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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害群之马

    “落山飞雁与孤河,未言秋愁与君别。”

    ——《夏木诗集》

    保持冷静,陈允礼,是的,保持冷静,盛夏让他现在汗流浃背,汗水浸湿了飞鱼服,该死,为什么他就不能带一些简便的服装呢,是啊,他就不应该亲自出手的,这些事让指挥佥事去做不就行了吗,不,他们不值得信任,陈允礼抬起头,做了一个手势,靠在门槛外的几名锦衣卫点点头,高大的楼阁遮蔽住了月色,唯一的光亮是来自楼阁中的烛火,里面就像白昼一般光明,这群该死的官员搜刮民脂民膏来满足自己的虚荣,真是死不足惜。

    陈允礼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黑菩提,这个名字他喜欢,这把刀是他故乡一个素昧平生的和尚送给他的,比前几天用的那把刀的韧性更好,起码被砍到刀背不会断,好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里面歌舞升平一般的淫靡声不断刺激他的神经,还有酒杯相碰声,侍女的呻吟声,还有一些反抗的声音,好的,保持冷静,陈允礼,他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表示开始的手势。

    “大明锦衣卫!”他一把踹开脆弱的屏门,咆哮般地吼道,里面沉浸在淫靡之中的官员不知所措地看着闯入的不速之客,他们一些趴在了侍女身上,还有几个打算反抗却无果的侍女,正在暴力下梨花带雨一般地哭着,从其他屏风破门而入的锦衣卫娴熟地制服了这些官员,陈允礼面带微笑地走过乱糟糟的酒席,走向一个喝酒喝到不省人事的官员面前,“吏部侍郎吴永和,你被我们逮捕了。”陈允礼甩出了一张符牌,吴永和明显没有什么反应,他眯起眼笑了一下,这个家伙是不是还把我当成侍女了,“指挥使大人,这些家伙怎么办?”一名锦衣卫走上前来,指着那些参加宴会的官员,那群侍女都退缩到了角落。

    “全都带走。”陈允礼皱了一下眉头,说,这可不是计划的一部分,但他非常想这样做。

    “泼水。”陈允礼打了一个哈欠,说,一整桶冰水刷刷地倒在了昏昏欲睡的吴永和身上,他打了一个寒噤,飞快地被惊醒了,然后双眼迷茫地看着陈允礼和他身后的两名锦衣卫,莫名出现在诏狱的小黑屋中,不迷茫是不可能的,吴永和眼巴巴地看着破旧昏暗的环境,地上还有这一些陈旧的血迹,当然,那是老鼠的血迹,不管怎么擦拭都擦不干净的,快点招吧,吴永和,现在少吃点苦头,说不定明天就能在乌里藏睡个好觉,当然,高原反应是会死人的,我可以开个小灶,让你去西域。

    “指挥使大人......”吴永和似乎不是很相信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摇了摇头,“我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了?”陈允礼冷笑一声,为什么我不能让指挥佥事来做这些脏活,“你为什么不问一下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他的眼神开始集中起来了,很好,他在思考着对策。

    吴永和摇了一下头,用怀疑的口吻说道:“你们就这么对待正三品的官员,无凭无据地抓人,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不愧是一条癞皮狗,逮住人就乱咬。”他在挑衅我。

    “阁下,此等发言可不是礼仪的范畴喔。”陈允礼表情故作夸张地说道,“上刑具!”一把把锋利的刑具被狠狠砸到吴永和面前的桌子,折射出锡冷的光芒,他害怕了,“吴永和大人,我想请问一下,卖官鬻爵的滋味怎么样呀?”

    吴永和咽了一口口水,“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难道你们要让我说谎吗?”

