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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毛雨的新师生(5)

    也许是归咎于昨晚的晚睡,杨泽浩一大早就显得睡眠不足。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寝室的,草草在食堂吃了一个面包就跑回了教室。教室里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俨然是早读的时间,换言之,杨泽浩迟到了。

    在沛芸幽怨目光的注视下,杨泽浩自觉地走到教室外静候沛芸老师的训话。期间同学们的读书声没有停,杨泽浩无所事事,四处张望着校内的风景,想着以此提起精神,不至于打瞌睡,可惜清晨雾气重,模糊了校内景色,这下不仅起不到提神的效果,连构思作画的心情都没了。

    杨泽浩背身倚靠着护栏,透过窗户把视线转移到教室内。他想起昨晚鹿小灵说的话,觉得自己有必要认识一下全班的同学。只是一目扫去,除了熟悉的舍友们,他还真不认识谁,几乎都是生面孔。他忽然在心里嘲笑起自己,因为他发觉自己好像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朋友。那种交情长久、经常联系的朋友,他从小都没有,即使是表面上流于形式的朋友,他也没几个。他反省过,应该是执着于绘画和不喜主动交谈的缘故,经常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不过杨泽浩很会就释然了,毕竟对他而言,朋友如绘画,重韵不重量,况且他在高三已经收获了七位舍友,这就足够了。

    要是论起异性朋友,杨泽浩还真一个都没有。不知那位女生是哪个班的,杨泽浩念起昨天的不期而遇,开始浮想联翩。倘若可以选择自己的异性朋友,杨泽浩希望她如那位女生一样全身散发着高雅的艺术气质,他已经情不自禁欲为她绘上一画,以纪念他与她的那次美丽又遗憾的相遇。杨泽浩一边望着教室内认认真真念书的同学们,一边感叹着心里的遗憾。

    在杨泽浩的认知里,那位女生不出所料应该是艺考生,很可能属于书香世家的后代,其父母的工作离艺术领域不会相差太远。气质的培养除了打小的耳濡目染,还要有成长中的规范教育和艺术熏陶相辅相成,杨泽浩深知其重,因为他父亲就是这么栽培他的,只是他有些不争气,没能养成一副大家气派,更没有与之呼应的天赋和实力。关于这一点,他还是十分有愧于父亲的。

    真想再见她一面,好好认识一下那位气质出彩的女生,杨泽浩觉得光是看着她就能灵感不断。就这么想着,教室中央——被附近身材高大的男生遮挡住的位置。一位同学不经意的拨弄长发的意外举动引起了杨泽浩的注意,那是一个充满美感的动作,自然随意却处处透露着多年修行的涵养,如神话鸿鹄,高雅之姿浑然天成。

    之前因为漫不经心,杨泽浩没能察觉到,但现在他已提起精神,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偶然察觉的一点。

    她一如昨日般娴静,蓝白的校服外套加身,似一层朴实无华的保护色,在同学之间将她的容颜和气质隐藏了几分,但一眼望去,她依旧是人群之中最显而易见的——可能是她高挑成熟的身姿比同龄人更甚于韵味,第一眼总会忍不住被吸引。

    杨泽浩有些懊恼,要是早知如此,他就选择坐在教室后面的位置去了。看来是自己最近缺少关注身边事物的细心,杨泽浩居然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不同寻常的美。

    她念书的样子也是那么出众,杨泽浩看得入迷了,连沛芸站在他旁边都没能察觉。

    “咳嗯!”

    见杨泽浩没反应,沛芸直接站在了他跟前,仰起头盯着他的眼睛。

    “哇!”杨泽浩吓了一跳,上半身直往后仰,“老师你靠这么近干嘛?!”

    沛芸蹙眉,奇怪地问:“你在发什么呆呢?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杨泽浩避免与她对视,有点紧张地解释:“没什么,就是……犯困。”

    沛芸担忧地问:“犯困,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呀?这可不行啊,你是备考生,睡眠不足可是会影响备考复习的!老师能帮你什么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所以睡不着?要不要老师现在带你去医院看看?”

    沛芸焦虑不安地比划,双手不知何处安放,俨然大祸临头地碎碎念:“这可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啊!老师该怎么办?老师该怎么办,怎么办……”

    杨泽浩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但细想一下好像又没有什么问题。这是他的事,怎么倒成了老师要分忧代劳的情况,这简直比家长的行为还要有过之无不及。不对,一般标准的家长也不会如此吧。

    “停停停!”杨泽浩打住老师的自我脑补和自我焦虑,解释说:“老师,我没事的,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健康得很,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只是对班里的同学们不熟悉,所以刚刚在观察而已。”

    “真的?”

    “嗯,真的。老师若是想帮我的话,那能拜托你认一下那几位同学吗?我有些在意他们的名字。”杨泽浩随手指了几位不知名的同学,那位女生放在了最后。

    沛芸认真地一一告诉了他。看来老师没少在课堂上对着座位表一一记住同学们的名字与相应样貌上下功夫。

    原来那位女生名叫孔乐雅。

    “好啦,既然泽浩同学已经没事了,那我们来算一下你迟到的问题吧。”沛芸立刻板起脸面看着杨泽浩。

    “泽浩同学,你能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迟到吗?你知不知道因为迟到,你已经比别人落下了多少宝贵的复习时间吗?”

