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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毛雨的新师生(6)

      周日,难得平静的一个下午假期。休息也好,选择继续埋头在教室里自习也罢,都是每周一次学生唯一的自由时光,只要自己喜欢,反正有自由支配的权利。可以约上同学朋友们一起外出逛逛街、看电影、吃个丰盛的大餐,亦或和舍友们在寝室里组团打电子游戏、追追剧,而大睡一个午觉是一个不错的决定,它能将你一周以来因持续的高强度学习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但相信更多的同学在周日下午补觉是源于一周以来长期的睡眠不足。过来人都知道,高三八小时睡眠制是不存在的,有学业课业的原因,有学校一天规划的复习时间安排的影响,也有寝室舍友作息不一致的缘故,最后就是一些突发情况,总之不胜枚举。严谨现实的同学可能会把整个下午的时间拿去预习和备考,尤其是平庸迟钝的同学,毕竟高考很现实,焦虑很普遍。当然,在操场和体育馆里肆意运动一番是十分舒爽的一件事情,运动是最好的减压方式。无论怎么选择都好,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只是切记适量为佳,过犹不及。而在杨泽浩看来,也许跟家人通个电话,从父母或哥姐弟妹那心痛又关切的语气里能获得坚持下去的力量。

      与母亲通了一个家常电话,杨泽浩心情好了不少。尽管电话内容几乎是一位母亲关心孩子生活的千篇一律的话语,杨泽浩依然记在心里,时而回味。但他没有给父亲打电话,更在电话里叮嘱母亲多次,希望母亲不要将此事告知父亲。

      十分珍贵的漫长下午,杨泽浩没有选择去图书馆。他今天不打算绘画,也没心思作画。都快到三月中旬了,杨泽浩觉得是赶不上的了。

      父亲作画曾向他强调过平心静气的重要性,杨泽浩觉得自己辜负了父亲的循循教诲。

    他今天下午在校园里闲逛,可能是常年养就的习惯,画板还是外出时随身携带。许是小公园是校园风景最迷人的地方,杨泽浩后知后觉地来到了这里。他寻了一处长椅坐下,盯着花丛望了好一会儿,开始架起画板完善那一张素描。其实昨天就已经把素描画好了,只是杨泽浩觉得不得神韵,想修改修改。

    绘画对杨泽浩而言是一件格外享受的事情,特别是人物画。他喜欢看着画里男女的一举一动活似真实的那种感觉,他们和她们的笑更是一种治愈之光,让杨泽浩欢喜的同时有着十足的成就感。跃然于纸上是他的终极追求。

      杨泽浩一边在脑海里还原着那天孔乐雅的模样和神情,一边随心所欲地在画板上描绘。他眼睛时刻注视着画板,孔乐雅的面貌被他的双眼投射到画纸上,他仿佛能看清画纸上的面容轮廓和身姿体态,一切都成了最简单的线条印在纸上,而他只要细心勾动笔尖,像临摹字帖一般轻而易举,孔乐雅的笑颜就以简洁的线条给呈现出来。

      杨泽浩美美地欣赏着自己的半成品画作,他感觉孔乐雅就在他面前注视着他,这让杨泽浩有些脸红。

    沉醉在自己世界令人妙不可言,但杨泽浩还没好好享受就被突如其来的尖叫打搅了。他放下架在膝盖上的画板,寻着声源望去——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一大沓类似传单的纸张,沛芸老师如慌乱的小女孩在伤心地跪地拾起被她散落的纸张。

      冒失鬼,这是杨泽浩脑海里首先浮起的词汇,用来形容沛芸老师最合适不过了。他无法坐视不管,放下画板在长椅上便走到沛芸身边,蹲下帮她收拾散落在地面的纸张。

    沛芸注意到了杨泽浩,傀怍的她显得窘迫难言,脸皮薄的性格一下子暴露出来,水晶饺子皮般的脸蛋嫩里透红。

      师生默契地一言不发,直到地上散落的纸张全收拾完毕。杨泽浩掂量了一下双手捧着的足足有两分米厚的卡纸,发现都是演讲资料,那种专门发放给听讲人众浏览以方便了解演讲大概内容的。细看标题,杨泽浩留意到这是一场有关实习教师上岗的培训演讲。

    一声忸怩的道谢让杨泽浩把注意力转移到沛芸身上——她双手同样捧着两分米厚的纸张。

      足足四分米厚,难怪她抱不稳。看着沛芸心急迫切的样子,眼神闪烁,而且嘴唇有着欲言又止的征兆,杨泽浩便回想起了回校第一天下午她拜托自己时候的模样。

      杨泽浩再次从上到下审视了一下沛芸的身体,沛芸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的微妙身体收缩。杨泽浩叹了口气,觉得这次还是自己主动一点为妙,反正无事一身轻,他也不需要再为参赛的事拼命了,更没那个时间和能耐。

      “老师,需要我帮你搬到哪去?”杨泽浩诚心地问。

    沛芸一下子眉开眼笑,尴尬和犹豫顿时不见了踪影。但沛芸似乎警觉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真、真的可以吗?”

