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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灰狗

    电光火石之间,兽牙刀带来扑面的血腥味儿,却没有压倒少年生死中养成的冷静。

    他迎着烟尘中的人影冲了过去,在长刀还未落下的时候,后发先至,在半空架住了对方的手腕儿,晋国的武士没有防备,被他扯住臂膀扔了出去,刚要再起身,一片雪亮的长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再也动弹不得。

    涂飞一咬牙,一双眼睛迅速扫视了一圈,两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做出了决定,向着码头的一侧冲了过去,那边守护的人手不多,只要自己跳进水里,他有把握谁也捉不住他了。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他讶异的转头,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一张发白的脸,是邱芃,晋国的异人。

    涂飞只看了一眼就继续跑,邱芃此前在仓库里大展身手,现在受到了丛云骑兵的重点照顾,即便身前幸存的晋国武士拼命护卫,仍是凶多吉少。

    可就是这一眼耽误了他的时间。

    混乱声中有一声嗡鸣,像是振荡的尺子,清晰的响彻在涂飞的脑海里,等他听到的时候却有些晚了。

    弩箭巨大的力道撕裂了他的肩膀,涂飞向前踉跄了一步,没有时间检查伤势,身子往前一倒,索性就顺着弩箭的力道栽到了河里,鲜血漂浮在水面,咕隆咕隆的冒着泡。

    ……

    密密麻麻的河道遍布了整个月梢城,直到夜幕降临,涂飞才从石桥底下的牙洞中爬出来,相比于以前受的那些伤,这道箭伤不算太重,却也伤到了骨头,最要命的是没法就医。

    他想月梢城哪里都好,就是规矩太多了。

    城中的医馆药铺全部都有官府开具的文书,无论是买治疗箭伤的药,还是见到自己身上的箭伤,必然要向官府报备,那样麻烦就会一波一波的找上门。

    夜晚的月梢城仍旧热闹,起码城中几条交叉的主干道上还有做生意的小贩,天女台前还有痴情的公子将思念寄托在河灯上放在河水里顺着水流飘向远方,惆怅的诗人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喝酒……

    涂飞行走在街市间的阴影里,亲眼看着这繁华的一切,越来越寂寞,也越来越虚弱。

    这座城市之中,自己只认识几个仅仅知道姓名的船工,一个昏头昏脑的说书人,自己即便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在意。

    涂飞猛地惊醒!

    剧痛从肩膀传来,他的脸色发白,头顶冒出细密的汗珠!

    我不能死!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这样死去!

    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在这里停留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这些阴影中并不是没有人。

    这里就是月梢城的阴暗面,城外涌入的流民和罪犯太多,大牢里已经塞不下了,他们都生活在这里。

    无论他们之前是怎样的人,好人还是坏人,男人还是女人,穷人还是富人,他们现在都很危险。

    涂飞并不害怕他们,受伤的猛兽仍旧长着獠牙和利爪。可他不想在这里浪费力气,没有意义。

    涂飞想起了草原上那一晚的血战,他拉着小卓在帐篷的海洋里穿行,挥刀,杀人,然后受伤,专心致志,没有任何精力想别的事。

    那个女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此刻他在想肩膀上被河水泡的发白的伤口,在想涂三强为什么这么爱喝酒,这么爱赌钱,这么爱和其他的女人鬼混,他在想当时母亲丢下自己远去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想北郭城里将军指定的猪肉限购条令究竟有没有取消,想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头顶没有一片云,月亮升到冷清清的天空,白晃晃一片晶莹。

    月光洒下来,压在肩上,却要将他压垮。

    涂飞低着头走了很久,眼前的道路完全不认识,已经开始有些迟钝的脑袋这才想起,原来这是陌生的城市啊。

    阴影中有刀子递了过来,涂飞很累,他扯着那只手,将黑暗中瘦弱的影子拽到了怀里,像最温柔的情人一样从背后抱住他,然后捂住他的嘴巴,顺手扭断了对方细弱的脖子。

    涂飞深呼吸,心想我没有力气了,走不动了,我或许还有着杀人的能耐和力气,两条腿却像是灌了铅,他明白这并不完全是因为受伤,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在面前的房门停了下来,伸手敲门。

    他选择这扇门,心里带着赌的成分,可实际上也进行了一番思考,这是一家医馆,门前挂着一块酒肆一样的帆布,清晰的写着医馆两个字,可门脸却又开在昏暗巷子里一处看起来没多少人路过,甚至连月光到照不进去的地方。

    涂飞敲门,也许用砸更合适,他挥起拳头,用力的砸了三下门,砸的门框都在震颤,他咬着牙,仿佛不用力就不会有人听见。

    可刚砸完门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固执的认为自己以前受过比这重的多的伤都没有死,这次自然也不会死,熬一熬就过去了,他是涂飞,北郭城来的小土匪,不会这么脆弱,敲开这扇门反而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伤口又裂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整个人靠着那扇木门缓缓滑下,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墙壁,才注意到这个巷子虽然昏暗,却十分干净。

    干净的想让人躺在地上睡一觉。

    他的脸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白过,靠着门坐着,心里又在想被自己藏起来的那把刀,以秋蝉的重量,那个异人绝不可能挡住自己拼尽全力的飞刀,想也白想,只是胡乱想一下,防止睡着。

    他认为自己在这地方睡着就会死去,来时千里迢迢,郑重的想着要成就一番事业,现在却要死在一场不知原因莫名其妙的乱战里,老头儿师父要是看到了,绝对会揪着胡子笑话自己,说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废话。

    黑暗从巷子深处里涌了出来,如同潮水,这一幕颇为神异,涂飞理解不了,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黑暗里有东西踱步走了出来,浑身的伤疤,尾巴夹在两腿之间,像是一头灰色的大狼,露出锋利的牙齿,拉丝状的口水垂到了地上。

    涂飞盯着它看,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看出,这是一条灰狗,可又很难相信,因为狗的眼睛里怎么会闪动着这样人类都无法比拟的,智慧的光?

    他不理解,所以恐惧。

    他用手拍了拍屁股下的石板,看了眼灰狗枯瘦的身体,自己仍有杀狗,乃至杀狼的力气,可这只狗的诡异却让人只想生出逃走的心思。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仍隔着有八尺的距离,涂飞这才注意到,灰狗脚下的黑暗已经将月光都整个的吞掉了。

    小巷子里各种淅淅索索的声音一瞬间都消失了,心跳声在诡谲的气氛下,异常清晰。

    吱嘎一声,背后的门被拉开了。

    巷子里的黑暗像是被别人发现一样,用比来时还要快上十倍的速度退了回去,月光重新洒了下来,照在巷子里,空荡荡的,没有灰狗,也没有人。

    涂飞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穿着雪白的衣袍,黑长的秀发披散在肩膀上,显得有些厚重。

    她并没有如今人们喜闻乐见的一张瓜子脸,皮肤白里透着红润,两颊肥嘟嘟的,鼻子有一点塌,使人显得呆呆的。只是两只不大的眼睛格外的干净有神,只看一眼,青春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可此刻她却皱着眉,看着坐在地上的涂飞,瞥到了他肩膀上的血:“有钱没有。”

    涂飞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袋铜板,女人将钱袋接了过去,打开看了一眼,脸上顿时充满了厌恶的神色,转身进门。

    “自己能走的话,就自己进来,敲门的力气这么大,想来还死不了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