    见识过沛芸老师单纯天真的样子,尤其是方才表露出来的情真意切的紧张感,现在沛芸突兀地板起脸色,这巨大的落差实在是让普通人生不出一丝敬畏。只能说沛芸给人一种邻家小女生的感觉,极易相处和亲近,但也意味着容易上当受骗。

    “老师,我认为你应该让我进教室。”

    “嗯?为什么?”

    杨泽浩酝酿了一下,将以前从网上偶然看到的高考励志文的一段内容给尽量复述出来:“老师,请你认真想一想。迟到已成事实,唯有补救为急。与其一直站在这里让老师训话于我,浪费时间去追究我的过失,何不放我进教室好好利用最后的早读时间。要知道,争分夺秒的复习也是十分宝贵的,多一秒复习就多一分高考的希望。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亡羊补牢虽然笨拙,但某种程度上,笨拙就胜在勤能补拙这一可取之处。如果担心我仍会再犯,不知悔过,事后我可以写一份检讨给你。还有我不是有些犯困吗?我有一种直觉,似乎大声念书会让我精神饱满起来。”

    杨泽浩尽量用真挚的眼睛望着沛芸。沛芸显然被说动了。

    “我是第一次为人教师,总觉得经验不足。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果然是经验不足。”沛芸挥手示意杨泽浩进教室里,“快去吧,不要耽误时间了。还有,检讨就不用了。写检讨会浪费你更多宝贵的时间的,你真心悔过就行了,老师相信你。”

    杨泽浩心里松了口气。他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再忽悠单纯娇憨的沛芸老师了。

    他刚想向老师道声谢,突如其来的早读结束钟声就敲响了。沛芸局促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彼此之间的气氛尴尬到了冰点。杨泽浩再厚的脸皮也承受不了了,他绷住脸向沛芸点头,然后默默走进了教室。

    早上的课程都是比较紧促烧脑的习题讲解,杨泽浩只有课间休息的零碎时间能悄悄观望一下孔乐雅。

    中午放学后,班里的人都散了,孔乐雅被好友们簇拥着离开,大家有说有笑,她几乎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二,脸上笑容不减。

    杨泽浩今天开始决定中午和傍午都去图书馆绘画,待孔乐雅离开后,他也收拾好背包跑去艺术室。在画架前静坐了良久,他开始产生了些许浮躁。尝试性举笔画了些轮廓性的风景,但很快又放弃了。换纸、换画笔,再尝试下笔,如此重复了几次,杨泽浩烦躁地撕下了画架上的画纸,然后抱头弯腰,沉默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时间临近一点钟,杨泽浩收拾起画具。他静静望着艺术室中间的帷幕,沉重地叹了口气。

    背起书包匆匆来到了食堂,还好赶上了一顿午饭。杨泽浩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半就倒掉了。

    回到寝室简单整理一下内务,就上床睡午觉。寝室的伙伴们早就歇息了,因为绘画的事,杨泽浩睡不着。他躺在床上试图闭目养神,期间他回味了第一次与孔乐雅相遇的时光。

    下午有一节体育课,大家都是运动校服打扮。杨泽浩一直找寻着孔乐雅的身影,但没见着。向女生打听一下,才知道人家去体育馆练舞了。

    自由活动时间,男生大部分去打球,杨泽浩不喜这种粗暴的运动,也不好去打扰孔乐雅练舞,于是跑去校园里风景相对漂亮的地方,寻一个视角好的位置坐着,打算以此寻找绘画的灵感。

    他也找到不错的风景。风儿一拂过,脸上冰凉的,即使天气阴沉,倒春寒依旧,也扰不了杨泽浩赏景的心情,只是不免希望风景中能出现孔乐雅的身姿。

    果然,杨泽浩确信这校园风光仍是缺少了点什么。这根本不能激发他绘画的心绪。

    又到了下午放学的自由时间。杨泽浩先去吃了晚饭,再赶去了图书馆。

    艺术室依然只有他一个人。架起画架,安放画板,接着铺上画纸,在一旁铺开画具……杨泽浩慢吞吞地做好准备工作,并特意选了朝窗的位置,这样他能望见窗外的风景。

    平心静气坐在画架前,杨泽浩盯着画板出神,这一坐又是漫长的十来分钟。可能是久坐觉得累了,杨泽浩起身站到窗前。艺术室是一间镶嵌在图书馆背部的半弧式房间,窗外就是位于图书馆背面的小公园,这里常年植栽着亚热带常绿植被,属于校园的园林区,比教师办公楼和教学楼之间的小花圃区大多了,也是学生公认校园里风景最美的地方,很多学生闲时会来散散心,或者在中央的凉亭里说悄悄话,这里也是除了操场和体育馆之外为数不多连男生都喜欢来的地方,当然,平时还是女生占比大。

