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吴德慧的南北朝 » 第十五章 庇护

第十五章 庇护

    温度很低,很冷。

    吴德慧迷迷糊糊地揪住被子边角往肩膀上拉,心想,谁又把空调开那么低啊!

    下一秒,她的直觉就开始尖叫,指尖下没有传来空调被的柔软触感,反而有点像冬天去摸洗衣机里刚甩干的衣服:冰冷,粗粝。

    怎么回事?

    脸上似乎有细细密密的水沫飘落下来,麻麻痒痒的。

    空调漏水?

    她睁开眼睛,一片漆黑。

    有那么一会儿,也许几分钟,也许几秒钟,吴德慧完全是懵逼状态,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她本该一睁眼就看到头顶的蚊帐和铁架床栏杆,旁边的墙上能够瞥见空调的一角,叶片上下扫动,发出细微的咝咝声,它们会在寝室墙角的小夜灯里反射出乳白色的微弱亮光。

    可是,她没有看到这一幕熟悉的景象。

    眼前,只有一团极致的黑暗。

    这种黑暗的程度已经失去形容词,她只在农村老家的木头房子里感受过。时间、空间、触觉、知觉,全都颠倒得一塌糊涂。自从那次回老家探亲之后,再看到有人嚷嚷什么光污染,她就很想呸:我就要光污染,怎么滴!

    但是,现在是个啥情况啊?

    如果不是直觉提示她,“你醒着”,吴德慧肯定会认为自己在做梦。

    在她的感知里,周围似乎非常空旷,恍惚是一块很大的荒原。一块下着蒙蒙细雨的、冬天的荒原,呼吸的空气里满是冰冷的气息和泥土的腥味。直觉还提醒她,这块荒原远远地延伸出去,仿佛无边无际,辽阔得超出想象。

    她惊慌地扭动着脖子,可不管朝着哪个方向看,眼前都只有黑暗。如果硬要给这黑暗一个勉强贴近的描述,那就是“固体”。

    有那么一个瞬间,吴德慧认为自己看到几点闪光,急切地追寻过去,才发现那只是错觉。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皮没有睁开,或者神经系统突然发生病变导致的双目失明。

    她想摸摸眼睛,立刻发觉自己被捆着。准确点说,不是双手双脚被捆绑,而是全身都被禁锢在一个柔软的套子里。更准确点形容,是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

    她想喊叫,想叫醒寝室里的同学,却又发现嘴里死死地塞着东西。她用舌头拼命地顶几下,纹丝不动。从舌尖传回来的触感辨认,那是一团布。

    这是,绑架?

    吴德慧心里陡然腾起一股恐惧。

    要钱?

    要命?

    不会那啥那啥,然后又那啥那啥吧?

    她几乎是瞬间就被这个可怕的念头打垮,泪水一下子就飙出来。不要啊,她才十七岁啊,才刚刚爬进大学校门,怎么就撞上这种事情啊啊啊啊。可等她无声无息地流过半天眼泪,才恍然知觉四周静谧得如同墓地,只偶尔会传来一阵簌簌低哑的风声。

    附近,似乎没有人?

    她竖起耳朵聆听,黑暗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一阵一阵缓缓急急的风声,起起落落、飘渺空洞,有时近得就在耳旁掠过,有时又响在极辽阔、极高远的地方。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孤寂感让吴德慧刚刚平复一些的心绪再度抽紧,全身绷得僵直。这种野地里不会有狼啊狗啊什么的吧?或者蜘蛛啊蜈蚣啊什么恐怖的虫子?她总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悉悉索索地爬到脸上,吓得要死。

    有人吗?

    有没有人在啊?

    她拼命地朝着黑暗里去看、去倾听,巴望着面前有光亮、有人声、有生命的气息,哪怕来的是那个绑架者都好。但下一个瞬间,直觉闪电般地划过脑海,留下一个疑问,“她是怎么从寝室被带到这里的”?

    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模模糊糊地出现在心底,顽皮地游来游去,却怎么也抓不住。还没等吴德慧意识到它是什么,直觉就再次提示,“往上看”。

    她仰起头,一抹微弱的红线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

    那是什么?

