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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江都

    优哉游哉、走走停停个把时辰,出了金陵城,左铭骑着宝黄驹,可算是来到了大江边上,这不来还不知道,来看过之后就将这胜景永久的记在了脑海里。咱们也来跟着瞧瞧:

    江边的草木被拍击在岸边石头上的水珠打湿,像是被一场小雨滋润过后的样子,叶子全都是绿油油的颜色,看上去生机盎然又空寂无比;在被砂石围起来的江道处,有胡子花白的渔夫闭着眼睛,悠闲的持着一条钓竿垂钓,颇显几分物外之趣;千万道白波卷积着半空中的碧云向东翻涌,霎时间就洗净出了一片空明的蓝天;江面上飘着成群结队的沙鸥,一扎脖子就把头埋在了水里,转眼间就看到它短喙上叼着一条小鱼振翅冲向了远空;江中时不时跃起一只灰白色江豚,速度飞快的追逐着一条乌鲤就又消失在了水中,分明的表达出‘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意象;江水声势之浩荡,真如个暴雷劈空、震天人之肺腑,又好似万乘挥戈、惊神鬼于迷途……

    此刻的左铭只觉得,不必效法后人去走那二万里的长城,也不用去寻找、攀登些所谓的天下险峰,你就来这大江边上看一看,感受一下这份“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雄浑,差不多就能使你超脱世俗、豪气自生了。心神激荡之下,左铭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身上沉寂多年的术修瓶颈都要突破了。

    他又在江边站了好久,忽然,江面上游传来了渺远的号子:“奥哎——嘿呦——来,嘿奥——累嘿,呦嘿——咿嘿——累呦——”

    这一声声号子顿挫有力、苍凉悲怆,顿时把左铭自这天地大势中唤醒过来,吸引着他朝着江面眺望过去,原来是一条大渡船自远处驶了过来。

    渡船上的人发现了岸边的左铭,便向他这边划过来,停到了近前。这时,船舱里冒出一个光着黑壮上半身的水手汉子,来到船舷处高声问他:

    “小师傅,你可是要过扬子江吗?”

    江水自金陵府往东,一直到入海口,民间百姓俗称之为扬子江。扬子江这个名字究竟之来历已然不可考,但是据一些丈翁说,这名字的来历,是因为江中有一异鳞,名为扬子鳄,江水正是因者异鳞才得了扬子江这名号。

    左铭也大声回复他:“对,正是要渡江。”不大些声喊不行,那样声音就快要被江水汹涌声盖过去了。

    “你那马儿是否也要上船?”

    “要的。”

    “马儿要上船,我可就得多收你的渡江钱了。”

    “好,不碍事。”

    “一人渡江我收五十钱,你是一个和尚一匹马,那我便算你一百钱整吧。你看如何?”

    “要的。”

    议定了价钱,水手说了一句:“得嘞!落桥!”便转身从船身后面放下了一道木桥,将人马一同接上了船。

    上来船,因为不在报恩寺里,也没有什么熟人,左铭开始熟络的跟水手聊天:“小僧刚才在岸边站着,忽然听到一阵号子,声音抑扬顿挫、慷慨有力,让人听过一遍还想再听,可惜到了近前却消失了,敢问施主,那号子可是船家所唱?”

    水手回答他:“嗨,我哪里是甚么船家,我就是一个码头上帮闲跑船混饭吃的。你听到的那号子,是他们划桨蹬轮的喊的,人都在船舱里面呢,等会船走起来你就又能听到了。”

    “那敢问施主,这号子可有题名?”

    “小师父是不是佛经念得太多,不通人事了?穷苦纤夫、船夫拉绳划桨蹬水轮的时候喊来提劲儿的号子,这要什么题名!”

    左铭面色微微尴尬,继续往下问:“穷苦?我刚才上船来时,施主不是说要收我一百钱做渡江钱吗?一百钱,这在金陵城里可以买将近一石稻米,已经不算少了,一亩下田一年所收粮食也不过如此,施主何言穷苦?”

    水手嗤笑一声,不答这话,反而问道:“小师父,你看咱们这条船值大概多少钱?”

    闻言,左铭重新打量起了脚下这条渡船:渡船长约七八丈,宽也有丈二左右,得益于近年来楚国造船产业技术的发展,船体不见一颗铜铁铆钉,全部用木头组装而成。

    木料虽然不是极品的铁柳樟梓,但也不算普通的木料了,是造价颇高的浸油桐木,桐木浸油后可防虫蛀,用这样的木材造出来的船,哪怕是在海面上也能多走好些年。

    船舱也还是很高的,应该是有上下两层,下一层连接船底,有人工驱动棘轮转轴为船只提供动力,中间用木板隔断,上一层可供住人起居。

    船只的装饰不算华美,雕栏上涂着红漆,船舱角上挂着高灯笼,再系上些彩色绸布条,倒也显得精致有趣。

    上层船舱里应该是有几位船客,也不知道是正在打六博还是投壶,此时正发出欢声笑语。

    收回了目光,左铭回答水手:“这么一条船,造价怎么也得要五十万钱?”