    杨泽浩把手搭在窗边,面无表情地四处望了几眼,又将视线下移,透过一些高大植被的间隙可以无意看见底下散心的女同学们。杨泽浩皱眉,手呈发力状,似乎有些许不悦地走回画架前坐下,他正在为构思纯风景画而烦恼。

    刚坐下又站起,然后在画架前来回踱步,低着头像是在苦思冥想,两手不时交替抵着下巴。

    墙上挂钟秒针的走动在寂静的艺术室里弄出了极大的声响,杨泽浩仿佛能听见机械运作的摩擦声。他突然急切地快步到窗前,探头往外饱览了一眼小公园的风景,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接着跑到画架前,毫不犹豫就举起了画笔,在画纸上用力点了一笔,笔尖压在画板上,整个人却霎时僵硬不动,如同木匠握着刻刀抵着上好的紫檀木,谨慎又迟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滴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动。

    猛然收回手,杨泽浩攥紧了画笔,大拇子极力摁着笔杆,画笔出现了轻微的弯曲。挂钟的时针走到了五和六之间,分针则指向六,这一切都印在杨泽浩的眼里。渐渐浮现的脸部与额头的肌肉线条组合成隐晦的怒容,不细看的话只会认为那是严肃的表情,他还没有意识到,突然就举起了画笔,笔尖粘稠的颜料随时都会滴落。他动笔了,在画板铺开的画纸上快速挥笔,形如草书书法家用力甩墨,画纸上一通乱涂乱画的痕迹,像是宣泄情感,样貌极似涂鸦。

    杨泽浩如同大发暴脾气之后的人般力竭想要瘫坐下来,可惜能坐的只有板凳,所以他的上半身呈后仰状,显得摇摇欲坠。暴躁焦虑过后迎来的是无尽的空虚与自责。

    窗外的天色黯淡了许多,连带着室内都是一副无光的死气沉沉。在大费精力在涂鸦上的杨泽浩隐约看见了昏暗光线下挂钟指向六点整。

    杨泽浩已经浪费三天时间了,三月底就是最后的期限……

    杨泽浩开始弓着腰缩在板凳上,好一阵子才慢慢收拾画架与工具,背起书包锁上了艺术室的门窗。他离开了图书馆,去了食堂吃了一顿不咸不淡又毫无味道可言的晚饭。洗澡只能跟上次那样在晚修过后。

    他郁郁寡欢地度过了一整个晚上,迎来第四天早上的时候俨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课仍要照上,学习也不得马虎,但绘画却不能停。因此杨泽浩强撑起精神听了一早上的课,也做了一早上的习题。中午,他一如昨天跑到了艺术室。

    没有像昨天中午那样待到一点钟,杨泽浩只是在艺术室里把自己的画具放置在一个适合的地方,发呆了一会儿就赶去食堂吃午饭了。整天背着书包把画具背来背去也是麻烦事。

    又是一个高三忙碌的下午。疲倦的听课和练习习题后,下午放学杨泽浩再次赶去艺术室。不过这一次他先去了食堂吃饭,居然凑巧碰见了孔乐雅,她也在同一时间选择吃晚饭,还刚好坐在杨泽浩的斜对面用餐。

    偷偷看了她好几眼,杨泽浩的心情有些莫名的愉快,最后赶去艺术室后难得没有因为缺乏灵感和构思而大发闷气。今天对杨泽浩而言也是遗憾的一天,他起先难得认真绘画起来,但画了些轮廓就放弃了,因为总觉得少了什么。

    时间还剩很多,接近一个小时。在失去绘画头绪之后,杨泽浩没来由念起孔乐雅的身影。也许是一时兴起,杨泽浩把画板抵在膝盖上,开始想象回忆着孔乐雅的样子,为她画一副素描。

    画了一半,由于天色已晚,杨泽浩就将未完成的素描连同画板一起放在桌上,并用一张自带的布盖好。觉得保护措施做好了,杨泽浩才放心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里,即使连续两天都下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毛毛细雨,杨泽浩中午和下午放学后都坚持去艺术室绘画。可能是天气又冷又下着毛雨的缘故,那湿冷的空气让杨泽浩格外头痛,窗外的风景都被冷雨给破坏得毫无美感可言,失去观察对象的杨泽浩很多时候没有绘作参赛作品的头绪,为了消磨时光,他都会完善那副素描。

    这两天里孔乐雅都不曾来过艺术室,看来之前在这里遇见她只是偶然,也是她一次的心血来潮。是因为想久违弹弹钢琴么?杨泽浩不得知,但他确实开始想念那一天的相遇,希望能再次在艺术室里听见她弹奏钢琴。

    他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把绘画的心思转向孔乐雅身上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嘲笑了一通自己。

    看来前途无望了……杨泽浩觉得自己把心思放在孔乐雅身上正是自暴自弃的表现。

    窗外的冷雨被风裹挟着一同撞击窗玻璃,发出哒啦、哒啦的声音。杨泽浩又忽地想起了父亲的严苛条件,绝望之下在艺术室无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