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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齐桓公受胙遵周礼 管仲父身死说轶闻

    诗云:虞违百里终被虏,戎失繇余至丧邦。毕竟贤才能干国,说甚齐霸与秦强!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诸侯毕集葵邱,周公宰孔亦到,与齐桓公相见叙礼,各就馆舍。当时宋桓公御说已然薨逝,世子兹父让国于公子目夷,目夷不受,兹父即位,是为宋襄公。因盟主齐桓公有命,宋襄公虽在新丧,不敢不至,乃墨衰赴会。管仲见到宋襄公,便谓齐桓公道:“宋子有让国之美,可谓贤侯。且于大丧之际墨衰赴会,可见其事齐甚恭。主公国中储贰之事,臣谓可以托付此公。”齐桓公从之,即命管仲私诣宋襄公馆舍,殷致齐侯托孤之意。宋襄公受宠若惊,乃亲自来见齐侯,以表诚心。齐桓公握其双手,谆谆嘱告:“我有六子,属昭最贤,欲将齐国付之。恐别子相争,异日全仗贤君代为主持,使子昭得主社稷,则我身在九泉,亦极感盛德。”襄公愧谢说不敢当,然心感齐侯相托之意,殷殷许诺。

    至会盟之日,说不得台下衣冠济济,环珮锵锵。诸侯先请天使周公宰孔升坛,然后以次而升,北面拜稽,各就座席。周公捧胙东向而立,传新王之命:“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宰孔赐伯舅齐侯胙肉。”齐侯疾趋下阶,再拜稽首,然后登堂受胙,诸侯皆服其遵礼重道。齐桓公因复申盟好,颂周《五禁》:“毋壅泉,毋遏籴,毋易树子,毋以妾为妻,毋以妇人与国事。凡我同盟,言归于好。”便以誓书加于牲牛头上,使人宣读,不复杀牲歃血。

    盟事已毕,齐桓公忽谓诸侯道:“寡人闻三代有封禅之事,其典是封于泰山,禅于梁父。封泰山者,筑土为坛,金泥玉简以祭天,报天之功;天处高,故崇其土以象高也。禅梁父者,扫地而祭,以象地之卑;以蒲为车,葅秸为藉,祭而掩之,所以报地。夏、商、周三代受命而兴,获祐于天地,故隆此美报。夏都安邑,商都于亳,周都丰镐,泰山去其都城甚远,犹且封之禅之。今二山皆在齐国封内,寡人欲徼宠天王,举此旷典,诸君以为何如?”一席话出口,诸侯皆都吃惊,不敢接口。周公宰孔察视桓公趾高气扬,似有矜高之色,直视自己,乃信口应道:“君以为可,谁敢曰不可!”桓公不悦道:“且容再议。”诸侯皆散。

    管仲见宰孔如此回答,又遍观诸侯不语,便知众人之意。于是夜造桓公寝帐,问道:“主公果欲封禅乎?古者封禅,自无怀氏至于周成王,可考者七十二家,皆受天命为王,然后得封。主公虽为东伯,亦诸侯也,果欲封禅,不惧诸侯非议乎?”齐桓公艴然不悦道:“寡人尊王攘夷,奉天子之命南伐楚,至于召陵;北伐山戎、刜令支、斩孤竹、西涉流沙,至于太行,诸侯莫敢余违。自为诸侯之伯,兵车之会三,衣裳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虽三代受命之君,何过于此?封泰山,禅梁父,以示子孙,不亦可乎?”管仲谏道:“古之受命者,先有祯祥示征,然后备物而封,典甚隆备。鄗上嘉黍,北里嘉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谓之灵茅,王者受命则生,所以为藉;东海比目鱼,西海比翼鸟,祥瑞之物不召而致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而鸱鸮数至;嘉禾不生而蓬蒿繁植,如此而欲行封禅,恐列国有识者,必归笑于主公矣!”桓公闻言嘿然,遂不再言封禅之事。

