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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无谓的争执

    无谓的争执

    禀指挥使大人:

    广东肃反事件惊动了京城,一些官员正准备弹劾锦衣卫,但已被我们警告,人心惶惶,卑职已尽力平息此事之动静。北镇抚司的叛徒已被肃清,但不可窥察其后之手,似乎是受到英国人的资助。紫萱阁店家给予的情报帮了卑职不少忙。听闻大人即将返京,卑职深感欣悦。

    陈允礼抬起双眼,广州城的漫天雨景有如烟雨江南一般,青色的石板上碾过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行人神色匆匆,清新的空气侵袭着陈允礼的肺部,依旧不变的是他身上的红色飞鱼服,以及腰间提起的绣春刀,四大家族多年经营起来的关系网在牢狱与告密中土崩瓦解,而那四个家族,死了两个,剩下的两个什么都问不出来,至少拷问的时候陈允礼只用了水刑,到底是什么让他的外表开始出现可悲的慈善呢?他将被逮捕的官员全部罢免,虽然没有什么官员在地牢里度过日子,但是几日之内罢免几乎一千名官员,也让市井对于锦衣卫的指责一时有如这场雨一般声势浩大,来自湖南的锦衣卫锦衣卫守备接管了广东,消失了上百年的特务政治重新出现在广东的土地上,英国人又开始在报纸上一言一语地指责大明,天哪,他搞得一团糟,说不定那个背后的人在身后偷偷地笑着呢。

    八月已过了一半,他的故乡现在如何呢,他已经多年未曾拜访过家父了,自从那一个雨夜之后,他就没有再回去过了,毕竟在父亲眼里,他是个有辱祖宗的败类。他很想发一条电报回去,但是父亲恐怕不会回应,况且电报高昂的价格也是他难以承受的。

    “大人,洋人的玩意,要不要试一下?”花十三撑着伞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浓重的黑眼圈爬上了他的眉下,最近的肃反工作差点压垮了他,他递过了一杯冰淇淋,上面还有着些许花十三的余温,陈允礼旋即接过,“大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占别人便宜。”花十三打了一个哈欠,说。

    “有没有什么进展了?”陈允礼问道,还挺好吃的。

    “没有,什么都查不出来,所有的证据都只能指向四大家族一直贿赂这些官员,大概有几百人吧,从李若平家搜出一份名单,但是和柴荣右的名单又不一致,京城那边有官员弹劾了我们,因为证据不足,那边有些官员被释放了。”花十三叹了口气,说道,雨水静静流向地面,灰暗的天空,静谧的街道,真让人心情糟糕。

    “什么都没有查出,而且过几天我们就回京了,户部拟定了一份新的官员名单,这里应该很快会安静下来。”陈允礼轻声说道,“有时候,我觉得锦衣卫的权力确实太大了。”街上走过一列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在执行戒严令。

    “大人,你知道吗,大明开国快五百年了,那么多任指挥使,你是杀人最少的了,想比几十年前的陆厉明大人,你简直是干净地像唱戏的脸谱一样白白净净。”花十三说。

    “也许吧。”陈允礼说,“我们摧毁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可却让背后的人溜走了,回到京城后办事就处处受限了,我觉得敌人应该在内阁。他们想破坏战争,甚至逼陛下退位。我要密令天下所有的特务机构,让他们暗中监视所有官员之间的来往,甚至是之外的来往。剩下的收尾工作,就交给当地的刑部和锦衣卫了。这次的幕后黑手应该就是英国人,该死。”

    花十三点了点头,两人就一直在静静地欣赏着烟雨下的广州。

    “大人,广州在下雨。”花十三突然略带伤感地说道。

    陈允礼沉默了片刻,随后说:“也许江南也在下雨吧,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

    陈允礼打量着明正式蒸汽机车窗外的瑰丽景色,烟染的山脉高耸入云,长长的蒸汽割裂的天空,金色的麦穗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梅染的车厢中只有陈允礼一个人,其他人都坐在后面的车厢,难得的清静,他叹了口气,翻开了手中的来自日本幕府的织田佐助所写《明帝国战争实录》,静静地看起了书。

    “孙可望将军在依托长江天险死守了南京前线整整一个月,满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无果后,在当地制造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大屠杀,随后绕攻杭州一带,此时,一个庞大的包围网逐渐落入帷幕,郑成功的部队在属于他们的地带——水域中寂静地等待着满军的到来......”一副巨事无遗的作战地图被绘在了薄薄的纸上,“关宁军奇袭了沈阳,东方舰队在山东半岛开展了大规模的登陆战,此事应该被纳入军事史上的奇迹,多尔衮不得不引兵回援,与此同时,李焞宣布‘明有恩于朝鲜,吾辈誓不与清贼两立。’朝鲜的部队大举起义,夺下了东北多座要塞,一些居民看着穿着明制服装的朝鲜部队进入城市,竟然忍不住喜悦而哭了起来。”

