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习俗、父女的缅怀与谅解（8）
待缪婷婷大哭一场后，她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公园静悄悄的，从附近的售卖机买到饮料的宁思淳递给缪婷婷一罐冰咖啡。
“谢谢。”缪婷婷擦了擦眼角，接过后看也不看是什么饮料，直接开罐往嘴里送。
“咳咳，好苦！”缪婷婷喝了一口就放弃了，拿起易拉罐一看，发现是咖啡。
“怎么是咖啡？还这么苦！”
宁思淳也开了手里的易拉罐咖啡，昂首灌了一口，发出一阵舒爽的长哼。
“苦尽甘来嘛，喝咖啡总会给我这样的感觉。”
缪婷婷再喝一口便不喝了，二人默契地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着周围。
“那个……大小姐，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千方百计想要诱导你去见老板？”
“你愿意说？”
宁思淳一贯地卖起关子，摇了摇头。
“我会让你知道的，但不是通过从我口中得知。你要亲自去找答案。”
“像之前偷偷进去公司办公室那样？”
宁思淳又喝了口冰咖啡，随即朝着天空点头。
缪婷婷双手捧着易拉罐，望着宁思淳自信的侧脸，忽然给自己灌了口咖啡，说；“好，我答应你。”
宁思淳笑了笑，把最后的一口咖啡喝完，起身道：“那我们走吧。不过事先打个预防针，这次不一定能找到，毕竟时间有些晚了。”
“找了再说。”缪婷婷闭着眼睛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完，然后把易拉罐往身旁公园放置的垃圾桶里扔。
缪婷婷往公园出口方向走，宁思淳把手里的空罐给丢进垃圾桶，继而跟上缪婷婷。在宁思淳的带路下，二人换乘了几趟公交，缪婷婷以宁思淳的神情来看，觉得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偶尔会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临近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宁思淳带着缪婷婷来到了城市公共墓园。
“为什么来这里？你是要拜祭亲人？”缪婷婷望了望墓园门口登记处，那是一间供管理人员工作看护用的小屋，白色灯光透过窗户落到外边，除却门口边上的路灯，望不到尽头的墓园里黑漆漆一片，一想到里面都是坟，还没走进去就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这么晚了管理员应该不给进了吧。”
宁思淳摆摆手，说：“我不是来拜祭的。进不进得去，还要跟管理员商量一二才能知晓。”
宁思淳示意缪婷婷在门口等他，他跑去登记处的小屋里找管理人员，试图求得通行。
大概五分钟时间，宁思淳和一位管理员从小屋里走了出来，而后宁思淳朝缪婷婷招手。
看来是成功了。缪婷婷有些好奇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说服管理员的，宁思淳好像特别擅长与人交谈，这从上次春节假期期间让学校门口的大爷给二人放行的事就可见一斑。
管理员出于善意，为了便利二人，防止迷路，于是通过遥控打开了墓园里所有的路灯。进去之前，管理员叮嘱二人要注意时间，十一点半之前就要出来。宁思淳点头称是，还不忘给好心的管理员大叔赞美几句。
二人进去后，宁思淳心里似乎早有了路线和目的地，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像是在赶时间。缪婷婷有些讶异，因为这条路线她再熟悉不过了。
果然不出所料，缪婷婷跟着宁思淳来到了妈妈的墓前。
“你是要带我来看望我妈妈？你是怎么知道我妈妈安葬在这里的？”缪婷婷疑惑道。
“在为老板工作的时候，有悄悄跟踪过他来这里……呃，这倒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宁思淳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还有那新买的手机，然后拨通了彼此。
“你这是要做什么？”缪婷婷好奇靠近，发现宁思淳把新手机调成了暗屏，接着借助旧手机的灯光打开了免提，再将它藏在墓碑后。
缪婷婷见了有些生气，质问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对逝者的不敬！”
