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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历史(其十)

    1.江一鸣茫然地点点头,正在酝酿怎么接话展开自我介绍时,老人便将一个文件夹推了过来。

    \t“协议书,签署后你就算正式加入第五十五区了。”老人说。

    \t协议书?江一鸣一头雾水地拆开文件夹,跟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个所谓的协议书不是厚厚的一叠,而是薄薄的一张纸,他抽出一看不禁屏住了呼吸,然后缓缓抬头望向老人。

    \t这张所谓的协议书标题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遗体捐献书。

    \t“那个,您是不是拿错了啊?这是遗体捐献书,不是协议书啊。”江一鸣小心翼翼地询问。

    \t“没错,就是遗体捐献书。”老人说,“这是第五十五区的特别协议书。”

    \t“什……什么意思?”

    \t“意思就是你加入后就会有生命危险。”老人说。

    \t“请问我可以拒绝吗?我想回家。”江一鸣将那张单子收回文件夹封好,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问。

    \t“当然可以,但如果你回家去了就得再复读一年参加高考了吧?据我所知你的成绩并不算好,学习态度散漫,就算复读一年后考上好大学的概率也很渺茫。”老人盯着江一鸣的眼睛看,“你确定吗?”

    \t江一鸣像只斗败的公鸡那样垂下了头不敢应对老人的凝视,老人说的没错,就算他成功回去了也肯定会被爹妈压着复读。倒不是说他不愿意复读,反正就算复读了他也就是每天发呆摸鱼度日,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19年了,他无所谓再多一年。

    \t但那样的话爹妈就又得再承担他一年的学费,为他操一年的心了。是的他确实觉得爹妈整天啰哩啰嗦很烦,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爱他们。

    \t如果一个人爱了你很多年,你又怎么可能不去爱他呢?

    \t他们的爱很深很重,但并非理所当然,只要意识到这一点你就不再是个懵懂的孩子,你就会成长为一个承担责任的成年人。

    \t除此之外,其实江一鸣心中还是有着那么一星半点的热血的。曾经有个哲人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在成长的时候会逐渐将心底里的孩子隐藏起来,但无论藏的再怎么深那个孩子也不会彻底消失。

    \t因为那个孩子是承载着你不甘平凡的心灵寄托。

    \t所以会有玄幻小说漫画影视的出现,这些作品在不断缝补那个被现实洪流冲击得千疮百孔的孩子。

    \t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彻底将那个孩子掩埋,为什么?大概是不想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吧。

    \t江一鸣这19年来过得浑浑噩噩的,但起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拿命去拯救世界什么的不是他的人设,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拒绝,毕竟留着命才是王道。

    \t“当然,我们也并非只吃霸王条款的强盗。”老人忽然说,“我们讲人伦道德。”

    \t江一鸣心想放屁,明明是你们这帮家伙把我骗到这让我进退两难的,现在又说自己是讲道德的?逗猴呢?这就像是白匪们扛着大炮到你家门口了,然后放话说我们是有素质有品德的绅士,我们讲人权懂分寸,现在我们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割地给我们要么就继续打,割地给我们是你的荣幸哦,我们免费为你们带来繁荣和民主,当然我们对舍身就义的壮士也很敬佩,就用大炮送你上路咯。

    \t江一鸣对这种虚伪的道义嗤之以鼻,曾经还想过等将来挣了钱去靖国神社吐口水。

    \t但江一鸣还是决定听听这个老人所谓的人伦道德是什么。

    \t“第五十五区区规第31条,‘有退区意向的人可在入区半年后提交退区申请,届时区方会依法退还遗体捐献书,并且退还学费和发放退学补偿’。”老人说,“在区期间住食由区方提供,你到时候如果有退区意向的话我们还会负责路费,你还有半年的时间预备明年的高考。”

    \t江一鸣愣住了,眨巴着眼睛。

    \t“真的?”江一鸣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以为老人八成会从腰间抽出一把枪拍在办公桌上,恶狠狠地说你选一个吧之类的。

    \t“不满意?”老人拱手撑桌。

    \t“满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江一鸣连忙摆手,废话这条件丰厚得离谱好吗?简直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他江一鸣何德何能不满意,简直打着条件也找不到灯笼好吗?

    \t“那么成交?”老人将一支钢笔推了过来。

    \t“成交。”江一鸣转开笔盖,重新拆开文件歪歪扭扭地在捐献书上签下了名字,虽然这让他有种卖身青楼的违和感。

    \t就在他签完名的一瞬间他隐约听到了什么东西转动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像是齿轮转动的咔咔声。

    \t他抬头四顾却什么都没看到,只有左边墙上的挂钟发出嘀嗒的声音。

    \t“那个请问这里的所有人都签过这个吗?”江一鸣将捐献书收进文件夹递给老人随口问。

    \t“嗯。”老人拿起文件夹收进一个白条纹锡铁箱中。

    \t“为什么呢?”