    它离得很远,又似乎很近,长度和亮度不停地变化。最长时大概有十厘米左右,最短时不足一厘米,亮起来时仿佛一线火苗,黯下去时几乎看不见。

    吴德慧盯着那抹红线很长时间,直到眼睛酸涩得分泌出泪水,才醒悟过来:自己应该是装在一个包裹里,包裹是放在一处洼地里,洼地正前方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那抹红线是山脉另一边映照过来的灯光。

    能够确认这一点立刻让她安心很多,有灯光就意味着那个方向上有城市,有公路,有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绑架者会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但只要等到天亮,过路的人就会发现她,会报警,会得到救助。

    她凝视着那抹微弱的灯光,内心百感交集。她从未想象过,自己某天会因为一丝文明的痕迹而满怀欣慰。也正是在同一时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回避的答案是什么。

    “穿越”。

    这个网络文学里时髦的词汇曾经在她的寝室里热烈地讨论过,几个室友磕着零食,口沫横飞地开着脑洞,不管是位面穿、时空穿、架空穿,还是魂穿、身穿、胎穿,激情荡漾得浑身甩飞鸡皮疙瘩。

    直到一个室友的男票实在无法忍受,冷笑着在纸上罗列出一堆问题,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才让她们认清楚一个事实:就凭现代小姑娘们的素质,想要在穿越之后活下去,门儿都没有。

    几个室友面面相觑,垂头丧气。结果那个男票被胜利冲昏头脑,追加一句,“单凭你们一个个恨不得眼睛长在手机上的模样,能活”?顿时打破喳喳窝。

    有道是叔可忍,婶婶不可忍!

    怒气槽MAX的小姑娘们一拥而上,喷得他落荒而逃。之后的两个星期,她们寝室的零食琳琅满目,吃得人眉花眼笑。

    嘿嘿,嘿嘿嘿,吴德慧心里傻笑几声,那个男票叫什么名字来着?人长得还行,就是有点憨虎虎的。她望着那抹灯光,催眠一样的疲累睡意一点一点地弥漫上来,那人应该是姓刘吧,还是叫王什么的。

    到底是叫什么呢?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男票的脸慢慢地拉长、变形,融化成一个花花绿绿的袋子,上面隐隐约约地画着几个字,“太妃糖”。

    轰地一声巨响,吴德慧猛地睁开眼睛。

    她惊惧地朝四周望去,眼前仍然是一团混沌的黑暗。她急促地呼吸几下,感觉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这声巨响真的吓人,她不确定那是天空上的雷鸣还是潜意识里的报警。

    它就像是直接炸在五脏六腑里。

    那个灯光呢?

    她仰起头,立刻看到那抹灯光急速扩大,在山脉背后流淌出一条明暗闪烁的红色脉流。波浪一样的光纹层层递进,眨眼间就扩散成一条红色光河。随着一声悠远而低沉的呼吸,一双异常明亮的黑色大眼睛浮现在山脉的剪影里。

    啥啊?

    这是啥啊!

    吴德慧呆滞地仰望着那双大眼睛。

    红色的光影闪动,一点一点地勾勒出大眼睛旁边的轮廓。细细的睫、弯弯的眉、柔和的脸庞:那座山脉是一个侧身卧姿的女巨人。

    这是,啥啊?

    难道,真的是穿越啦?不止是穿越,还一穿就是克苏鲁的位面?不止是克苏鲁的位面,还一睁眼就发现克苏鲁蹲在面前?

    吴德慧愣愣地眨巴两下眼睛,眼泪忍不住又想飙出来。女巨人慢慢地俯下身,温柔地摸摸她的脸,大眼睛安抚地眨动几下,转向红色光河。

    吴德慧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牵引过去,透过女巨人黑沉沉的剪影,她望见遥远的天际线上滚动着亮红色的云层。

    云层下方的地平线上错落着一片建筑物,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火光联结成一条喷薄的光带。许多细小的人形围绕着建筑物晃动,在光带里忽隐忽现,喧杂的声音微弱而深远地回荡出去。

    那是什么地方?

    一座城市?

    乡村?

    吴德慧呆呆地望着,感觉脑子纠缠一团,没办法思考。或者是思考的东西太多,导致脑子纠缠一团。

    她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不像是火灾,也不像救火现场。她没有看到警车或者消防车的红蓝光柱,甚至没有看到灯光,只有火光。

    她也搞不明白那些建筑物是什么,只能确定不是房屋,也不像街道景观。距离更是无从判断,除开那片火光萦绕之下的、明明暗暗的建筑物投影,远远近近全都掩盖着黑暗,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

    直到火光渐渐熄灭,四下里变得死寂,吴德慧最终能肯定的也只有一件事:她看到的是一块极其辽阔的荒原,一块下着蒙蒙细雨的、冬天的荒原。

    这里,会是什么地方?

    耳边响起细微的动静,女巨人静静地爬过来。

    干嘛?

    要干嘛!