    “惨烈的扬州战役爆发了,清军的洪承畴率领着约七万的人马在扬州城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劫掠后开始进攻扬州,史可法将军死守扬州城,多次击退了洪承畴的进攻,清军的水师在长江尽头与郑成功的水师爆发了战斗......”陈允礼抿了一口茶,继续静静阅读下去,时间不知不觉地在流逝,“明军再一次抵达了他们忠实的北京城外,北京的民众在城内与清军爆发了殊死的搏斗,紫禁城被焚毁,街上满是清军士兵和普通百姓的尸体,爱新觉罗家族匆忙逃离,幸存的民众用疲惫的双眼看向北京城墙,守城的士兵放弃了自己的职责,打开了城门,即便事最坚强的战士,在看见北京的废墟和紫禁城外的雁塔后都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明满战争夺走了上千万人的性命,可却铸就了一个铁血的民族,但代价未免也太大了,“锦衣卫在战争中执行了刺杀多尔衮的任务,同时在潜伏中获得了大量清军的情报,这不得不让最忌惮锦衣卫的官员也对此刮目相看,这个特务机构的权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成为了皇帝最信任的机关。”

    “明军匆忙开赴大越,大越皇帝在边境的溃败后决定俯首称臣,大越于是再次成为明国的朝贡国,隆武皇帝此时已经是耄耋之年,垂垂老矣了他为明帝国付出了太多太多了。在乌里藏被明军进驻后,他突发恶疾,倒在了病床上,奄奄一息地注视着身边的群臣,在皇帝的吩咐下,东方公司总督掌握了内阁,开始了一轮政治改革。1687年的5月16日,隆武皇帝驾崩,谥号明高祖。”

    陈允礼放下了书,抬眼看向机车外的风景,长长的铁轨上悬挂着橘黄色的夕阳,机车的呜咽声听起来无比悲哀,大明塔高耸的身影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京城,到了。

    *

    “陛下再一次召开了秘密会议,刑部那边驳回了英国的要求,情况很糟糕,陛下秘密召见了朝贡国的外交大使,可能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王尚礼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他神情憔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陈允礼说道,“神机营已经开始做好备战了,听说你把广东几千名官员都刮了一遍,不愧是你,希望有一天我不会被肃反吧!”王尚礼踮脚走过台阶,他们再一次来到大内之间,过道上全是行走的官员和全副武装的士兵,汗水不断流到地板之上,“允礼,你想,缅甸有十五万人的部队,暹罗可以交出七万人的部队,而大越那边有着五个精锐的掷弹兵师,加上我们调动的部队,如果真的爆发战争,我们起码可以动员出四十万人的部队投入印度中,虽然我对朝贡国的军事实力深感担忧,但是用他们来吸引敌军也是个很好的选择。最要命的是若开山脉,如果从伊洛瓦底江三角洲绕开那些棱堡的话,除非夺下吉大港,不然我们的后勤很难得到保证。”

    “根据锦衣卫得到的情报,英军似乎已经开始准备后勤工作了,他们几个精锐的步兵团向边境开始移动,同时还有大批的印度土兵也在行动起来。”陈允礼说道,“如果没判断错的话,英军可以动员出三十万的印度土兵和八万的英军士兵。”

    “大明永续!”两名扼守在过道尽头的士兵对二人行了军礼,王尚礼点点头,两人迈步走入眼前的屋子,屋檐上全是肃杀的石雕妖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二人的到来,刺眼的阳光透过空隙打落在屋内,里面全是亮着刺刀的士兵,长长的桌子尽头端坐着皇帝陛下,他换上了一套庄严的礼服,双眼炯炯有神。

    “两位爱卿,落座吧,没有什么讲究的。”皇帝的口吻中带有几分亲切,也许只有在最信任的大臣面前,他才会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陈允礼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早已摆好了一些佳肴和上好的龙井茶,皇帝一如既往地热爱喝茶。

    门外走入了其他官员,兵部尚书沈从文,东方公司总督赵启思,沉默寡言的中书令潘明思,内阁首辅秦武,户部尚书夏洛崇,工部尚书刘向镕,和礼部尚书,一些大小的军官,还有其他的文官,足以代表大明权力中枢的官员们纷纷走入屋内,比上次多了不少人,一些官员用饱含厌恶的眼神看向陈允礼,陈允礼摇了摇头,抿起了茶。

    “诸位爱卿,”皇帝一改和善,用冰冷的口吻说道,“烦请落座吧,今日我们的重点将会在对英作战的方面。”话音刚落,士兵们便将文件端给了各个官员。

    陈允礼自然不用翻开文件,因为上面的情报都是由他提供的,但出于尊重,他还是打开了,“印度的军队部署情况以及若开山脉的详细地图”。枯燥的文字花费了他一个星期来书写。

    “陛下,臣斗敢认为,目前并非发动战争的时机,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广东执行的肃反工作表明了我们目前朝廷内部还有许多异端党羽,如不一一肃清再进行战争,那么在战争进行中,恐怕会给我们造成不少麻烦。”中书令率先出声,有没有可能幕后黑手就是他?