宁思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起缪婷婷的手往远处隐蔽的地方跑。
“跟我来就是了，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宁思淳环视一圈周围，指着一处稍微远离路灯的地方，又说：“我们先去那里躲起来。”
缪婷婷先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二人蹲下，借助周围黑夜提供的保护色隐藏自己。宁思淳轻触旧手机的屏幕，光屏显示通话中。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宁思淳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
“现在正好十一点了……”宁思淳盯着通往缪母墓葬的道路，低声自语。
缪婷婷按捺下疑虑，选择跟着宁思淳一起静静观望。很快，一个人影出现在道路上，径直往缪母的方向而去。因为光线暗淡和距离稍远，缪婷婷只能看清对方的脸的轮廓，无法窥见全貌，但通过印象和记忆，以及多年共居过的经历，缪婷婷认出了来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这里！？他不是在公司分部处理展览会的事宜吗？”
“嘘——！”
宁思淳示意缪婷婷不要出声。他举起自己的旧手机放到缪婷婷跟前，然后把音量调到了最大。通过微弱的手机亮光，缪婷婷盯着屏幕的通话时间，直到它过去了足足五分钟。
终于，手机那头传来了低沉的话音。
“……老婆，我来看你了……”
“……抱歉啊，本来是想早上来的，奈何今天一整天都要开会，实在是脱不开身。今晚公司的科技展览会是要开到十一点的，我提前一小时宣布结束了，处理完杂务后就马上来看你了。那门口的管理员也真是的，居然跟我磨了好久才肯给我进来……”
电话那头传来了两声稍显寂寥又自乐的笑声。
“嘿，我跟你抱怨这些工作的琐事干嘛，想必你也不爱听……”
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嗯——看来婷婷比我早先来看望你了，还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木槿花……”
像是摩挲花束的声音传来。
“每年清明，婷婷总是比我早来看你，我知道她总会在清晨墓园开放的第一时间来，也曾想过掐着这个时间，跟在她身后一起来看望你，但一想到她不想见到我，我就无奈放弃这个念头。哦，对了！婷婷最近开始自觉上学听课了，不再往外边去了，学习也很用功！而且她好像交到了一群要好的朋友，人也变得比以前开朗了许多……相信你知道的话，一定也会像我现在这样，笑得合不拢嘴的。”
像是花束被放下的声音。
“……我也给你带来了最爱的木槿，还有你喜欢吃的甜食。尝尝吧，绝对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知道你不喜喝酒，所以我没有带酒来。”
“唔——想听一下婷婷最近的情况吗？放心，婷婷我照顾得很好，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每个月我都会给她的卡、支付宝和微信打一笔钱，保证婷婷够零用。知道吗，前天晚上居然有人想要打我们的女儿，领头的是一个女生，好在我带着人跟过去了，才不让那些人得逞，要是婷婷给人打了，看我不给那些人颜色看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噢噢！”像是一记巴掌声，“忘了忘了，你最不喜我说粗话和发脾气的，你说我生气起来的样子给婷婷看到会吓到她……放心，从你走了之后，除了最初那几次，之后我就一直注意着，从来没再对婷婷发一点坏脾气了。”
“嘿，知道吗，以前婷婷老是逃课逃学，我劝了几次都没有用，也不知怎么的，她开始为高考、为自己而奋斗了，你泉下有知一定会跟我一样感到十分欣慰的。呐，是不是老婆你给婷婷托梦了，让她好好学习，所以她才忽然转性子了？嘿，不管怎么样，都是好事！好事啊！哈哈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分钟。