    会盟已毕,齐桓公因封禅之事未成,心怀不足;又自谓功高无比,便在京中益治宫室,务求壮丽;凡乘舆及服御之制,皆都比于王者。管仲见之,知道不能复谏,干脆自比桓公,亦于自己府中大兴土木,筑台三层,号为三归之台,取其“民人归附、诸侯归附、四夷归附”之意也。又树塞门,以蔽内外;复设反坫,以待列国使臣。鲍叔牙见之大惊,便造府登堂,一把扯住管仲问道:“管夷吾!今国君奢侈僭越,你不谏阻,反效其奢侈僭越,不顾国人议论,诸侯侧目,天子疑忌,毋乃不可乎?”管仲见兄长以此质问,遂先叙礼请坐,然后陪坐说道:“我家主公自即位以来,三十六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复为诸侯之伯,兵车之会有三,衣裳之会有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夫人主不惜勤劳,以成功业,亦图一日之快意为乐耳。前日盟于癸邱,将欲封禅泰山,为小弟苦谏阻之。今若非以礼绳之,彼将苦而生怠。小弟所以为此,亦聊为主公分谤也。”鲍叔闻言,只可作罢,心中着实不以为然。

    公元前650年,乃是周襄王二年,鲁僖公十年,秦穆公十年,陈宣公四十三年,蔡穆侯二十五年,郑文公二十三年,宋襄公元年,楚成王二十二年,齐桓公三十六年,晋惠公元年,燕襄公八年,卫文公十年,曹共公三年,杞成公五年。此年北狄灭温国(河南温县),国君苏子出奔卫国。春秋时期北狄共分三大支派,自《春秋》庄公三十二年记载:“冬,狄伐邢。”狄族名称首次出现。以后百余年间,赤狄一直是北狄中人数最多,实力最强部族。因当时北狄与中原诸侯抗衡者主要乃是赤狄,故推断平灭温国者,亦是该族。

    郑文公闻说赤狄灭温,不由大惊,乃命布设重兵于黄河南岸,以御国防。赤狄皆是骑兵,并无渡船,复见郑国有备,遂将温国抢掠一空,呼啸而去,郑国始安。时有郑文公妾名燕姞,夜梦神人降临寝室,自称乃是先祖伯修,赠兰花一束。次晨醒来,只觉室中其香无比。未料当夜,郑文公便来临幸燕姞,并赠兰花,命其侍寝。燕姞大为惊异,一夜欢好,次晨便奏请文公道:“妾位低贱,若侥幸有子,敢请以此兰花征信。”文公含笑应允。未料是夜果然怀孕,十月之后分娩得子,取名为兰。书中暗表,伯修乃是南燕之祖,姞姓,黄帝之子,得赐姓十二人之一。姞者,吉人之意也。郑文公共生五子,其后皆被其设计毒杀,只有公子兰出逃奔晋,后从晋文公伐郑。郑国危急,大夫石鍨遂密迎公子兰入宫,与百官盟誓立为太子,晋兵退去。到郑文公死后,公子兰即位,史称郑穆公便是。此乃后话,先行表过。

    温国被灭次年,黄国亦被楚国所灭。原来黄国本是楚国附庸,但依仗境处淮河而临近齐国,便谓:“郢都距我九百里之遥,焉能与我为利害耶?”便求成于齐国而背楚。黄国史实见诸《左传》,始于楚国方兴之时,楚王约会诸侯,黄、随二国都不参加。结果随国受到讨伐,黄国由于相距较远躲过一劫,但也遭到楚国斥责。鲁庄公十九年,楚国势力达到淮河流域,楚文王首次伐黄,黄国更就采取依靠齐国抵御强楚策略。鲁僖公二年,齐国、宋国、江国、黄国四国会盟,次年又在山东阳谷盟会,谋议伐楚。齐国霸主地位形成,淮域诸国纷纷叛楚附齐,楚国不甘示弱,先将黄国姻亲弦国灭除,弦子奔黄。周襄王三年冬,楚国终借口黄人不归楚贡,出师伐黄。相持半年之后,亦即次年之夏,黄国终于被楚成王消灭。

    是年周襄王将异母弟姬叔带封于甘地,是为甘昭公。子带虽名甘公,但极其不甘天子之位落于庶兄之手,竟勾结西戎之兵,招扬拒、泉皋及伊洛之戎进攻王城,烧洛阳东门。襄王手中兵力有限,明知不是戎族敌手,于是早早见机,弃城而逃。西戎兵马在洛邑大肆抢掠,晋惠公派兵前来勤王,诸戎这才解兵而去。周襄王闻说戎人退走,于是带领人马杀回,子带不敌,亦只得弃城出逃,投奔齐国。齐桓公虽恨叔带,但念其毕竟乃是王子,遂将其主仆安置在临淄闲住。襄王复国,再就天子之位,为感谢晋惠公勤王之功,便将伊洛之戎划归晋国。如此晋国势力便至伊洛之野,侵入王畿。其后未久,襄王经不住太后及众臣劝说,复致书齐桓公,原谅子带反叛重罪,允其返回王城。齐桓公览书,便使人护送子带还国。