    一名锦衣卫大踏步走上前,狠狠地掰开了他的嘴,吴永和不断地反抗,可却无果,陈允礼从托盘上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老虎钳,“我想阁下一定很喜欢吃东西吧,要是缺了几颗牙齿,那就不好受了,对吧?前几天一个军官忍了三颗牙就招了,不知道阁下能忍多久呢?”陈允礼恶狠狠地笑了一下,虽然并没有什么军官被抓入诏狱,“我问你,广东省的大批官职被豪强把控,是不是和你有关!”他厉声问道。

    吴永和惊恐地看着陈允礼,他在赌,不过赌到最后,你只会拖着一堆烂肉走出去,于是吴永和依旧保持沉默。好,你既无情,我便无义,但是陈允礼犹豫了一下,他内心突然有什么困住了他,是的,他几乎没有怎么用过肉刑来逼供,要么是针对大奸大恶之徒,要么是毫无进展的时候,但现在时间无比紧迫,更何况,这家伙刚刚还伙同他人强奸了一些无辜的侍女。

    “给他来一顿先。”陈允礼收回老虎钳,回头拿起茶杯,说,背后传来拳头与人体相撞的声音,还有凄厉的惨叫声,他轻轻地抿了一口茶,过了一会儿,他看向鼻青脸肿的吴永和,大腹便便的吴永和依旧嘴硬。出生于豪门,从小锦衣玉食的他还没受过这样的苦,他的眼神中饱含着仇恨,是的,仇恨,为什么我要干这些,陈允礼不禁想到,那个“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陈允礼去哪了,“吴永和,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勾结了广东的地方豪强,出卖朝廷的官职,而且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可笑,现在看起来搞逼供的他反而代表了正义。

    “指挥使大人,等我出去,我会让人把你老家烧成灰的,把你最爱的人扔进青楼,最后把你剁成碎肉,不过如果你能识相点,我可以考虑一下宽以待人。”吴永和舔了一下嘴唇,笑眯眯地说。

    陈允礼沉默了,他看了一下吴永和,也许他真的没有参与呢,也许抓错人了呢,他不想再审讯了,是的,他不想再做这些令人作呕的工作了,于是他吸了一口气,吼道:“切手指!”

    身旁的锦衣卫飞快走上去,把他的左手按到桌子上,上面的刑具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吴永和震惊地看着陈允礼,他咽了一口口水,陈允礼走上前冷眼看着他粗短的五根手指,可笑,居然保养的挺光滑,另一名锦衣卫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刀,闪闪发光。

    “你说不说!”没有回应,短刀飞快地剁下了中指长长的指甲,吴永和倒吸一口凉气,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短刀剁下了中指指尖,吴永和傻傻的看着鲜血流到桌子上,短刀剁下了中指的第一个指节,他凄厉地惨叫起来,面色苍白,短刀继续剁下无名指的第一个指节,吴永和疼的差点昏阙过去,他大汗直流,带着哭腔大喊道:“我说!我说!”短刀停下,吴永和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看着自己残缺的左手。

    “我和广东当地的一些豪强勾结起来,我没钱了,我设计除掉了广东的巡抚和一些官员,”吴永和咬着牙说,他强忍痛苦,“我改了尚书的批文,把官职卖给那些大家族......”

    “哪些家族!”陈允礼厉声问道,你的手指就当慰劳那些被你们强奸的侍女了。

    “广州湾的李若平!还有和英国人勾结在一起的罗善堂!还有马正恩,柴荣右!没了,就这四个家族,他们把持了广州湾的很多贸易,我一时糊涂,才这样的。”吴永和一连串地吐出来,会不会在说谎呢,或者漏了一些,广州的人为什么会来找中央的官员,垄断广州湾的贸易?会不会和东方公司有关?真是奇怪。

    “他们怎么找到你的?”陈允礼问。

    吴永和犹豫了一下,但听到老虎钳的声音后又飞快地说道:“在紫萱阁!一个叫梅老二的小厮找到了我,说可以给我钱,很多很多的钱,我一直都是和他对接的。”他旁边的锦衣卫在纸上沙沙地把这些话写下来。

    紫萱阁?陈允礼打量着吴永和,他的眼神中有着些许退缩,于是陈允礼将老虎钳扔进托盘,一声清脆的声音过后,他用足以杀人的目光瞪着吴永和,“还有谁?”

    “什......什么?”吴永和本能性地往后想退一下。

    “还有谁!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吏部侍郎!还有谁!”陈允礼咆哮般地说道,吴永和没有回答,他犹豫了,他在思考怎么解释,“切手指!”

    “我说!我说!国子监祭酒文怀石,还有你们的指挥佥事,周子仁!”