“……老婆，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婷婷来见我一面？你走了这么多年了，她直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见一次面、谈一句话。不过前天晚上她倒是主动跟我说了几句，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我也挺知足的，这肯定是一个好兆头……呃，这么说好像是我来向你抱怨女儿的不是了，唉，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又是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其实今晚主持公司的新品展览发布会时，我收到消息说婷婷肯来见我了，让我去公司的接待室等着。那时候别提我有多高兴了，二话不说就让员工替我主持了。可惜待我在接待室徘徊了很久，却没能等来女儿见我一面……”
一声无力的长叹从电话那头幽幽传来。
“……好在不是恶作剧，来见我的是婷婷的同学和朋友，一位男生、两位女生，我都从照片上见过，确实是婷婷在班里的同学朋友。我接待了他们，并迫切表示想要见见女儿，希望能知道她叫我来的原因。本来我是抱有极大的期待的，因为我觉得婷婷肯约我见面，应该是想和我好好谈谈，具体想谈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也不敢去猜，要是与预期不符，这对我又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但我还是保持乐观的想法，认为婷婷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和我商量……原先我是想直接进入主题的，看到婷婷的同学表现得十分拘束、谨慎，我就改变了主意，尝试跟三人聊学校的生活，拉近一下距离——实在是长年工作习惯了，我可不喜欢磨磨蹭蹭，但毕竟是女儿的同学们嘛，我得好好表现一下，所以才绕些弯，好体现我是一位平和随意的人——哈哈，这一点也不像我！对吧，老婆……唉，一想到跟婷婷有关的事呢，我也开始变得跟你一样爱小题大做，短话长说了。”
好似倒水入杯的咕噜声。
“……老婆你喜欢喝茶，我带了些上等茶叶泡好的茶水，热乎呢，喝吧……说得我嗓子都干了，我也喝一口。”
咕噜咕噜……
“哈——好茶！嗯……我刚刚说到哪来着……噢噢，对，是跟婷婷的同学聊天来着。我跟她们聊学校的生活怎么样，问她们学习累不累，你猜怎么着？那两位女生一定是婷婷的闺蜜，听她俩提起婷婷的事，可把我给听入迷了！例如婷婷在学校怎么勤奋学习啊，婷婷在学校如何帮助同学朋友啊，婷婷最近一模在学校得了很大的进步啊……嘿，可把我给高兴坏了！我这么多年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于是我又问了许多琐碎的事，一点细节都不放过，还得人家都口干舌燥要向我讨水喝，哈哈哈。”
咕噜咕噜……
“……哈，得知我们的女儿在学校过得这么多姿多彩，我实在是抑制不住心情啊，当场就在后辈面前大笑了起来。我们足足交谈了一个小时，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们和带头的那个男生就告辞了，我很开心地送了一程，在公司门口叫了秘书开车来送三人回去。虽然事后，后知后觉感到她们好像是在故意跟我嗑唠，就像刻意想要拖延时间一样，不让我早早离开。也可能是我多虑了，一群高中生也没必要打我一个大叔的主意，你说是吧，老婆。就算故意的，我也不在意，她们给我带来了女儿的好消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唉，可惜的是没能得知婷婷让她们来见我的原因，也没能见着婷婷……”
“哟！都快十一点半了，我该走了，不然那些管理人员就要拿着扫把来赶人了。”
像是一阵收拾东西的细碎声。
“老婆，下一次我再来看你。放心，下一次我会提早些来的，不会大晚上的来打扰你休息。希望下一次来的时候，我能带着咱们的女儿一起来看望你。”
“再见了……”
静候了良久，确认电话那头不再有声音传来，宁思淳挂断了电话。起身抬头往来路望去，缪父已经不见了身影，估计是离开了。
缪婷婷也站了起来，望山丘下的墓园门口处眺望。宁思淳不想打扰她，于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也不肯提醒缪婷婷快要关门的事，直至她轻轻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宁思淳才“嗯”了一声。
匆匆忙跑去拿回了新买的手机，宁思淳便奔跑着赶回了缪婷婷身边。二人出了墓园，门口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徒然路灯在闪烁，似乎随时要熄掉，墓园管理人员给小屋熄灯，然后锁上了墓园的大门。此时宁思淳和缪婷婷已往远处走去，如同散步，但宁思淳仍是看得出缪婷婷心事重重。