    复说西戎兵马自洛阳返回,归见其主赤斑,述说东周军马不堪一击;诸侯强盛能与我国抗衡者,无非齐、晋及秦国而已。赤斑道:“齐国离我遥远,且闻桓公年迈,不足为忧;晋惠公一战而被秦国所擒,又失河西八城,更不能为患与我。惟秦人与我为邻,若是强盛,则大大不利。”遂遣繇余为使聘秦,以观其国军力虚实,并秦穆公之为政能力。穆公见戎使远来,欲宣威显富,遂与之游于苑囿,登三休之台,夸以宫室苑囿之美,国中积聚之广。

    繇余看罢,却毫无艳羡之色,不以为然道:“明公为此,役鬼劳神,役人劳民。”穆公怪而问道:“戎夷无礼乐法度,何以为治?”繇余微笑答道:“礼乐法度,此中国所以致乱之因也。自上圣创文法约束百姓,仅可小治,其后便借礼乐之名,粉饰其身;假法度之威,督责其下。人民怨望,因生篡夺。若戎夷则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上下一体,无形迹之相欺,无文法之相扰,不见其治,乃为至治。”穆公默然,退而述其言于百里奚道:“寡人闻邻有圣人,敌国之忧。今繇余贤而用于戎胡,岂不将为秦患?”

    百里奚未答,旁有内史廖颇多奇智,忽进言道:“主公若得此人为辅,有何难哉?”秦穆公大喜问道:“卿有何妙计?可道其详。”史廖答道:“戎主僻处荒徼,未闻中国之声。主公可遗其女乐,以夺其志;复留繇余不遣,以爽其归期。如此不上半年,便可使其政事怠废,上下相疑。期年之后,则虽其国亦可取归我有,况其臣乎?”穆公闻而称善,果依其计而行,常使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轮流绊住繇余,使其忘归;并以请教为名,叩其西戎地形险夷,兵势强弱之实。一面装饰兼擅音乐歌舞美女六人,遣内史廖至戎报聘,便以女乐献于西戎之主。赤斑大悦,日夜听音观舞,流恋女乐,渐渐疏于政事。

    繇余留秦一年,乃得放归。戎主怪其来迟,繇余说是秦君固留不遣,赤斑怎肯相信?怀疑其已降秦国,归为间谍,便疏远之。繇余见戎主耽于女乐,不理政事,不免苦口进谏,赤斑皆都拒而不纳。繇余乃是智谋之士,有何不省得?知道自己与戎主之间嫌隙既生,早晚必遭所害,于是悄悄携了家眷,收拾行囊,驾车马弃戎归秦。穆公自然大喜,即刻擢升其为亚卿,使与蹇叔、百里奚左右二相同事。繇余大为感动,遂献伐戎之策,三帅秦兵至于戎境;因是熟门熟路,详知底细,故此三战皆胜。戎主赤斑不能抵敌,遂终举族降于秦国。诸戎部落原本俱受赤斑差役,闻其归秦,无不悚惧,于是皆向秦国纳土称臣者,穆公遂霸西戎。

    穆公论功行赏,大宴群臣,不觉大醉归卧宫中,便得一梦。次日乃召史廖入内,述以其梦道:“寡人昨梦一妇人,妆束宛如妃嫔,言奉上帝之命,来召寡人。至一宫阙,见一王者,威仪甚盛。王者以碧玉斝赐寡人酒,甘香无比,复闻堂上有人高呼寡人名字道:‘任好听旨,尔平晋乱!’如是者再,王者消失不见。那妇人复引我出离宫阙,寡人叩其姓名,自称乃是陈宝夫人,居于太白山之西麓;夫名叶君,别居南阳。又说若寡人能为其立祠,当使我称霸诸侯,传名万载。寡人正欲问晋有何乱,忽闻鸡鸣,遂即惊觉。不知此梦何祥?”