    \t“在区员因故阵亡后,将遗体捐献给国家研究院,供其研究试验。”老人轻声说,“这是第五十五区和国家协约里的一条,阵亡区员遗体必须上交国家研究院。”

    \t江一鸣愣住了,他意识到了这是自己不该了解的,于是他连忙起身告辞。

    \t老人坐在办公桌后目送江一鸣出了门,他移目窗外,最后的夕阳终于沉入了山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t2.老人拔掉信号屏蔽器的几分钟后,电话打了进来。

    \t“和孙侄子的会面怎么样?”电话那头的人完全是闲聊的架势。

    \t“面试新区员本来是你这个理事长的工作。”老人没好气地说,“而你却拿着区内资金满世界乱逛?”

    \t“话不能这样说,我已经老得快入土了,得抓紧时间把年轻人能干的给干了,免得将来死了空留遗憾嘛。”那人一向厚脸皮,“刚好让你跟唯一的亲属后代见面……哦见鬼有一条森蚺爬过来了!”

    \t“别扯开话题,一条森蚺只够你玩玩的!你为什么要把他卷进来?”

    \t“因为你完全不找女人生育后代,也拒绝跟亲人见面,我看你孤寡可怜不行吗?”电话那头传来激烈的水花声,像是一根巨大的搅棍在搅动湖水。

    \t“我想让我的亲人过普通人的生活。”老人轻声说。

    \t“你知道我们这种人注定是无法过上那种生活的,镇原。”电话那头的水花声消失了,那人的声音平静且严肃,“那个时代的鬼魂会纠缠我们到死亡的尽头。”

    \t“那孩子只是个杂牌兽种,基因活性甚至达不到普通血裔的50%。”江镇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血检单,这是江一鸣的血检结果。

    \t“你没看过近些年的网络小说吗?里面的设定普遍是杂牌血脉比纯种血脉强。”那人的语气又变得有些得意。

    \t“你看小说放松可以,但不要代入现实啊!”江镇原抚额。

    \t“其实我觉得那种设定也有一定的道理。”那人说,“比如我的猫阿福不就是只杂交的波斯猫吗?你看它长得多胖多健康。”

    \t“不,你的那只猫体脂率已经超标,属于极度肥胖了。”江镇原想起了那只胖得像个大肉球的黄毛波斯猫,本来波斯猫是优雅高贵的象征,但那只猫实在太肥了,瘫在地上就像是张巨大的肉饼,跟优雅高贵沾不上半点关系。

    \t“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还不着急回台湾的对吧?那就帮我喂下阿福呗,记得它吃的猫粮在我办公室靠窗的那个柜子里,要轻开轻关,那可是古董沉香木柜……”

    \t“别扯开话题,我是来问你喂猫的事吗?”江镇原意识到自己又被这老家伙带偏了话题,“有时候我真想带你去精神科看看。”

    \t“镇原你年龄比我大,你才更容易得老年痴呆吧。”那人说。

    \t“高飞城你这辈子都是个王八蛋。”江镇原终于受不了了骂道,“我发誓你死后我会把你的棺材推上滑雪场。”

    \t“喔棺材滑雪板啊,不得不说镇原你还是有点幽默细胞嘛,这样才招女人喜欢。”高飞城说,“但是你忘了咱们死后遗体是得上交研究院的,我可能无缘配合你的这个想法了。”

    \t江镇原语塞了,要论起厚脸皮来谁也厚不过他高飞城,毕竟这老家伙丢了一辈子脸了,早就不屑那么点脸面了。

    \t“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吗?”江镇原叹了口气问。

    \t“好像没有。”高飞城沉思了片刻铆定地说。

    \t“什么?”

    \t“但我认为他有潜力!”高飞城兴致勃勃,“他还只是年轻人,年轻人总会有无限的潜力!他只是需要一些磨练,我相信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区员!”

    \t“基因活性不达标的兽种甚至连兽性都使用不了,第五十五区一般不会招收这种兽种,这种基本常识还用我来教你这个理事长吗?”