“回去吧，已经很晚了，现在打车回苏巧敏那，还能赶在零点前抵达。”宁思淳说。
“嗯。”
“就在这里等车吧。”宁思淳拿出手机打车。
“嗯。”
“宁思淳，你买新手机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还是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我说不是，你肯相信吗？”
“信。”
缪婷婷的回答让宁思淳有些惊讶。
“……其实也不完全没有计划。我知道老板每年清明必定会来这里，具体的时间就看工作的繁忙程度而定。即使再忙，老板一定会来这里看望你妈妈的。我知道他今天的日程安排，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下，但由于上一年老板取消了日程安排提早来了，因此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毕竟老板也可能会取消下午的会议，然后在下午的时候来看望你妈妈，况且一般墓园晚上七点之后仍在开放的可能性很小，我也是赌一把。要是他真的今天下午就来过了，我们这一趟可能会白忙活。”
“谢谢。”
“不用谢，我也没做什么。如果真要谢的话，应该感谢你妈妈，只要在你妈妈面前，老板才会说出这些平常不会吐露的心里话。”
宁思淳适当保持缄默，因为他察觉到缪婷婷在想事情而出神了，目光好似集中一点在远方，又好似涣散而陷入了发呆。
良久，缪婷婷扭头望向了宁思淳，问：“你说，对我爸爸，该怎么办？”
宁思淳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接着递给她。缪婷婷接过之后，看着手机屏上熟悉的电话号码。
缪婷婷又望向宁思淳，这一次，宁思淳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颔首点头。
缪婷婷一阵恍然，会心一笑。
她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传来嘀嘀的声响。
嘀——嘀——
“喂，宁思淳吗？你之前说婷婷想要见我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缪婷婷屏气凝神，待对面不再说话时……
“明天有空吗？我……”
缪婷婷想了想，开怀道：“嗯——爸，明天要不要带我出去玩？”
电话那头突然没有了声响，良久，缪婷婷好像听见了抽泣声……
“谢谢。”缪婷婷擦了擦眼角，接过后看也不看是什么饮料，直接开罐往嘴里送。
“咳咳，好苦！”缪婷婷喝了一口就放弃了，拿起易拉罐一看，发现是咖啡。
“怎么是咖啡？还这么苦！”
宁思淳也开了手里的易拉罐咖啡，昂首灌了一口，发出一阵舒爽的长哼。
“苦尽甘来嘛，喝咖啡总会给我这样的感觉。”
缪婷婷再喝一口便不喝了，二人默契地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着周围。
“那个……大小姐，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千方百计想要诱导你去见老板？”
“你愿意说？”
宁思淳一贯地卖起关子，摇了摇头。
“我会让你知道的，但不是通过从我口中得知。你要亲自去找答案。”
“像之前偷偷进去公司办公室那样？”
宁思淳又喝了口冰咖啡，随即朝着天空点头。
缪婷婷双手捧着易拉罐，望着宁思淳自信的侧脸，忽然给自己灌了口咖啡，说；“好，我答应你。”
宁思淳笑了笑，把最后的一口咖啡喝完，起身道：“那我们走吧。不过事先打个预防针，这次不一定能找到，毕竟时间有些晚了。”
“找了再说。”缪婷婷闭着眼睛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完，然后把易拉罐往身旁公园放置的垃圾桶里扔。
缪婷婷往公园出口方向走，宁思淳把手里的空罐给丢进垃圾桶，继而跟上缪婷婷。在宁思淳的带路下，二人换乘了几趟公交，缪婷婷以宁思淳的神情来看，觉得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偶尔会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临近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宁思淳带着缪婷婷来到了城市公共墓园。
