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倦云记 » 第一章 落水遇黑衣,少年进徐府

第一章 落水遇黑衣,少年进徐府

    徐安的意识虽然模模糊糊,但清楚地记得落水的时候,是有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而自己只顾在水里挣扎,却没注意道下黑手的家伙长相。

    旱鸭子落水可想而知,再加上当晚天黑无人,他大声呼救了数分钟,也没有听见任何的回音,还连累自己吞不少湖水。

    心中已然绝望,道了声凉凉,就被彻底呛晕过去。

    思绪逐渐回拢,徐安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缕微光射入了眼帘。

    窗门是开着的,照进来的阳光格外刺眼,晃得他的眼睛酸涩生疼,流了不少泪水才微见好转。

    朦朦胧胧中,他又撕开了一丝儿眼缝,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入眼没有白色床单,也没有白衣天使,除了自身躺着的软床,其它的家具仅有一方破旧的木桌子和一把靠背断裂开来的竹椅。

    支撑房梁的三根木柱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刮痕,像是被猛虎野兽乱抓所致,屋内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腥味,有点刺鼻。

    腥味钻进鼻孔,徐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下意识他震惊了,自己嘴中居然发出了极为稚嫩的声音。

    他轻举双手凑到眼前,映入眸中的却是一双婴儿的嫩白藕臂。

    老天爷呦!

    难不成自己落湖淹死了?

    还、还重生了?

    用力但又无力地拍打自己的圆滑小脸,一再确认并非做梦后,徐安懵了。

    回想他二十多年来平平淡淡的人生,从农村到城市,从小学到大学,向来都是守规矩、学低调、甘平庸的那类人,没成想深夜纠结写作,在学校的鹅池旁边散步寻找文思,被害落水丢了小命。

    现如今重生倒也罢了,老天爷竟然让他变成了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婴儿,实在苦也。

    吱——

    小屋的木门被一只沾满鲜红血水的手推开,一道削瘦的人影脚步飞快,迅速闪进屋内,小心翼翼地来到徐安的床边。

    徐安口不能言,心中害怕,探眼望去却只发现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女面孔。

    眉似柳叶眼若辰星,唯一的遗憾就是饱满的额头中间斜挂着一道尾指长的疤痕,让其七分秀美中夹杂了三分煞气。

    少女的长发挽成四方髻样式,身穿古时男子一般常见的黑衣,肩膀到腰腹之间绣有一条赤红色细蛇,无鳞无甲却又栩栩如生,看着让人心生恐惧。

    自从小屋的木门被黑衣少女推开,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愈发浓稠,徐安身为婴儿哪能禁受得住这些刺激性气味,此刻胃中好似翻江倒海,小脸也是青白交替,眉眼纠结。

    似乎察觉到了徐安的难受,黑衣少女墨汁般清亮的瞳眸中闪过一丝慌张,但只犹豫片刻就立即做出了决断。

    她在床单边擦拭双手的血渍,再用棉被温柔地裹起婴儿,左手单抱入怀,飞身跃出了窗门。

    窗门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此时已入深秋季节,竹叶儿绿中泛黄,在冷风中不停地打着旋儿,一簇簇地下落。

    虽被人抱在怀中奔跑,可徐安却不觉得颠簸,反而有些温暖。

    黑衣少女的速度极快,呼啸的风声在徐安耳边“呜呜”响起,奇怪的是既没有风吹他的脸颊,也没有一片竹叶落在他的被裹上。

    时间逐渐流逝,黑衣少女身后的竹林化作片片绿点,婴儿徐安也沉沉地睡去,可是她仍然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袭。

    就这样一路跑了许久,突然间,在前方一丛密林处,黑衣少女止住了脚步。

    她没有贸然入林,而是左脚微微后拧,小腿微弓,冷眼环顾四周。

    深林鸟鸣,骤然发难!

    少女右手快似疾电,从腰带一抹而过,往前平铺一丢甩,三枚半寸长小飞刀顿时在掌心之中撒开,形如伞状分散,无声无息地射向密林边上的灌木丛中。

    利器钻入血肉的“噗哧”声,伴随灌木丛里传来的低沉闷哼。

    目标已然被击中,黑衣少女却没有放松警惕,弯刀般的细眉深深地皱起,双目如电,直勾勾地盯向林子深处。

    与此同时,密林的阴暗处,整齐的脚步声一重接一重响起。

    越来越近,越来越高……

    数十名身穿深灰色螺纹甲胄的士卒从密林中踏出,气势恢宏地显现在黑衣少女的身前不远处,肃杀气息覆盖方圆十丈,如千斤巨石欺压在少女瘦弱的脊背之上。

    为首者是一位浓眉豹眼、高鼻阔口的将官,一双神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似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久经沙场磨炼出的泠然杀气在他特有的青灰色甲胄中蓄势待发,右手紧紧把握在腰间未出鞘的二尺长刃的刀柄处,眼角余光不偏不移地落在了黑衣少女怀抱中的孩子身上。

    “你,护不住他。”

    “试试?”

    黑衣少女轻启薄唇,吐了口热乎气,于秋风中化作一团白雾消散。

    “一个亡命杀手,每天杀人奔逃,过着刀尖舔血的断头日子,很舒服吗?你知道的,他的命不会太长……”

    将官循循善诱,他知道眼前这位看似年轻的小姑娘有着多么强大的执念,多么恐怖的实力。

    “没你杀的多。”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地还击。

    阵阵西风卷起满天落叶,密林深处传来了几声鸟鸣,在这深秋季节,显得格外凄凉与悲伤。

    黑衣少女与将官之间的气氛愈发凝重,几十名灰甲士卒的刀刃擦碰刀鞘的声响如同狼群狩猎时的磨牙喘息,只等首领下达指令,便会猛扑上去撕碎啃食猎物。

    “值得吗?”