      杨泽浩好笑起来,无奈回答:“放心,今天下午放假,我空闲得很。”

    这下沛芸彻底放心了,没有要过杨泽浩手里的资料,任由他捧着在前面带路。画板和工具暂且安放在长椅上,杨泽浩打算帮完老师再回来取。师生两人一起走在小公园的幽径上,由于落在后方的沛芸个子没有杨泽浩高,两人仿佛有一种兄妹郊游的喜感。

    “我说啊,老师……”杨泽浩忽然闲聊起来,“你果然是迷路了才出现在小公园这里的吧?送资料这种事情总不会要送到空无一人的公园吧。”

    “我、老师我只是想绕路去学校四处看看,想熟悉一下学校地理位置而已。真的!骗你是小狗!”

      “哦。”杨泽浩停步回首,前倾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问:“那请麻烦老师带路吧,学生只负责帮忙,但却不知道老师你要去哪里。”

    “好啦好啦!有学生这么欺负老师的么……”沛芸实在厚不起这个脸皮,嘀咕埋怨道:“老师说实话还不行么。我确实迷路了才跑到这里的……”

    “所以呢,要搬去哪?”杨泽浩笑着问。

      “礼堂。今天下午年级主任要给外校来的实习教师们举办一场演讲,是关于如何成为一名合格教师的。这些资料就是准备给外校老师们,辅助他们了解演讲的内容。而我的工作是负责准备发放这些资料的。这是我好不容易揽下来的工作,这样我就有机会去旁听了。想想就很开心!”

      “听起来像是打杂的工作。”杨泽浩习惯性吐槽起来。

      “才不是呢。这可是难得的工作,是身为教师的我积累经验和实践的工作,很有意义的!”沛芸一副心生向往之情般的神色。

      杨泽浩敷衍地轻“嗯”两声,又不忘泼盆冷水,说:“实习教师连帮忙送资料这种跑腿的工作都做不好,看来这好像不太适合老师你诶。”

    杨泽浩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发觉沛芸没有与他斗气并反驳两句。他驻足转身往后看,沛芸正垂头丧气地落在后面,一语不发。

      “怎么了,老师?不快一点的话可能就赶不上演讲啰。”杨泽浩忽然话锋一转,直言不讳地说:“还是说你很在意我刚刚说的话,因为觉得自己没用而感到自责和伤心?”

    “说实话,有一点。”沛芸苦笑地回答。

      杨泽浩注意到沛芸湿润的眼眶里似乎透露着不甘和委屈,那种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产生的深深自责杨泽浩深有体会。沛芸紧紧抱着资料,呈环扣状的双臂像是在牢牢捆着什么不放,有一丝丝倔强和顽强,杨泽浩油然而生一种共鸣,只是他感觉不清晰,很模糊。

    杨泽浩开始后悔说出这番话了,尤其是看见沛芸老师失去娇憨活力的黯然神情,双脚并拢直立的身姿外加视线下垂的失意模样,跟被解雇的落魄人无异。

    心情较好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自认为沛芸老师是一位好相处的女性,说话直来直往没问题,所以杨泽浩今天跟沛芸相处就表现得与舍友相处一般无二,言行都十分放得开。但现在,杨泽浩恨透了自己今天的神经大条了。

      在杨泽浩考虑着该如何补救时,沛芸说话了。

    “其实我是清楚自己做事不靠谱这一点的。从小到大我就笨手笨脚的,小学直到大学都一直给同学和老师添了不少麻烦。当时叔叔向年级主任力荐我当十六班的代任班主任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也是拒绝的,只是奈不过叔叔的苦口婆心和再三恳求。泽浩同学,你想啊,我一个刚来的实习教师,怎么可能胜任得了这些工作呢?不说经验的匮乏了,单就本事而言,我可能比得上那些任教多年的前辈们么?何况我还笨手笨脚的……”