    负责记录的锦衣卫愣了一下,又飞快地写了下去,陈允礼不禁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件事没让指挥佥事来做,幸好没有,门外突然传来紧凑的敲击声,“陈大人,皇帝有要事召见。”天哪,为什么是这个时候,陈允礼回过头去,低声对那两个锦衣卫说:“继续问他,去通知指挥同知毛文兴,让他准备把名单上的人抓过来。”两人点头。

    在离开的时候,陈允礼想起了什么,他回过身走向吴永和,吴永和吃了一惊,面露恐惧,“你认识这个吗?”陈允礼拿出那个弹丸,说道。

    吴永和眯起眼睛打量着弹丸,似乎陷入了沉思,随后摇了摇头,问也是白问。

    “大人,”那个负责记录的锦衣卫叫住了陈允礼,他回过头来,“那些宴会上抓到的人怎么处理?”

    “交给刑部啊,该死,锦衣卫是收容罪犯的老巢吗?”陈允礼挥了挥衣袖,随后大踏步地离开了。

    说实话,广东的情况并不好处理,前些年,大明与英帝国签订了《广州协定》,双方都给予对方最惠国待遇,但条件是广东不能设置与锦衣卫有关的机构,该死,那个时候反对的声音不少,但陛下还是执意签订了,毕竟这对于大明的贸易发展有着极大的帮助,英国人担心特务政治会败坏经济,也会影响到商业发展,虽然历史上也证明了这一点。尽管英国人也做出了妥协,承诺在英国与印度的商业口岸不会设置过多的政府机构,但是由于锦衣卫在广东的守备被撤销,这不免导致了特务政治在广东出现了真空,不少妖言惑众之人都逃到了广东,虽然当地的提刑镇抚司和刑部背后有着锦衣卫的身影,但是他们终究无法被完全信任。陈允礼不禁思索起来,这背后是否有着英国人的身影,这也有可能,不过锦衣卫曾经警告过英国人,要是英国敢在大明的土地上搞小动作,那么在英伦三岛上的暗杀事件将层出不穷。锦衣卫如果去广东执行任务,那肯定非常麻烦,要是被洋人的记者揪住,那就有损大明的信誉了。

    “陈大人年纪轻轻就官就正三品了,可谓是平步青云啊,不像我这个替陛下跑腿的,也就只有个六七品。”走在身旁的门下侍郎打断了陈允礼的思绪,自嘲地说道,他看起来身手不凡,腰间佩着一把柳叶刀,用青色琉璃装饰刀鞘,精美绝伦的外表十分吸引陈允礼,他能和我过几招?算了罢,还是别想这些了,陈允礼抬头看向明月,月色皎洁,不知道天下有多少思乡人在徘徊街头,对酒赋诗。紫禁城有如地上银河一般璀璨,即便在深夜也流光溢彩,几乎穷尽人间所有的辞藻都难以描绘这美轮美奂的天命之地,“长安一殿星辰稀,烟火万里银河似。”二人在长长的过道中行走,这里鲜见来客,不过也不大可能会见到来客,自从几十年前大明废除了妾制后,宫内就少了很多人了。

    “陛下在里面等着你,把你的刀交给我。”陈允礼点点头,取下了黑菩提,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被允许在宫内佩刀。他弯腰走过门槛,一阵清新的墨香传入鼻中,皇帝正襟危坐在中央的书桌后,墨染的砚台压着薄如蝉翼的白纸,一些琉璃浮雕被镌刻在墙上,烛火摇晃,两个天水碧的茶杯被摆放在桌上,桌子前是一张坐席,上面雕绘了不少山海经的妖兽,正合我意,陈允礼上前行了鞠躬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吧,爱卿,没有什么人能活得那么久。”皇帝点点头,说道,他的面孔已经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灰发爬上了他的耳边,但双眼却炯炯有神,陈允礼应声盘腿而坐,“凌云的白毫茶,挺好喝的。”

    “陛下有何事召见?”陈允礼道谢后说道,茶倒是挺香的,他很喜欢喝茶,这和锦衣卫堆积起来的工作有很大关系。

    “这个姑且可以不提,听说吏部侍郎卖官鬻爵,锦衣卫那边查的怎么样?”皇帝轻声说道,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在朝会上那种令人心怀恐惧的感觉,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罢了。可以和东方帝国的天子一起对饮,传出去恐怕没有什么人会相信。