    \t“可是很稀有啊,全国境内已知杂牌不过百吧?”高飞城说,“不就是多张嘴吗,就当是养了只熊猫。”

    \t“你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你做任何事都有目的,我认识你50多年了。”江镇原沉声说,“他通过了那条隧道,但他的兽性却没有觉醒,一般兽种初次接触兽鸣都会暴走,所以我们才派遣人进行辅导,也是制止其暴走,他的状态却很稳定只是发了会呆。”

    \t“有没有可能……”高飞城沉默了片刻,长长吐气像拨云见日的解谜者一样,“他就是单纯的很弱?”

    \t“……我不该接你电话的。”江镇原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果断挂掉了电话。

    \t3.此时,相差十一个时区的亚马逊雨林。

    \t茂密的树木枝叶覆盖了天空,早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地投射下来。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地面很潮湿泥泞,草木上粘着晶莹的水珠,倾倒的枯木上长满了牛肝菌和青苔。

    \t牛肝菌是一种易燃的菌类,本地土著用它来保存火种。

    \t一只长达十米的亚马逊森蚺躺在浑浊的泥水中一动不动,它并没有死而是陷入了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高飞城穿着棕色的防水登山服,戴着紫外线墨镜,头上是一顶类似西部牛仔片中的牛仔帽,腰间绑着一根长鞭,脚上的Davo防水长靴上沾满了泥渍,手里柱着铝合金登山杖站在森蚺边将卫星电话收进登山包里。

    \t他打扮得像个普通的登山爱好者,但身边却并没有其他同伴。亚马逊雨林是横跨巴西,哥伦比亚,秘鲁等九个国家的大森林,占地约700万平方公里。

    \t在这样大的森林中一人独行是很不明智的,不仅迷失方向的可能性大,而且还有各种危及生命的风险。

    \t这条亚马逊森蚺就是风险之一,其余的还有生活在亚马逊河中的黑凯门鳄,丛林深处的美洲虎等猛禽。还有一种剧毒的蛙类——箭毒蛙,它是整个地球上最为致命的生物之一,有人说不小心触碰到那么就赶紧向上帝祈祷吧,因为你的生命也只剩下祈祷的时间了。

    \t高飞城跨过了树桩粗的森蚺向着深处探索,他用登山杖拨开一层又一层茂密的植被,植被上的露水哗啦啦地往下掉。这里是雨林的深处,几乎没有人烟,但走了几分钟高飞城便发现了一个圆形石头的物体露在腐烂的枯叶外。

    \t他用登山杖拨开枯叶,看清了那是一个头部石雕。石雕被泥土掩盖了大半,只有脖子以上的位置露在外面,长满了青苔。

    \t它实在是太古老了,表面几乎被侵蚀得面目全非,高飞城通过面部特征认出了这是一尊人类的头部雕像。

    \t雕像是只有人类才有的技艺,这证明高飞城并没有来错地方。

    \t他继续向前走,说来也奇怪,本来虫鸣不断的森林变得越来越安静了,只有风声和露水滑落声。大概走了十分钟左右,高飞城扒开厚实的芭蕉叶时,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

    \t这样明媚的阳光本不该出现在常年昏暗潮湿的亚马逊雨林深处,因为茂密的枝叶密不透风地覆盖了整个雨林。

    \t但温暖的阳光洋洋洒洒地倾泻下来,恍惚的光晕中月光花在长满青苔的枯木上绽放,藤蔓如长蛇一样悬挂在枯木之间,一种不知名的蝴蝶在阳光中翩翩起舞,翅膀像透明的一般。

    \t这是一座黄金色的庙宇,在阳光映照下并不刺目而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周遭的植物围绕着庙宇像信徒围绕神明不敢做任何僭越,所以庙宇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植物生长其上,甚至连一丝落尘也没有。

    \t高飞城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崇敬从内心涌出,就像是散发巨大光辉的母神朝他伸出手,威严又和蔼。

    \t他缓缓向着庙宇走去,踩烂了散布在地上的枯枝和枯叶。这些枯枝枯叶早已腐烂不堪,隐藏在下面的是坚实的地面。

    \t高飞城踢开枯枝和枯叶,显露出来的地面居然平滑无暇,呈现着金黄的颜色。

    \t高飞城俯身去看,这才发觉地面居然是黄金做的!

    他起身继续向庙宇正门走去。

    \t庙宇前的台阶落满了灰尘枯叶,高飞城注意到了台阶也是黄金质地,并且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t他从登山包中取出了一把考古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刷去灰尘和枯叶,台阶上的文字就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t那是一种十分古老的文字,类似古拉丁文。高飞城对古拉丁文没什么研究,只好掏出数码相机拍下照片。

    \t台阶共有18级,高飞城逐个清理拍摄,用了将近四十多分钟的时间。

    \t最后他站到了正殿门口,看着门上那个怪异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