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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奇闻

    在江都县城中转了一圈,左铭都没找到一家开着的客栈,城内也没有佛寺供他投宿,于是他只好来到了城内一家官办的驿站过夜。

    面上说是官办,其实内里还是民营的,只不过是每年得往官府那里交些银钱,才好借用官府的名头做生意。当然了,真要不赶巧,碰见上官在此休息借宿,也得小心侍奉才是。

    这驿站没有名字,只是在店门前树着一杆“驿”字大旗,表明它官面的身份,店面也是按照寻常客栈的样式来装修的,看那驿丞老丈的面貌,年岁大约在六旬上下。此时左铭正在柜台前跟他闲聊,想要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最好是能方便自己的行动。

    驿丞听完左铭自述,发出感叹:“怪不得,小师父刚才说自己是淮北人,我听你口音却还不太像……”

    左铭问他道:“驿丞去过淮北?可听你这口音江淮腔调颇重,竟然也不是江都本地人吗?”

    驿丞摇摇头:“我老家虽说是江夏的,但来这江都讨生活也有个二三十年了,说是半个本地人倒也无妨。不过...我那儿女们自打降生之后,却从来都没到过江夏,也未曾听过江夏的乡音,确实应该算是江都人了。”

    左铭稍显诧异:“江夏?那可远在荆州呢,驿丞又是因何来的这江都县呢?”

    驿丞追忆着往事,说道:“这事儿说起来,大约也有三十年时间了吧?三十年前的汉末,东海出了一个巨寇,是个名为黄芝的,你可听说过这个人?”

    咀嚼着这个名字:“黄芝…黄芝……”左铭念呱着嘴抬起头来:“好像是有些印象,但还是不太清楚。”

    捋着胡须神秘一笑,驿丞说道:“说黄芝你不知道,那说他儿子的名字你一定知道,黄芝的儿子,名为黄巢。”

    听到这个名字,左铭终于恍然大悟:“哦!我说这名字陌生中又带着些熟悉,原来是他呀!那,驿丞的经历也跟他有关?”

    端起一只陶土碗,喝尽碗里的黄酒,老驿丞一拍案,说到:“有关!大大的有关!当年黄芝乱贼自东海而起,后来一路闹到了荆襄,裹挟青壮,攻城掠人,不幸那时我不在家中,双亲惨遭他们的毒手,姑姊也被黄芝乱兵凌辱。后来我决心为家亲报仇,便加入了孙氏的军队,黄芝贼军败亡,我跟着军队追着他们,就来到了淮北地界,后来又到这江都县落了脚。”

    听驿丞说起他这悲惨的境遇,左铭不由得合十念哀:“善哉!善哉!还请施主节哀。”

    驿丞洒脱一笑:“小师父不必如此,黄芝父子都快死三十年了,我早就看开了…对了,倒还未曾问过小师父,是哪方寺院门下的弟子。”

    “哦,小僧是报恩寺出身的。”

    闻言,驿丞眼神显出更多的讶然和热络:“竟然是报恩寺出身吗?”

    左铭问他:“听驿丞这言语,莫不是去过我们报恩寺?”

    驿丞却说:“那倒不是,只是我家以前受过报恩寺的恩情,一直未曾还上过。”

    左铭也来了兴趣:“还有这样的事?那小僧愿闻其详。”

    老驿丞又显出追思以往的神色:“也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我家细君怀孕,到年末要生产时,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我慌不择路的出门去,却找不到一个接生婆。许是老天爷可怜我,看我三十多岁才得一子不容易,又或者是我那老婆子平常拜佛心诚,就在那当口,家门前正巧路过了一位高僧,顺利的把我那长子接生下来。我询问那高僧的法号、庙宇,他却只告诉了我,他乃是报恩寺的云游僧人,并未留下法号。”

    左铭听完故事面露明悟:“难得还有这样一段缘法。”

    那驿丞也点点头:“是啊,确实难得。”

    这时,左铭朝前堂上看了一圈,又转头来问他:“不对呀,小僧自进门来,就只看到驿丞与几位仆童、厨子在忙,好像并未看到驿丞其他家人,敢问驿丞,你长子何在啊?”

    “嗨——”驿丞道:“你问他呀,去年征北将军幕府征兵,他被征走了,此时应该还在淮阴驻守呢,此地离江都还算近,因此每隔两月便有家书寄来。”

    左铭继续问:“敢问驿丞有几子?”

    驿丞答:“有一女二男,都是我来到这江都县之后生的。”

    听完这话,左铭点点头:“女子倒还好说,嫁人后不在双亲身边很正常。驿丞长子在淮阴,那次子又去了哪里?”

    听到此问,驿丞顿时冷脸道:“呵——这就要问那交州白莲教了!小师父你说,白莲教那伙妖人为何整天就想着造反呢?现在这年头,知道能安稳地过日子有多不容易吗?非要搅得天下都不安宁才算好吗?”