    “国子监祭酒和锦衣卫内部都牵扯了进去,现在还在调查,似乎是广州那边的豪强一手炮制而成的,广东省的很多官职都被他们给把持住了,难以想象锦衣卫居然现在才收到风。”陈允礼抿了一口茶,不错,淡淡的幽香,入口滋润,让人心旷神怡。

    “你知道两百多年前,甲申国难的时候,为什么满军南下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几乎一触即溃吗?”皇帝轻声说道。

    “臣有所不知,当是与我军之军饷有关。”陈允礼说道,当然,情况比这复杂得多,官僚集团的堆积,贪污腐败横行,内斗,暗杀,相互排挤,豪强倒戈,一堆数不胜数的原因。

    “是的,军饷,但是朝廷不缺钱,满朝文武都不缺钱,唯一缺钱的,居然是军队?因为地方官都被士族豪强把控,我们几乎收不上税,阉党东林党之争又搞得人心惶惶,没有人愿意出钱,那些军队在前线能拔出刀都已经不算辜负朝廷了,虽然有儒生怀着所谓的理想走上前线,但什么作用都没有。”皇帝抿了一口茶,“最后崇祯皇帝要靠魏忠贤来肃清这些官员,才勉强稳定了防线,这就是锦衣卫为什么要存在的原因了。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国家不能有官员脱离天子的掌控吗?”

    “因为权力只对其赋予者而负责,如果权力不由天子赋予,那么天下就不受天子所有。”陈允礼简短地说道。

    “法国人的书看的不错,是的,允礼,明满战争的教训告诉了我,这个天下不能有一个官员逃过我的掌控,大明可以善待百姓,可却绝不能善待这群文绉绉的士大夫,掌握权力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皇帝说道,陈允礼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如果今天把地方权力让给豪强,那么明天,天子诏令就不出皇宫,所以才需要锦衣卫,肃清异己,保卫皇权,在现在的节骨眼,我绝对不能对这些事情有半点松懈。那么允礼,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臣有所不知。”

    “战争正在准备着,你也知道,巴麦尊那家伙不好对付,我听说他正在拉拢那群该死的俄罗斯人,他们一直觊觎着大明的外东北,而且还和东瀛里面的倒幕派秘密对接了,国内有一些动静,从广东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了,东林余党可能还在图谋不轨。我需要你去广东,顺着那里的情报,把所有事情都查清楚,如果调查遇到困难,那就给幕后的人一个警告,只要他们不要在战争的时候捣乱,那就可以了。我不想到时候又出现明满战争时的事情。半个月,我只会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时间紧迫。”皇帝说道,“自我五年前把你任命为指挥佥事后,你就为大明付出了许多,你的梦想并不是锦衣卫,而是理学家一般地为天下开万世太平,战争结束后,我会进行被搁置很久的宪政改革,我相信到时候的内阁,需要你这样的天才。”

    陈允礼沉默不语,他又喝了一口茶,随后开口说道。

    “允礼,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血腥而飘渺不定的政局中依旧屹立不倒吗?甚至大礼仪之争时,我都没有失败?我不需要你回答。因为我所倚靠的是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我血洗了整个江南商帮,然后把钱财都分给杭州城最底下的平民,我将王公贵族发配到西域或者乌里藏,然后把土地分给那些穷苦的农民。只要你给任何一个集团可观的利益,他们就会殊死捍卫你的权力。所以,揪出那些害群之马的同时不要忘了,你在动他们的利益所在,你也要给予他人利益来保障你的权力,不然你就只是一个灰溜溜地离开的小官员。”皇帝喝了一口茶,“就这样吧,你先回去吧。”

    是的,揪出害群之马,保卫大明,我一定会做......

    “对了。”皇帝打断了他的思绪,陈允礼刚想离去,随后回过头来,还有什么吩咐吗,或者是新的任务?

    “满朝文武,好像就只有你还是未娶之人了。”皇帝笑了一下,说,“虽说你还年轻,但也要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