    吴德慧惊慌地想着,但女巨人只是环起手臂,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贴近脸庞。温暖的鼻息扑到脸上,她听到女巨人发出一个舒缓而嘶哑的声音,不知是呢喃还是叹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母亲的怀抱,恍惚间一下子就奇异地安下心来。

    遥远的火光还剩下零零星星的几点,女巨人缓缓地站起身,抱着吴德慧向那边走去。她走得很慢,很谨慎,会尽量避免脚下踩出声音。有时她会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暗。

    吴德慧不明白女巨人在害怕些什么,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心里传递过来的恐惧。这搞得她也畏缩起来,一个劲地朝着周围看,但她什么都没能看见。有一次女巨人猛然扑倒在地上,把吴德慧死死地捂在身下,差点没把她憋死。

    穿行于黑暗之中,吴德慧忍不住猜想,如果这是克苏鲁的世界,她们是不是正行走在深渊里?那些火光是不是文明的火种?会不会突然跳出几个触手怪?她在心里暗搓搓地念叨着,“系统”?“筒子哥”?“人物面板”?

    她在脑海里模仿出WINDOS“启动”的声音,很久之后才回过味儿来,那应该是新闻联播的音乐,本该熟悉的W10开机的音调竟然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她回忆半天,只能抓狂地放弃,继续“技能”、“天赋”地尝试下去。

    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暗中只有女巨人怀抱着她沉默地向前走,她们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走出去很远很远,仿佛要走到天荒地老。

    吴德慧实在抵挡不住疲倦,眼皮沉重地垂落下来,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她睡得很沉很沉,什么知觉都没有。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女巨人已经不在身边。

    周围慢慢地浮起朦朦胧胧的光亮,勉强可以看清一些东西。吴德慧四下望望,发现自己被放在一个岩洞里。还好,那个女巨人离开之前还给她找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庇护所”。

    她蠕动一下酸软的腮帮子,舒服地叹口气,嘴里的布团已经被拿掉,不错不错。她再试着动动手脚,感觉身上还是捆着包裹。

    把脑袋低到没法再低的程度,她可以看到眼皮子底下一层又一层的布料,最外面一层有点像是衣服,只是样式很怪异,颜色也是斑斑驳驳的,黑色、黄色、灰白色的夹杂在一起。

    黑暗一点一点地消退,四周的光线越来越强烈,仿佛它们是从地下漫起来的,转眼间就是一片剔透,天光大亮。

    吴德慧打着哈欠抬头,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那片建筑物就杵在前面不远处,大概六七十米的地方。关键是,建筑物上头还飘扬着几面红旗,一些人探着个脑袋正望着这边指指点点的。

    这些人想什么呐,还不来救人啊!

    “救命啊啊啊啊!”吴德慧拼尽力气,扯着嗓门大喊,可声音刚一出口,立刻就把自己吓呆住。

    这尖尖细细、柔柔弱弱的声音,谁啊?

    她迟疑地张开嘴,“啊”一声,再“啊”一声,然后就变成一连串惊恐的“啊啊啊啊啊”。她一尖叫起来就没办法再停下,一边叫一边飙着眼泪,可声音却比一只兔子的“吱吱吱”没大多少。

    这尖尖细细、柔柔弱弱的声音只透露出一个涵义:真的是穿越啊。

    一双溅满雪泥的靴子在她面前停下,吴德慧泪眼模糊地仰头看去,一个穿着古代盔甲的人弯下腰,往岩洞里望过来。他盯着吴德慧打量几眼,转过头叽叽咕咕地说着话,随后又有几双靴子出现在岩洞口。

    那个穿盔甲的人伸手进来,想把她抱出去,但是洞口很小,没能办到。身影一晃,他就缩回去,只能看见靴子焦急地来回走动。真是神奇,吴德慧迷迷糊糊地想,自己竟然能看出一双靴子很“焦急”。

    外面又响起叽叽咕咕的说话声,语气好像是争吵。过一会儿,争吵声停下来,一把斧头轰地一声突然就砸在洞口旁边,扬起一片纷飞的雪沫。那个盔甲人弯下腰来看看,再次缩回去,斧头就连续不断地劈砍下来,开始扩大洞口。

    吴德慧望着那些碎片不停地迸散出去,才恍然发觉这并不是一个岩洞,而是一个冰洞。斧头起起落落,碎冰块劈里啪啦地飞散开,它们在光线明暗之间变化,渐渐地呈现出一些淡红和惨白交杂的颜色。

    吴德慧陡然间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心悸,仿佛凝视那些碎冰块会带来极致的痛楚。可她却无法挪开视线,因为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在提示,“看一眼,再看一眼吧,以后再也不能相见”。

    她呆呆着注视着那些碎块,直到被抱出冰洞,整个“庇护所”的原貌随着视角的推移完全展现在眼前:那是一个被冻结在荒原之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