    左铭压下内心的尴尬不安,表面上不动声色,试探的说道:“原来是去交州做戍守了。”但是刚说完,他又后知后觉的反问驿丞:“不对啊!驿丞长子已经被征发了,次子怎的还要去交州做戍守?”

    这边招呼完一位熟络的食客,驿丞转头来对他说:“哦,说来其实这也怪我,因为我早年是应征在了军中,退下来后便经常给儿女们讲我在军队里的一些趣事,可能是他听得太多了,真以为当兵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向来对军中生活抱有期待。现在,我也老了,他长大了,我也管不住他了,也就随他去交州做那什么募兵好了。”

    “原来是募兵,那还好。”

    驿丞笑出声来:“竟然连小师父也知道做募兵的好处吗?”

    左铭回他:“寺里人多嘴杂,还是听香客们谈起过的。”

    “是啊,募兵是自愿应征,军队士兵们怎么个状态,战斗力如何,全看长官给的待遇如何。他去应的那军队,平日的操练没有征兵多、也没什么能参与的大战,伙食待遇要远强于征兵,你若是想走,也不会强留你,甚至每月还有军饷可拿。”

    “对,是这样,募兵好就好在这里了。”

    驿丞嗤笑一声:“好在这里…但是话说回来,这样的军队,真上了战场,怎么能赢得战争呢?”

    左铭想着后世地星上的情形,整理着思绪,试探的说道:“或许,给他们待遇再好一些,平时都操练再多一些,募兵也能成为强军?那样不就能打赢战争了嘛。”

    驿丞摇摇头:“小师父大约的确是佛经看多了……”

    虽然知道自己又被嘲讽了,但是左铭一点也不恼怒,只是再将话题转回来:“话说回来,虽然眼下驿丞的儿女都不在跟前,但是只要有这一女二男在,施主往后的日子也还算有些盼头,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驿丞黑黄的脸上显出凄凉苦涩之意:“唉!还说什么往后!小师父看我这年纪,这个驿丞的位子还能干多久?人还有几年好活?五年?十年?怕是才抱上孙子,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偏偏这江都县也还不是多么的太平,南江边、西面的运河上、还有北边的射阳湖,到处都在闹水匪,受这股歪风邪气影响,连带着江都县里的游侠恶少年也多了起来,时常上我店门来打扰我做生意,这烂日子还说什么好盼头!”

    左铭好歹还算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敏锐的察觉到了驿丞话语里的关键要素——水匪游侠,于是他开口对驿丞说道:

    “施主刚才也说了,如今这个世道,安稳地活着已经是不容易了。何况您还有一女二男可以指望呢!在这驿站虽然劳碌,可多少人想劳碌都没这个命呢!倒是这水匪…江都县这种军事要地,竟然也会有盗匪吗?”

    驿丞嗤笑一声:“嗤——小师父这话说的!北国乱了二三十年,军头盗匪遍地都是;咱们楚国说是安稳,可却也不比北方少许多盗贼。我就记着,除了黄芝父子,还有陛下刚称王时,绿林残部的庞勋、孙恩作乱,也是祸害了不少人…你虽然佛经读得多,但见识却还是少啊……”说完,自顾自的摇摇头。

    左铭听了这话后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那驿丞刚刚说的游侠恶少年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驿丞满不在乎:“嗨——你问他们啊?其实我刚才也是发牢骚,说的是一帮乡间游侠恶少年而已,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他们是不敢干的,不过,就是仗着跟运河口的水匪湖盗有些联系,也时常在我这白吃白喝惯了,同样烦人的很。”

    眼底闪过精光,左铭接着问他:“白吃白喝就算小事儿不说,跟水匪有勾结也不好吧?驿丞既然这么明白地说出来,应该还有不少人知道吧,官府也不管他们吗?”

    “官府?本地的官府、县令终年都在管运河,协助淮南渠上的水军剿匪,哪里有空儿整治什么游侠?”

    左铭继续问:“县衙、县令终年都在忙着剿匪?怎么,我听驿丞这言语间的意思,江都县的匪患是很严重吗?”

    此言一出,人老成精的驿丞顿时一个激灵,赶忙压低了嗓音,讳莫如深的问左铭:“你问这个做什么?”

    瞧他紧张的样子,左铭笑着解释:“驿丞勿要做如此形状…我一个出家人、佛门弟子,对此能怎么样?只是刚才听你说江都这里盗匪成害、为祸百姓,于心不忍罢了。”

    “也对,也对”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驿丞说:“小师傅有此善心端的是难得,出家人就该想你这样,才能位列罗汉正果。”

    左铭连忙摆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驿丞说:“当得,当得。我老头子活了六十年,还真没见过几个像你一样的佛门修行…不过,小师傅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跟你说,这江都县的盗匪,闹腾不了几天了!”

    “哦?”左铭来了兴致:“驿丞何出此言?”

    微偏过头,向四周查看一番,驿丞悄声说道:“我听说,最近这些日子,就在水匪盘踞的武洋湖上,正闹妖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