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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缘由仅此而已

    何六走了。

    亭中周晓生却没起身离去。

    “收起来吧。”

    拿折扇点了点石桌上的银子。

    随从这才上前收好,不过糟糕的脸色却有些没藏住。

    周晓生见状,洒然一笑,“怎么?老十八,你觉得那伙计不会帮我们做这事?”

    随从本就忿忿,听他这一问,哪里还藏得住心思。

    “主薄,那小子太不识抬举了!要不还是让我去做吧!”

    方才那伙计在自家主薄面前竟然还敢支吾其词,最后只说了句尽力而为,银子也没拿就跑了!

    这哪里像是打算好好做事的样子!

    周晓生听着随从粗声喊叫,倒是没什么不耐的神色,还是笑着,打开折扇轻轻扇动,“你果然觉得他不会帮我们做这事,哈哈,放心罢,他很聪明,一定会帮我们做的,而且还会做的很漂亮。”

    随从听的疑惑,不由得问道,“主薄,这话怎讲?那小子银子都没拿,又怎么还会尽心干活?”

    周晓生摇了摇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老十八,你怕不怕我?”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的,随从不明其义,不过还是耿直的回道,“自然是怕的,主薄这般本事,若不是那皇帝老儿眼瞎,早跟着东主外放镇守一方了!哪里会沦落到这个狗屁倒灶的小地方来玩这些家家酒一样的活计!”

    周晓生摆摆手,“我不是说这些,而是说你为什么会怕我。”

    随从更是不知如何回复,一时无言。

    周晓生不以为意,也不再难为他,便径直说道,“你怕我,是因为我是你的上司,管着你,所以才会怕我。”

    随从脑袋不太灵光,不知道这些和刚才的事情有什么联系,不过既是主薄过问,便不再徒劳思考据实而答道,“要说的话…也确实有这缘由吧…”

    “那么你为什么会因为我是上司就怕我呢?因为从小到大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告诉你,对天地君亲师必须保持尊敬。”

    周晓生也不再难为随从回答,直接自问自答说出了答案。

    “他们会告诉你,这就是真理,是圣人言,肯定一定乃至绝对是正确的,然后你听的多了也见得多了,便慢慢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你见到皇帝,就算满腹牢骚,满嘴不敬,倒是心底还是会感到害怕,觉得皇帝比你尊贵,比你等级高,然后不自觉的害怕他,可说对了?”

    随从顺着周晓生的说法想了想,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来回了几次,憋的脸都红了,最后还是坦诚的承认,“确实…确实如主薄所言…”

    摇着头,满脸不解,似乎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皇帝老儿…难道不比我这样粗人尊贵么?说来也是奇了,明明我恨不得一刀剁了那狗皇帝,但是想想要是哪天有了机会,我还真不一定敢下那刀…”

    “这是什么道理?”

    这样复杂的问题,他是弄不明白了,便直接看向自家主薄。

    既然主薄问了,多半是早有了答案的。

    周晓生远眺的眼神清冷,“国之癌,在于儒!”

    随从不解其意。

    癌,他是知道的。

    病浅为疾,病重为症,积重难返则为癌。

    儒,他也是知道的。

    国家科举取士为官,皆用儒典,故而满朝重臣皆为儒,天下读书人亦皆为儒。

    但这放进一句话里,他便不明白了。

    好在周晓生没怎么停顿,便直接开始了下文。

    “儒学分贵贱,使权贵世代不替,使草民安于贫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儒学轻武德,使有能者升迁无望,使阿谀者平步青云,文不能富国,武不能安邦!”

    “重颜面而轻实利,给敌国上供唯贵唯重,生怕丢了半分体面!克扣农民却是削肉刮骨,不肯饶了半分!”

    “重安定而轻变革,多做多错,不做不错,这朝廷上下万万人,除了趴在天下人身上吸血,敲骨食髓以外,还有何作用?!”

    “古往今来,有几个朝代是以儒开国?!皆是一代人杰文治武功,纵横捭阖,兵锋所指,睥睨天下!而后便遭了儒学污染,朝廷之上尽皆儒士,袖手空谈一个胜似一个,面对外敌却是一个怂过一个!未战先言败,未战先言和,嘴上文人风骨,却未见着几个提刀护国!”

    周晓生恨恨难平。

    “打董仲舒宣扬独尊儒术起,历朝历代下来,这天下已是被儒学蚀进了骨子里!”

    “这般弱民之学,简直国之癌!”

    随从一开始听的糊涂,不过渐渐地却好像明白了。

    如果不是读不进书,他说不准也会是一个儒生,家中父母觉着儒生好,周遭乡民觉着儒生好,天下人都觉着儒生好,可是…

    儒生好这件事又是谁告诉他们的呢?

    是朝廷。

    朝廷定了规矩,想当官只能科举,要科举只能读儒典。

    若想往上爬,简直只留下了这一条路可走!

    大家都读儒典,大家都崇尚儒典的教诲,然后…

    然后就如主薄所说,公侯万世都是公侯,草民万世都是草民,因为这是儒典倡导的。

    做实事的人得不到晋升,溜须拍马却青云直上,这也是儒学倡导的,人情世故,都记录在儒典之中!

    自上而下都好颜面,每年朝贡回礼何止百倍,靡费甚巨图个什么?面子而已!

    那些蛮夷又没中儒学的毒,可笑那些堂上诸公美其名曰教化,蛮夷懂个屁的教化!

    拿着朝廷那些从草民身上刮下来的银子吃喝完了说不准还要笑话他们傻!

    整天讲究人情往来,却不做半点实事,旁人做了反而要被那些儒生鸡蛋里头挑骨头,这般下来哪里还有什么人出头做事!

    难怪太祖过世之后,这朝廷便一代不如一代,想想如今开国不过百十年,便已糜烂至斯,就连一个小小的寇奴都能破关而入,驰马关中如入无人之地,最近时候离着京城也不过百里之数,那群学儒为官的诸公竟还叫嚷着求和!

    平日满口文人风骨,遇事却无半点风骨。

    平日满口仁义道德,残民却无半点仁德。

    可笑可叹,这般偌大的一个国家,竟由这般模样的人把控着!

    主薄虽未解释那伙计为何会安心做事,但他此时已是明白了。

    在这个满眼皆是儒的国中,越是“聪明”的人就越会靠近儒,而越是靠近,也就越是脱不开去。

    他们是官,而那伙计是民,还是很聪明的民。

    缘由,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