    史廖闻罢,再拜贺道:“以晋惠公之昏庸无道,岂能不乱?当晋室再乱,便是天命降及明君,大秦之福。所谓陈宝夫人及其夫叶君者,一雌一雄,乃野雉之精,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陈仓正在太白山之西,主公可试猎于两山之间,以求其迹。”穆公遂命驾车,与众臣猎于太白山西麓。将至陈仓山,军士猎得雌雉,玉色无瑕,光采照人,献于穆公,须臾化为石鸡。史廖见状,便拜贺于车前道:“此便所谓主公梦中陈宝夫人也。得雌者霸,殆是主公将为霸主之征乎?主公可命建祠于陈仓,必获其福报。”秦穆公大悦,命即日鸠工伐木,建祠山上,名为宝夫人祠。又改陈仓山为宝鸡山,命有司春秋二祭。此后每临祭祀之晨,山上必闻鸡鸣,声彻数里之外。一二年中,可见赤光十余丈,雷声殷殷,便是叶君来会夫人。叶君即是雄雉,别居南阳者。至八百余年后汉光武起于南阳,乃应“得雄者王”之验。

    自秦穆公建祠宝鸡山后,晋国果然大乱,里克、邳郑父先后被杀,诸公子各奔他乡。邳郑父有子邳豹,因有事未在京中,闻父遭诛,飞奔秦国逃难。晋惠公姬夷吾欲尽诛诸大夫之族,被郤芮劝止,乃赦各族不杀,进封屠岸夷为中大夫,赏负葵之田。邳豹至秦,见了穆公,伏地大哭,将其父始谋及被害缘由细述一遍。穆公欲伐晋国,问于群臣,蹇叔奏道:“若以邳豹之言而伐晋,是助臣伐君,于义不可。”百里奚亦道:“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及。若晋国诸大夫及百姓不服,必有内变,主公且俟其变而图之,不必兴兵征伐。”穆公道:“二卿之言甚善。况兵无内应,可必有功乎?我姑待之。”遂留邳豹仕秦,封为大夫。

    按下秦侯,复说齐国。当周襄王五年,叔带勾结戎人进攻京城,焚烧洛阳东门,王室内乱,十分危机。齐桓公闻报,因作为诸侯盟主,义不容辞,遂遣管仲引兵向西,助襄王平息内乱。管仲发盟主令,纠合诸侯救周,诸戎恐惧,乃引兵而去。周襄王回銮洛阳,大宴诸侯,欲以上卿礼仪为管仲庆功,管仲不固辞,终受下卿待遇。是年冬,管仲卧病,转过年来便渐不起。桓公亲往问疾,乃执手泣问道:“仲父忍弃寡人而去乎?”管仲答道:“臣幸得遇主公,言听计从,此生足矣。”桓公再问:“若仲父万一不起,寡人将委政于何人?”

    管仲叹道:“惜乎甯戚、宾须无皆已亡故。我兄鲍叔牙乃系正人君子,因嫉其恶如仇,故不可以为政。隰朋不耻下问,居其家不忘公门,庶乎可矣。天生隰朋,以为夷吾之舌;然身死之后,舌安得独存?恐主公之用隰朋,亦不能长久。”桓公又问:“然则易牙何如?”管仲闻言霍然而起,急切道:“君即不问,臣亦将言之。彼易牙、竖刁、开方三人,必不可近也。”桓公不以为然道:“易牙烹其子,以适寡人之口,是爱寡人胜于爱子,尚有何疑耶?”管仲答道:“人之常情,莫爱于子。其子且忍烹之,则何有爱于君?”

    桓公又问:“则竖刁自宫以事寡人,是爱寡人胜爱己身,尚可疑耶?”管仲不答反问道:“人之常情,莫重于身体发肤;其身且忍残之,何有不忍于君主者?”桓公又问:“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太子之位而臣于寡人,父母死不奔丧,是爱寡人胜于父母,无可疑矣!”管仲叹道:“人之常情,亲莫过于父母。其父母之丧尚且忍之,又何有不忍于君主者哉。千乘之封,人之大欲也。弃千乘而就主公,则其所望,必有过于千乘者矣。此三人皆为宵小,主公必要去之;如不能去,亦且休勿近,近必乱国。”桓公思索片刻,忽惊奇问道:“此三人事奉寡人已久,与仲父共事亦非止数载。仲父既料其乱国,平日因何不闻一言斥责?”管仲微颔首叹道:“臣之不言,将以其三人适君之意,但为之堤防,勿令泛溢。今臣将死,则堤防去矣,将有横流之患,君必远之。”桓公嗟叹良久,心中不乐,默然而退。