    水手嘴角露出嘲讽,也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五十万钱?那是人家楼船将军衙门造船的成本价!”

    左铭发出自己的疑问:“我虽然长年在寺里诵经念佛,可也听香客说起过,咱们楚国这些年来造船业发展非常迅速,既然如此,那造船成也本应当下降才对,现在这造船价钱如何竟然还涨了呢?”

    “小师父前一句倒是不假,造船商人是比以前多了。不过这后一句…那船只也是要分官家还是私人的,你要说官家的船只造价下降,那是可以的,这私人船只嘛,那可就不一定了……”

    左铭就问他:“那官家的船只为何价钱低?私人所用的船只又为何涨价呢?”

    “这种事情还用来问我?如今咱们这东楚国是个什么境况小师父莫非不清楚?北面齐国、西面西汉都有大军压在边境上,局势更是一年不比一年。你刚才说金陵城里百钱一石粮便宜,可你知不知道,五年前一石粮都还不到七十钱!我听一些乡党说,为了应对北齐、西汉的攻势,淮水和荆江上常年撒着上万条战船!官府有需求,造船的人就多了起来,但是造船厂难道还敢把船高价卖给官府吗?如此,官方的船价自然便低了。”

    左铭并没有因为这水手的语气而不耐烦,而是继续问道:“既然官府造的船价格低,那为何不去寻购官府的船呢?”

    水手再答:“那官府的船是要上战场的战船,暂时停在船坞里放着,那是能随便卖给你的吗?还不是得要金钱开道,疏通关系后才能买?但是这么一个弯转过来,算上花出去的开道钱,跟去市面上买一条同样制式船的价格也差不了太多了。既然船价高,那我们这做渡船生意的价格高不是应该的吗?你以为我们想?还不都是被官府逼的!”

    听了水手这话,左铭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一下吐出了这么多怨气,水手的火气好像也被引上来了,见左铭不说话后,自讨个没趣便走开了。

    船开动了,自船舱里果然又传出了那雄壮而动人心魄的号子,左铭牵马站在船头,迎面而来的江风吹拂着他的面庞,让他的愁绪也跟着江水慢慢飘远。

    此时一手牵着马,他便也不方便进船舱去看一眼有几位船夫划桨蹬轮,还好渡船的速度并不算慢,在船头站了约半个时辰,就来到了江水北岸。

    刚准备上岸结账,才想起来付给人家船钱,他自背后取下包裹,没有拿包裹里面准备最多的虚值赤凤当十大钱,而是认真数出了整一百枚赤凤五铢,交到船家手里。

    今天出门实在太早,此时过了江上岸,日头却正直中午,来到江北地界不等休息,左铭骑上马直顺着江道北边往东走。骑行了百八十里地,终于来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江都县。

    江都县是前汉文帝时期所置,之前此地名叫龙川,战国时属吴国管辖。对了,咱们前面说到的吴王刘濞,他的王都大本营,原广陵城,就在如今的江都县辖境之内。

    刘濞的吴国消亡之后,大汉朝廷又封景帝子刘非为江都王,镇压这不满于汉室中央的地方势力,此地的历史也算是丰富多彩了。

    关于江都县,咱们若是再多说两句,就会有个绕不开的人——孙亮。此君乃是楚国宗室,第二次淮南战争之前,曾经一度被楚主寄予厚望,做了楚国的徐州牧,封了江都侯。

    楚主把他封为江都侯,一是知道江都为万户大县,把他封在此地,是为了表现出自己对孙亮的重视程度;二来,淮南渠的南口就在江都县,孙亮他作为徐州牧的职责,就是守好楚国的淮南地,守好淮南渠,这是提醒他不要忘记他的职责。

    后来的变故,是随着齐、楚两国淮南战争开打,楚国徐州牧孙亮率领十万淮南主力军主动出击来犯齐军,却遭到了重大的失败,军队伤亡十之七八。战后楚国朝廷议论功过,虽然看在他“宗室长者”的身份上没有杀他,却把他一贬到底,降为庶民,流放到了偏离九州大地的海外夷球岛上。

    左铭刚到江都地界时日头还算早,但是等兜兜转转又来到江都县城里时,天边已经出现了斜阳,确有些一望销魂的感觉了。

    东楚国民间崇佛成风,对待僧人极为开明,再说也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头发开玩笑,因此,守城门的卫兵看到他这副打扮,爽快的就让他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