    “不,中书令大人,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在充分准备后进行的。”户部尚书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事实上英国人因为最近爆发的美国内战已经陷入了困境了,虽然华盛顿被南方军攻了下来,但北方封锁了南方的港口,棉花难以供应,加上工人罢工,如果能夺下印度的棉花生产地,我们兴许很容易就能逼迫英国人退出战争。”

    “我们有必要考虑到俄罗斯人,如果俄国加入战争,我们可以调动的部队就会大打折扣,奴儿干都司的关宁军不可能被调走,神机营也只能出动一半,”兵部尚书沈怀文说道,“南方的驻军不可能全部调走,不然就无法弹压苗族了。”

    “我们可以利用蒙古人,他们的士兵骁勇善战,和神机营的士兵不相上下,”王尚礼开口说道,“上次我们与俄军在尼布楚的冲突就是由蒙古第一军来应对的,事实证明,俄军被打败了,要求蒙古的部落提供军队,这并不难。”

    “不不不,王尚礼大人,”另一名军官开口道,“我们无法大规模武装蒙古人,拿起武器的人民可不会轻易放下武器,我们应该要求朝鲜和日本出兵援助,奴儿干都司的关宁军可以抽出一部分,我们一直辛辛苦苦修建的防线绝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攻破,至少在明年春天到来之前,我相信俄军不会有太大的行动。”

    “我们需要白银来维持住漫长的战事,户部尚书,你有什么看法?”秦武说道。

    “首辅大人,我们可以通过发行战争债券的形式来保证军费开支,国内的商人为了赚钱什么都做得出来,我认为,如果开战后封锁印度的棉花出口的话,东方公司的债券理应会比东印度公司的更有价值。”户部尚书说道。

    “我们的海军做不到,规模只能用以自卫。”海军提督郑清石说道。

    “东方公司可以提供一只庞大的海军以及精锐的雇佣兵军团,”赵启思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这支舰队的指挥权将交给郑清石大人。”东方公司居然变得如此忠诚,真是难以置信,大礼仪之争的痛楚让天下所有的人都明白没有人敢跟皇帝争夺权力。

    “那朝贡国方面呢?”秦武看向礼部尚书。

    “呃......”礼部尚书慢吞吞地说道,“秦武大人,因为我们不懈的努力......”你是指皇帝陛下那几封寄给朝贡国饱含威胁的书信吗,“暹罗已经决定为我们提供后勤补给以及一整个军团,大越将提供两个军团,缅甸会提供超过八万人的部队,但天朝上国,此举让他们心生仇恨,所幸他们的军队的指挥官基本都是来自我们的,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朝贡国兴许会心怀鬼胎,我们大部分工业都转移到他们身上了,说实话我们大明的国民能过上优越的生活都赖自在烈日下劳作到被晒脱皮的暹罗农民。他们一直对我们有所不满,不能保证在战争时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小动作。”中书令说,不无道理。

    “如果谁有异议,我可以让他死于任何一场你们想象的出的意外。”陈允礼轻声说道,“无论他是暹罗国王,还是幕府将军。”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固然陈允礼只是一个从三品大臣,但却有权力将在场的所有人扭送进诏狱。

    “指挥使大人,你在广东的壮举,可谓是惊叹天人,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世家,还有腐败的官员,如今矛头对向外国人,想必是更为合适了。”中书令打破尴尬的沉默,却以挑衅。

    陈允礼沉默了一会,并没有作答,也没有必要作答。

    “如果进攻的话那谁来负责担任这次远征军的指挥使?如果任命毕业于明正军事学堂的士官可能难以弹压群臣的众议,如果任命保守派出身的官员可能又会导致战事进行不顺。”一名士官说道。

    “这确实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沈怀文说道,“依我看......”

    长达四个时辰的会议落下了帷幕,讨论出了什么陈允礼不敢确定,但矛盾确确切切地已经被埋下了,主战派和主和派的矛盾,保守派和激进派的矛盾,但好歹确定战争的准备工作,官员在行礼后便陆续地离开了屋内,但陈允礼依旧端坐不动,因为他知道,皇帝要留下他。

    “允礼,对于广东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皇帝抿了一口茶,说道。

    “内阁恐怕有嫌疑。”陈允礼闭上眼睛,说,“证据都指向了中央政府,那个聪明的官员权力恐怕不小,他通过密探来传递书信,让每个为他服务的人都各司其职,能有证据的人都已经死了,文怀石什么都问不出来,吴永和死了,指挥佥事拿钱办事,锦衣卫内部虽然只是几个游手好闲的蠢货在审查信函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情况很糟糕,陛下,不过广东已经很干净了。”把一半的官员都撤换了,能不干净吗。

    “我即是大明。”皇帝站了起来,“允礼,好好办事,哪怕为此要撤换整个中央政府,也不要让威胁皇权的余孽出现。”

    “是的,陛下。”陈允礼站起来行了鞠躬礼,随后匆忙离去了,花十三正在大内外等着他。

    “大人,您终于出来了。”花十三戴着斗笠,挽着两匹马,天色渐暗,暮色昏昏。

    陈允礼点点头,他看向入血一般的残阳,既然你们想要挑战大明的权威,我就奉陪到底,他翻身上马,消失在了墓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