人中一同收拾。

    他明白了,这是个哑女。

    何六这才看向手中,原来方才那哑女塞给他的…

    是半张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