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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岑来寻1

    画凝言看着埋好碎片的地方,搬了枯枝几许到上面遮盖,左右环顾记了大致方向。踱步左右绕一圈,推剑出鞘,在临近一棵树根处留了一道较深划痕。

    “好剑。”

    画凝言第一次用此剑,甚为顺手。

    因枣林中深处鲜有人行,皆是枯枝败叶交错,灌木杂生。画凝言将裙摆挽起,系于腰间。臂上紧缠束带,将广袖紧裹。抬剑入鞘,继续行走。

    约有半炷香时辰,画凝言行走之路枝丫渐少,眼前视线渐阔,一条小道出现。

    路上并无行人,只有乌鸦几只偶尔掠过。风热阳烈,几许吹过,都惹得她感到一阵窒息。

    汗渍湿染臂上伤痕,稍有灼痛感。画凝言拧了眉头,只道一声“奇”,也未曾再理。墨白山庄所用药物皆是帝宫直供,刀伤剑伤早已痊愈,这臂上灼伤怎就不见恢复。

    “那有个人!”

    “哪?对是她!”

    画凝言只是走神片刻,这荒郊野岭之地竟然突然蹦出几个人来,直直朝她这边看来。道一声不妙,顺小道逃去。

    她不能返枣林,否则碎影琉璃镜不保。

    “唉呀,小点声,激动什么,别吓着她。”一个老者声音急中带缓而道。急是因为看到画凝言,而缓是因为这位老者年近古稀,实在有气无力。“唉呀,别愣着,你们倒是追啊。”

    “慢点跑,你们这么狂奔,把她给追急了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的,又追丢了怎么办。”

    那些人闻声突然收脚,脚下一片尘土飞扬,回道:“娄公公,她跑得快,现在已经丢了。”

    那老者摆摆手,干咳两声,让他们去了:“快,别让她再跑了。死活都给我带回来!”

    四面夹击,画凝言逃路被堵。

    “当真要赶尽杀绝。”画凝言拔剑。

    “抓么?”

    “娄公公有命,不管死活,都带回去,上!”

    众人掌出兵械,步步逼近。须臾刀光剑影,乱作一团,兵刃相交,脆响鸣音不断。烈阳蒸汗,咸湿味散发四处。挡下几招,画凝言对眼前几人功夫层次、水平高低略有所知。

    这几人不似高强者,逃脱应该不成问题。寻得契机,盯着一个身瘦力弱者进攻,不容片刻思虑几剑速出,一剑得逞,伤其臂肉,是时转剑扫地,扬尘再乱其眼。

    那人抵挡不过,后退之时为画凝言开出一条空道出来。画凝言伺机而动,疾步向前冲去,背手于后腰之处,左掌转接右掌剑柄,剑鸣一声啸划出一道剑锋,退避后方袭来剑刃,逃离围攻,奔匿而去。

    画凝言刚逃不久,那老者便赶来了,看着眼前四人模样,不禁抬帕擦汗:“饿着你们了?糊了一身力气?让她跑了?咳咳——咳咳。”

    “娄公公,还追么?”

    “把剑都给我收好了,不许再拔l出来!”娄岑捏着素娟手帕抬出一根颤颤巍巍的指头,抬脚一跺:“追!”

    ……

    “怪不得入城安祥之景,果然有诈,原来都在此处等我。”画凝言边逃边想,喘息咬牙,“怪不得欧阳伯父派人出来查探,结果也是无所风声,原来想以静制动,狡猾!”

    “糟了,前面是悬崖。”画凝言一路拐道变路,将身后人甩远。不知路,不熟路,不认路,居然来到了假坳山断崖处。“幼时曾被虞城带到崖底,取鹰爪锁链从下往上攀爬,如今无有锁链,该如何下去。”

    “言儿啊——”

    画凝言握紧剑柄听着这声音,心中皆是朝夕之变的酸楚与苦涩。曾经,他也是托她上树,让她摘取皇宫脆梨的人,如今却要来取她的命了。

    曾经那声言儿都是宠溺,如今尽是讽刺,画凝言觉得这称呼极其刺耳。

    但她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他。

    “言儿,别跑,你跑什么啊。”那老者从一个侍卫背上下来,正抚胸喘气。

    “你们灭我府,害我有家不能归。你们伤我至亲,让我如蛇鼠逃窜。你们该死!”画凝言抬剑指着眼前人,“我爹娘呢,你们把他们怎么了。”她咬字而出,只觉喉间哽咽,声音近哑。