“为什么来这里？你是要拜祭亲人？”缪婷婷望了望墓园门口登记处，那是一间供管理人员工作看护用的小屋，白色灯光透过窗户落到外边，除却门口边上的路灯，望不到尽头的墓园里黑漆漆一片，一想到里面都是坟，还没走进去就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这么晚了管理员应该不给进了吧。”
宁思淳摆摆手，说：“我不是来拜祭的。进不进得去，还要跟管理员商量一二才能知晓。”
宁思淳示意缪婷婷在门口等他，他跑去登记处的小屋里找管理人员，试图求得通行。
大概五分钟时间，宁思淳和一位管理员从小屋里走了出来，而后宁思淳朝缪婷婷招手。
看来是成功了。缪婷婷有些好奇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说服管理员的，宁思淳好像特别擅长与人交谈，这从上次春节假期期间让学校门口的大爷给二人放行的事就可见一斑。
管理员出于善意，为了便利二人，防止迷路，于是通过遥控打开了墓园里所有的路灯。进去之前，管理员叮嘱二人要注意时间，十一点半之前就要出来。宁思淳点头称是，还不忘给好心的管理员大叔赞美几句。
二人进去后，宁思淳心里似乎早有了路线和目的地，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像是在赶时间。缪婷婷有些讶异，因为这条路线她再熟悉不过了。
果然不出所料，缪婷婷跟着宁思淳来到了妈妈的墓前。
“你是要带我来看望我妈妈？你是怎么知道我妈妈安葬在这里的？”缪婷婷疑惑道。
“在为老板工作的时候，有悄悄跟踪过他来这里……呃，这倒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宁思淳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还有那新买的手机，然后拨通了彼此。
“你这是要做什么？”缪婷婷好奇靠近，发现宁思淳把新手机调成了暗屏，接着借助旧手机的灯光打开了免提，再将它藏在墓碑后。
缪婷婷见了有些生气，质问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对逝者的不敬！”
宁思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起缪婷婷的手往远处隐蔽的地方跑。
“跟我来就是了，相信我，我没有恶意。”宁思淳环视一圈周围，指着一处稍微远离路灯的地方，又说：“我们先去那里躲起来。”
缪婷婷先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二人蹲下，借助周围黑夜提供的保护色隐藏自己。宁思淳轻触旧手机的屏幕，光屏显示通话中。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宁思淳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
“现在正好十一点了……”宁思淳盯着通往缪母墓葬的道路，低声自语。
缪婷婷按捺下疑虑，选择跟着宁思淳一起静静观望。很快，一个人影出现在道路上，径直往缪母的方向而去。因为光线暗淡和距离稍远，缪婷婷只能看清对方的脸的轮廓，无法窥见全貌，但通过印象和记忆，以及多年共居过的经历，缪婷婷认出了来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这里！？他不是在公司分部处理展览会的事宜吗？”
“嘘——！”
宁思淳示意缪婷婷不要出声。他举起自己的旧手机放到缪婷婷跟前，然后把音量调到了最大。通过微弱的手机亮光，缪婷婷盯着屏幕的通话时间，直到它过去了足足五分钟。
终于，手机那头传来了低沉的话音。
“……老婆，我来看你了……”
“……抱歉啊，本来是想早上来的，奈何今天一整天都要开会，实在是脱不开身。今晚公司的科技展览会是要开到十一点的，我提前一小时宣布结束了，处理完杂务后就马上来看你了。那门口的管理员也真是的，居然跟我磨了好久才肯给我进来……”
电话那头传来了两声稍显寂寥又自乐的笑声。
“嘿，我跟你抱怨这些工作的琐事干嘛，想必你也不爱听……”
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嗯——看来婷婷比我早先来看望你了，还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木槿花……”
像是摩挲花束的声音传来。
“每年清明，婷婷总是比我早来看你，我知道她总会在清晨墓园开放的第一时间来，也曾想过掐着这个时间，跟在她身后一起来看望你，但一想到她不想见到我，我就无奈放弃这个念头。哦，对了！婷婷最近开始自觉上学听课了，不再往外边去了，学习也很用功！而且她好像交到了一群要好的朋友，人也变得比以前开朗了许多……相信你知道的话，一定也会像我现在这样，笑得合不拢嘴的。”