    管仲向桓公倾吐肺腑之言,桓公左右随从自有谍报,将国相之语告诉于易牙。易牙自是切齿深恨,一日忽见鲍叔牙于殿外,便施以离间道:“仲父之相位,乃是明公所荐,天下皆知。今仲父病笃,主公过府问以承其大位者,其乃极言明公不可以为政,而转荐隰朋。此其素日所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叔牙’哉?我等外人,闻此亦为明公意甚不平焉。”鲍叔牙闻听此言,反而满心欢喜,笑而答道:“此便是当年叔牙之所以不肯为上卿,反而力荐管仲也。仲父此生只忠于君国,而不私其亲友。夫使叔牙为司寇,则驱逐佞人有余,必称其职;若使当国为政,即尔等奸佞宵小,又何所容身乎?”易牙闻罢,亦自感叹,大惭而退。

    齐桓公四十一年,仲父管夷吾病卒。桓公姜小白痛哭极哀,为之大恸道:“天夺我仲父,是折吾臂也。”乃使上卿高虎董理丧事,殡葬从厚,生前采邑悉与其子,令世为大夫。易牙见此,复挑拨大夫伯氏道:“昔国君夺子骈邑三百,以赏管仲之功;今仲父已亡,子何不奏请取还其邑?吾当出言相助。”伯氏闻而涕泣答道:“吾惟无功于国,是以失却食邑。仲父虽死,其佐国大功尚在,并遗惠我国人。我有何面目,复求夺旧邑于仲父之子孙耶!”易牙闻言悻悻而去,转身自叹道:“管仲虽死,犹能使伯氏心服,我等侪辈,是真小人矣。”

    管夷吾既葬,桓公念其遗言,乃使公孙隰朋掌管国政。但未过一月,隰朋也既病卒。齐桓公惊呼道:“仲父其为圣人乎?何以知隰朋之用于吾不久也?”于是便请鲍叔牙代隰朋之位。鲍叔牙奏道:“非是微臣必要推辞,管夷吾临终之言,主公想必犹未忘之。臣本性好善恶恶,主公所深知者。今必用臣,请远易牙、竖刁、开方,乃敢奉命。否则臣一旦受命为宰,欲杀此三人之时,主公必陷于两难之地也。”齐桓公赞道:“仲父临终之前固已言之矣,今子又复提,寡人敢不听从。”即日罢斥易牙三人,不许入朝相见,鲍叔牙乃受国相。时有淮夷侵犯杞国,杞人告急于齐。齐桓公复合宋、鲁、陈、卫、郑、许、曹七国,亲往救杞,迁其都于缘陵。此时诸侯尚从齐侯之令,是因其能用鲍叔,不改管仲之政故也。

    由是便说管仲野史轶闻数则,以终其平生之事。据《管子》载,齐僖公使鲍叔为姜小白师傅,鲍叔牙称疾不出。管仲往劝,鲍叔牙说道:“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今主公无意使小白继嗣,却使我为其师傅,是弃我矣,又何必尽其职责?”管仲却道:“不然。今国人憎恶纠母,而怜小白无母,诸儿长而贱,事未可知。夫所以定齐国者,非纠与小白二公子不可。小白惕而远虑,若天降祸殃于齐,纠虽得立,事将不济。非子定社稷,其将谁也?子出奉令则可。”鲍叔许诺,乃奉僖公之聘出山,傅佐公子小白,终助其夺得君位。

    当齐楚争霸之时,齐桓公曾问管仲道:“楚乃强国,其民精通格斗。我要举兵讨伐楚国,恐怕力不从心,其事奈何?”管仲不答反问:“主公若肯听臣,请休问缘故,只管执行臣策,如何?”齐桓公允诺。管仲乃献计道:“楚国多产鹿,请以高价购之。”齐桓公果然不问原因,便派中大夫王邑赍钱二千万,到楚国高价购鹿。楚王闻而大喜,对令尹说道:“金钱,人皆喜之,国家赖以生存者。鹿不过禽兽而已,楚国尽有,既卖绝亦无大碍。今天使齐侯昏愦,以重价购我不需之物,实乃楚国之福也!可速令楚民捕鹿,以换齐国之币!”