      原来是这种感同身受……

    杨泽浩恍然大悟——沛芸老师本质上与他是一样的,只是行动和对待方式上天差地别。

      他和沛芸都想做好,前者焦虑暴躁,最后放弃,后者乐观务实,一直坚持。

    “为什么要揽下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杨泽浩接着话头问下去。

      “这不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哦。”沛芸忽然端起老师的架子来,一副你虚心请教、我耐心回答的认真做派,说:“首先,身为实习教师,多努力做事,多多积累经验是好事,叔叔要我担任班主任的时候也是这样劝说我的。”

    “能力和职位不匹配的时候不是净添乱么?”杨泽浩问。

      “嘿,泽浩同学你怎么老喜欢打断老师讲话呢,老师我还没说完。”

    “哦,请。”

      沛芸如同找回了自信,清了清嗓子,说:“另一个原因是我不怕挑战。谢老师说迎难而上的人才能真正成长,越是困难的事情,越是去努力克服它,就越能增长自己的才干。即使做不好,不称职,也能从中吸取教训。而一个人做事之前一定要认识到自己的长处,发挥自己的优势所在。叔叔告诉我,我的长处就在于坚持,这也是谢老师指任我来做代理班主任的原因之一,给别的老师来管理十六班,他不放心,也怕多出来的一个班会加重其他老师的工作量,让同僚们忙不过来。谢老师他相信我可以,就像叔叔相信侄女一样,他希望能以此磨练我,让我得到成长,而且他还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不懂的或做不好的可以找前辈主任们帮忙,因为互帮互助不仅是学生们之间传唱的美德,而且也是教师们之间传承的工作态度。叔叔他相信我的优点才会以此重任来磨练我的,而我也对自己的坚持深信不疑。所以笨手笨脚的我才要多揽些活来做,让自己尽快成长起来。”

      “这样啊……”杨泽浩十分讶异。

    太像了,杨泽浩颇有遇见“天涯沦落人”的错觉,只是相比之下,杨泽浩更像沦落的那个,沛芸则是逆流而上。

    相似的处境——都是亲人交付的重任;不同的心态——积极与消极。总之,与沛芸老师比起来,杨泽浩觉得自己太过颓丧和幼稚了。

      杨泽浩动摇了,他甚至觉得父亲委任了他严苛的重任,想着是不是父亲也信任他,也希望以此来磨练他。也许大赛的一等奖并不是最重要的,父亲是希望通过参赛让他明悟什么、学会什么……

    苦笑着轻微摇了摇头,杨泽浩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天真了。在教育上奉行严厉与严谨的父亲没必要搞那么多弯弯曲曲,如果他真想教悟自己儿子,直接明说不是一个更好的方式?

      “你在发什么愣啊,泽浩同学?”沛芸不知何时站在了杨泽浩身边,“快点带路吧,老师怕再耽误时间的话就真的赶不上了。”

    “啊,好。”沛芸的话依然如搅动池塘的棍棒一样把杨泽浩的池水搅得浑浊不清,他的脑海现在混乱一片。

      师生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校园里,只是这一次杨泽浩落在后面。经过一番衡量之下,在礼堂的大门远远能望见的地方,杨泽浩决定将自己的烦恼和处境告诉沛芸。

      这是一个与父亲的约定,但它更像一个赌约:杨泽浩若想要在大学念美术学院,学习有关美术的专业,他就要必须达成一个父亲交付的任务——高考前必须获得全国美术大赛一等奖。

      杨泽浩在高二报名参加的时候就已经失败了一次,今年三月份的大赛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高三上学期为了艺考没有时间准备大赛作品,寒假那段时间也没能画出成品,所以杨泽浩在开学前夕向学校请假一个月去完成参赛作品,可惜也以失败告终。今年三月底就是大赛作品报名的最后截止时间,若是仍是不成,杨泽浩只能与自己心心念念的美术学院告别了。

    他是美术特招生,高三下学期,美术生们就已经开始复习准备高考的文化课考试。杨泽浩迫于父亲的条件,现在都还没能好好备考复习。他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第一,他如果没能在大赛获得一等奖,由于父亲的条件在先,即使文化课考试过了,上了大学他也不能念美术学院。当然,他对自己的艺考成绩有百分百的信心。第二,杨泽浩为了准备参赛作品,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复习准备文化课的高考了。若是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在参赛作品上,他就没有时间复习备考,很可能考不上大学。即使拿整个三月份的时间来作画,成功了也无济于事,因为四月和五月这两个月的时间可能不够杨泽浩复习备考。所以他才有了放弃的念头,准备将剩下的三月份都拿来复习。

    将自己的处境通通告知了沛芸老师,希望她能给些合适的建议。但沛芸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回复,她说让她先回去想清楚了再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