像是花束被放下的声音。
“……我也给你带来了最爱的木槿，还有你喜欢吃的甜食。尝尝吧，绝对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知道你不喜喝酒，所以我没有带酒来。”
“唔——想听一下婷婷最近的情况吗？放心，婷婷我照顾得很好，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每个月我都会给她的卡、支付宝和微信打一笔钱，保证婷婷够零用。知道吗，前天晚上居然有人想要打我们的女儿，领头的是一个女生，好在我带着人跟过去了，才不让那些人得逞，要是婷婷给人打了，看我不给那些人颜色看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噢噢！”像是一记巴掌声，“忘了忘了，你最不喜我说粗话和发脾气的，你说我生气起来的样子给婷婷看到会吓到她……放心，从你走了之后，除了最初那几次，之后我就一直注意着，从来没再对婷婷发一点坏脾气了。”
“嘿，知道吗，以前婷婷老是逃课逃学，我劝了几次都没有用，也不知怎么的，她开始为高考、为自己而奋斗了，你泉下有知一定会跟我一样感到十分欣慰的。呐，是不是老婆你给婷婷托梦了，让她好好学习，所以她才忽然转性子了？嘿，不管怎么样，都是好事！好事啊！哈哈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分钟。
“……老婆，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婷婷来见我一面？你走了这么多年了，她直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见一次面、谈一句话。不过前天晚上她倒是主动跟我说了几句，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我也挺知足的，这肯定是一个好兆头……呃，这么说好像是我来向你抱怨女儿的不是了，唉，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又是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其实今晚主持公司的新品展览发布会时，我收到消息说婷婷肯来见我了，让我去公司的接待室等着。那时候别提我有多高兴了，二话不说就让员工替我主持了。可惜待我在接待室徘徊了很久，却没能等来女儿见我一面……”
一声无力的长叹从电话那头幽幽传来。
“……好在不是恶作剧，来见我的是婷婷的同学和朋友，一位男生、两位女生，我都从照片上见过，确实是婷婷在班里的同学朋友。我接待了他们，并迫切表示想要见见女儿，希望能知道她叫我来的原因。本来我是抱有极大的期待的，因为我觉得婷婷肯约我见面，应该是想和我好好谈谈，具体想谈什么，我就不清楚了，也不敢去猜，要是与预期不符，这对我又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但我还是保持乐观的想法，认为婷婷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想要和我商量……原先我是想直接进入主题的，看到婷婷的同学表现得十分拘束、谨慎，我就改变了主意，尝试跟三人聊学校的生活，拉近一下距离——实在是长年工作习惯了，我可不喜欢磨磨蹭蹭，但毕竟是女儿的同学们嘛，我得好好表现一下，所以才绕些弯，好体现我是一位平和随意的人——哈哈，这一点也不像我！对吧，老婆……唉，一想到跟婷婷有关的事呢，我也开始变得跟你一样爱小题大做，短话长说了。”
好似倒水入杯的咕噜声。
“……老婆你喜欢喝茶，我带了些上等茶叶泡好的茶水，热乎呢，喝吧……说得我嗓子都干了，我也喝一口。”
咕噜咕噜……
“哈——好茶！嗯……我刚刚说到哪来着……噢噢，对，是跟婷婷的同学聊天来着。我跟她们聊学校的生活怎么样，问她们学习累不累，你猜怎么着？那两位女生一定是婷婷的闺蜜，听她俩提起婷婷的事，可把我给听入迷了！例如婷婷在学校怎么勤奋学习啊，婷婷在学校如何帮助同学朋友啊，婷婷最近一模在学校得了很大的进步啊……嘿，可把我给高兴坏了！我这么多年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于是我又问了许多琐碎的事，一点细节都不放过，还得人家都口干舌燥要向我讨水喝，哈哈哈。”
咕噜咕噜……