    管仲闻说楚王之令,亦大喜,遂命悬赏于楚国商人道:“凡致活鹿二十头者,赏赐黄金百斤;致二百头,赐金千斤。则楚国既无征民赋税,财足国用矣。”楚国闻命,上下轰动,皆释其农耕,进入山林,漫山遍野去捕活鹿。便在此时,管仲复命大夫隰朋,暗向齐、楚两国民间收购囤积粮食。则不过数月,隰朋前来报告,说楚国靠卖鹿所赚资财,比往常多至五倍;齐国收购囤积余粮,也比往常多至五倍。管仲闻报,遂对齐桓公道:“如此,我可全力攻楚矣!”齐桓公问道:“却是为何?”管仲回答:“今楚人手中钱多五倍,却误其农时,库无存粮。若战端一开,楚国必至四处收购粮食,我有存粮无数,只封锁边境足矣。”齐桓公恍然,于是下令封闭边境,作势击楚。楚国米价疯涨,买米通道又被齐国截断,楚国难民纷纷逃往齐国,多达本国人口十分之四。楚国因此元气大伤,三年后向齐国屈服。

    齐桓公有次出外打猎,因追野鹿赶入山谷,失其路径。因见一老者,就问此谷何名,老者答曰:“愚公山谷也。”桓公奇道:“何谓此名?”老者答道:“此小民之称也。”桓公愈奇,问道:“孤观你仪表举止,不似愚笨之人,何以愚公自谓?”老者答道:“一言难尽!我原曾畜养一头母牛,生产一犊。小牛长成,售而易马。乡中少年谓曰:‘牛不能生马,此马合当归我。’就恃强牵走我马。邻居闻此,谓我愚傻,故称愚公;既愚公所居山谷,便谓愚公之谷。”齐桓公笑道:“公诚愚,何将马予彼少年哉!”于是回宫,于路嘻笑不禁。

    来日上朝,桓公议毕政事,遂将愚公之谷当作笑话,说与众卿。管仲忽整衣而起,向齐桓公再拜,而请罪道:“此非老者愚笨,是我执政蠢愚无比也。假使处于唐尧之世,咎繇为法官,岂国中会有强取别人马驹之人哉?彼老者宁被欺凌,必是因知我齐国断狱不公,且凭己力无以与那少年对抗,故只好将马给之,破财以求免其灾祸也。此公何愚?是我为相者愚不可及也。请许我至野,以修明政治。”于是深入民间,数年而齐国大治。孔子曰:弟子记之!桓公,霸君也;管仲,贤佐也。犹有以智为愚者,况不及桓公、管仲者乎?

    管仲欲征服衡山国,知其国盛产兵器,利剑天下无双。于是提前一年,就派人到衡山国以高价收购兵器;十个月后,燕、代、秦国都效仿齐国,亦到衡山国收购兵器,可谓天下争购。衡山国君见此,便命其宰相:“既天下各国都争购我国兵器,可将价钱提高二十倍。”衡山国百姓于是纷纷放弃农业,转而打铁铸剑。一年之后,齐国突然派人到赵国高价收购粮食,高至常价四五倍。衡山国闻知,亦忙运粮卖给齐国,大发其财。便在此时,齐国突然封闭关卡,停止收购粮食,同时禁止购入衡山国兵器。更在夏收之前,下令三军尽出,始对衡山国用兵。此时衡山国已无粮可用,兵器也已卖光,根本无力与抗,只得举国降齐。

    又说葵丘会盟之后,齐桓公便以国库入不敷出为忧。管仲道:“阴里特产石璧,公可筑城圈之,建城墙三层,城门九道。命玉匠在城内雕制石璧,尺璧定价万钱,八寸璧价八千,七寸璧价七千;石珪价四千,石瑗价五百。”未及半年,阴里城及石璧如数完成。管仲遂西行洛阳朝见天子道:“敝国君欲率诸侯来朝拜先王宗庙,观礼于周。请陛下降旨,命凡来朝拜先王宗庙诸侯,须带彤弓及阴里石璧,否则不准入朝。”周天子连声应诺,号令天下诸侯照办。诸侯谁敢不来?于是皆都运载黄金、珠玉、粮食、彩帛,依其标价,到齐国购买阴里石璧,作为朝周敲门之砖。由此天下财物归齐,国内八年不征赋税。是谓阴里之谋,简称阴谋耳。正是:无论诸侯恁多奸,需买齐国敲门砖!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