    将官从嘴里轻轻地吐出这三个字,看向黑衣少女的目光颇为复杂,像是在看一块木头。

    隔着秋风,他的话沉闷不清。

    少女并没有回应,只是将尚有干黑血渍残留右手缓缓伸向了腰间。

    将官垂目,心中了然,叹息一声道:“淮水徐府,保他二十年平安,之后就看天意了……”

    望着婴儿酣睡的小脸,他的神色逐渐柔和,缓缓松开把持在刀柄处的右手。

    这种举动像是一次妥协,又或是一点畏惧。

    一切又重归于宁静。

    黑衣少女沉默片刻,轻轻点头,认同了将官的建议。

    “先生还顾着些许情分,以后……”将官转身背对少女,扬手一挥,“常回来看看。”

    黑衣少女没有搭话,像是未听见将官的话,不发一言径直前行。

    灰甲士卒见状,也井然有序地闪开一条通道,默默注视那道消痩背影融入林子深处。

    将官在原地驻立了一会儿,忽然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他抬腿走到灌木丛旁,用刀鞘拨开交叉在一块的枝丫,瞥了一眼其中的尸体,那具尸体的脖子、心脏和肚脐下一寸处各插有一柄寒光凛凛的小飞刀。

    “断人颈脉,刺破心脏,搅毁丹田。”

    将官神色凝重,喃喃自语,“三绝入墓,当真好手段……”

    尸体所受的伤每一处都足够致命或者重创,下手之人狠辣果断,不留半分心慈手软。

    “将这个探子收殓,沿正门抬进江府,有人敢拦杀了便是。”

    “是,将军。”

    ……

    ……

    七年后,淮水城。

    徐府已过了晚饭时间,下人们闲来无事都会聚集在一块聊天。

    此时,偏院里有一个小孩儿正被一群家丁簇拥着站在凳子上,大肆挥舞双手侃侃而谈:

    “想那宝黛初会便都感到似曾相识、息息相通。黛玉一见到宝玉就觉得‘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宝玉看黛玉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小少爷,瞧宝玉这话说的,也忒会勾搭了。”某个家丁插嘴道。

    “不对不对,小少爷之前讲过,两位可是有过木石前盟的,早已天定好的一双,彼此之间当然熟悉。”另外一个家丁倒是记得清楚。

    “……”

    “……”

    “哎呀……天色渐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小孩儿爬下板凳,拿手一敲凳子腿,宣布本次说书到此结束,家丁们便窸窸窣窣都作鸟兽状散了。

    回到卧室,小孩儿面色肃然,微圆的小脸上不显丝毫方才的天真烂漫。

    来到这方世界已有七年,徐安也渐渐熟悉了古人的生活,一言一行都仿佛土生土长的一样。

    徐府的顶梁柱是徐老爷子,也就是徐安的爷爷,他给徐安起名为徐幸,希望其一生幸福安乐。

    可奈不住人生实在曲折多变。

    他刚出生不久,父母就不知犯了何事,双双失踪,还连累自己莫名被一帮仇家追杀,幸得黑衣少女拼死保卫,一路血杀,这才逃至淮水,在府上安稳了七个年头。

    徐幸静默半晌,清了清思绪,然后踱步至床边,从床板底下取出了一方木盒。

    木盒是黑衣少女将他送入徐府后,临走之前留下来的物件,里面装有一枚鸡子黄大小的玉珠。

    珠子流光溢彩,圆润细腻,入手清凉,绝非凡品。

    适夜,徐幸睡前都会取出玉珠观摩研究,觉得少女另有深意要暗示自己,可是琢磨了这么些年他也没解开珠子的半点奥秘,只是偶尔有暖流沿着珠子进入体内,十分有助睡眠。

    在此之前,他几乎在入睡后的每个夜晚都会做一个极其古怪的梦,梦境之中总有一位看不清面容的人一直不停地哼唱一首难听的歌谣,那人的歌词中自称为一只枭,被困在一座无尽的黑牢之中受尽折磨。

    每每思及此梦,徐幸顿觉遍体生寒,冷汗不止,好在后来床头放了这枚玉珠,怪梦便很少再出现了。

    按理说玉珠是件珍贵物件,他也曾想过要贴身携带以防丢失,可是自己一旦紧靠玉珠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头晕目眩,举止行动狼狈不堪。

    反复几次之后亦是如此,他也只好打消了念头。

    无奈亦无果,徐幸再度将玉珠放回原位,躺上床闭目入眠。

    深夜时分,徐幸感觉鼻头有些痒痒,不经意间抬手一触,却拽住了一根毛茸茸的玩意儿。

    唔……狗尾巴草?

    ……草!

    七年惶恐不安中培养出来的警觉使其大惊。

    他连忙睁眼,翻身一跃而起,半蹲在床上,右手迅速从床边的缝隙中抽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朝着侧前方的黑暗中刺去。

    匕首未受阻碍,显然一击未中。

    恍惚间,一道黑影闪过。

    没等他细看,手腕就被不知名的块状物击中,顿时一麻,短匕脱手落地,蹦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少爷,出什么事了?”门外传来护院的询问声。

    “无妨。”

    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轻扼在徐幸的咽喉处,此时他若有半点出格举动,就要丢去性命,因此只能妥协,抬高声调说道:“夜间口渴起身喝茶,不小心摔碎了杯子。”

    “需要属下叫人来清扫吗?”

    “天色已晚,明日再说吧。”

    “是,属下打扰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变低,护院已然走远了。

    徐幸眉头轻蹙,疑惑地凝视面前这位三十余岁、一头乱发的不速之客,轻声问道: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