“……哈，得知我们的女儿在学校过得这么多姿多彩，我实在是抑制不住心情啊，当场就在后辈面前大笑了起来。我们足足交谈了一个小时，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她们和带头的那个男生就告辞了，我很开心地送了一程，在公司门口叫了秘书开车来送三人回去。虽然事后，后知后觉感到她们好像是在故意跟我嗑唠，就像刻意想要拖延时间一样，不让我早早离开。也可能是我多虑了，一群高中生也没必要打我一个大叔的主意，你说是吧，老婆。就算故意的，我也不在意，她们给我带来了女儿的好消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唉，可惜的是没能得知婷婷让她们来见我的原因，也没能见着婷婷……”
“哟！都快十一点半了，我该走了，不然那些管理人员就要拿着扫把来赶人了。”
像是一阵收拾东西的细碎声。
“老婆，下一次我再来看你。放心，下一次我会提早些来的，不会大晚上的来打扰你休息。希望下一次来的时候，我能带着咱们的女儿一起来看望你。”
“再见了……”
静候了良久，确认电话那头不再有声音传来，宁思淳挂断了电话。起身抬头往来路望去，缪父已经不见了身影，估计是离开了。
缪婷婷也站了起来，望山丘下的墓园门口处眺望。宁思淳不想打扰她，于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也不肯提醒缪婷婷快要关门的事，直至她轻轻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宁思淳才“嗯”了一声。
匆匆忙跑去拿回了新买的手机，宁思淳便奔跑着赶回了缪婷婷身边。二人出了墓园，门口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徒然路灯在闪烁，似乎随时要熄掉，墓园管理人员给小屋熄灯，然后锁上了墓园的大门。此时宁思淳和缪婷婷已往远处走去，如同散步，但宁思淳仍是看得出缪婷婷心事重重。
“回去吧，已经很晚了，现在打车回苏巧敏那，还能赶在零点前抵达。”宁思淳说。
“嗯。”
“就在这里等车吧。”宁思淳拿出手机打车。
“嗯。”
“宁思淳，你买新手机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还是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我说不是，你肯相信吗？”
“信。”
缪婷婷的回答让宁思淳有些惊讶。
“……其实也不完全没有计划。我知道老板每年清明必定会来这里，具体的时间就看工作的繁忙程度而定。即使再忙，老板一定会来这里看望你妈妈的。我知道他今天的日程安排，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下，但由于上一年老板取消了日程安排提早来了，因此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毕竟老板也可能会取消下午的会议，然后在下午的时候来看望你妈妈，况且一般墓园晚上七点之后仍在开放的可能性很小，我也是赌一把。要是他真的今天下午就来过了，我们这一趟可能会白忙活。”
“谢谢。”
“不用谢，我也没做什么。如果真要谢的话，应该感谢你妈妈，只要在你妈妈面前，老板才会说出这些平常不会吐露的心里话。”
宁思淳适当保持缄默，因为他察觉到缪婷婷在想事情而出神了，目光好似集中一点在远方，又好似涣散而陷入了发呆。
良久，缪婷婷扭头望向了宁思淳，问：“你说，对我爸爸，该怎么办？”
宁思淳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接着递给她。缪婷婷接过之后，看着手机屏上熟悉的电话号码。
缪婷婷又望向宁思淳，这一次，宁思淳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颔首点头。
缪婷婷一阵恍然，会心一笑。
她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传来嘀嘀的声响。
嘀——嘀——
“喂，宁思淳吗？你之前说婷婷想要见我的事是怎么一回事？”
缪婷婷屏气凝神，待对面不再说话时……
“明天有空吗？我……”
缪婷婷想了想，开怀道：“嗯——爸，明天要不要带我出去玩？”
电话那头突然没有了声响，良久，缪婷婷好像听见了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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