    “先把剑放下,你切莫伤到自己啊言儿。”娄岑止步不前,将那几个侍卫推了身后去。“你看,这是什么?”他从怀里取出一道帝令,将帝令展开予她看,“帝,唤你回去呢。”

    画凝看过去,那金丝帛书,墨笔写了大字:

    画征独女,画凝言,聪颖多才,上天垂爱,曾封郡主,今赐号潇罗,望之爱民忠国,不负孤意。

    “何等恩典,画凝言不敢受。爹娘既故,作何诓骗于我!”画凝言看着“画征”二字,头上作痛,心如滴血,眼角顷刻血红。如此装腔作势封赏,想必,爹娘早已惨死恶手。

    “帝一言九鼎,何来诓骗,怎可如此造次,出言不逊。”娄岑将帝令卷起托于双掌,“快接好,画征在宫里等你呢。”

    画凝言冷笑,丝毫不信。是为独活,是为与爹娘黄泉相聚,她开始抉择了。

    “郡主,老奴何苦欺骗于你。此事说来话长,你怎可不信于我,不肯与老奴进宫。”

    “我不要这郡主虚名,我只想知道真相。”

    “唉。同我回去,回去讲与你听,可好?”

    “现在。”画凝言虽觉有疑,却不敢信他。如若他想抓她回去,必然可用武力,何苦与她这残败之躯,毫无抗衡之体讨价还价。如若要杀,此地解决为何不妥,定要她入宫。

    可王府被屠已是事实,她又如何信帝,信这眼前人。

    断崖上残花衰落,凋零于泥土中,附于画凝言脚下,枯萎不见颜色。她心枯如此,抬眼怒视眼前人。此人银发婆娑,眼含沧桑。眼神之中多有垂爱怜意,可她不敢信了。

    那时幼年,蹒跚学步,如她祖父牵她指手,她也尊他敬他。却未曾想有朝一日,二人竟在断崖处对峙。

    “我想听。不要骗我。”

    “好,既然如此,老奴将我所知,皆告知于你。”

    娄岑扬臂,将周围侍卫遣退。侍卫退散,离往别处等候。

    画凝言见其动作,犹豫再三垂腕将剑锋落下,却并未入鞘。她抬眼望天,迟疑片刻动唇:“您说罢。”

    “画征,太过执拗。他在朝中有名无分,受帝恩,我曾几见为人所议、所妒。”

    画凝言不语,攥剑柄之指,指尖处通红。

    “宫中不少权贵之士,对他颇有偏见。‘麻雀妄图变凤凰’是常说之言。画征出身贫寒,半路封王,却仍有些许习惯留存。”

    画凝言微颔首,看着脚下黄土。

    她的父亲,不喜大肆酒肉怡乐,逢有人做请,他便拒。时之日久,便再无人拜访。

    他不以为然,觉无有所错,本为王爷不参政,也不必与他们来往甚多。他虽为燕雀,却有鸿鹄之志,也知晓这志趣必不可在酒肉中取。

    画凝言是王爷子嗣中唯一一个喊爹娘的人,本该是父王、母妃。因为画征觉得此等称呼太过于让心中难安,不觉舒适。蒙帝厚爱赐爵赏位,他一介武夫,自是不喜做以形为上的奢雅风。

    爹娘之谓,祖辈有传。不可换,怎可奢逸忘本。

    他觉得,这是忘本了。

    “些许有人,觉得他行为有失,不入官宦之眼。人心不得,就被诸位王孙贵族疏离。”娄岑长叹,继续言道,“也不知何人言他府内藏宝,这事便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帝想让他献宝,他却不肯。他不肯与帝言说原因,帝不知何意。二人,心渐分离。”

    画凝言垂眸,“是帝心离了我爹,我爹从不曾离他分毫,他一直忠心耿耿。”

    “郡主,此等不敬之言,日后莫要再说了……其实有人挑拨他们二人,说他早有奸佞之意,说他拥宝试图造反,帝也对他失心了......”

    “何人陷害他?”

    娄岑不言。

    “何苦为难他,他必然不敢说的。”似有所想,画凝言也不再言语。她也是月满那晚才知道那石室里到底藏了什么。

    从小便知后花园那座白石所砌之“坟墓”。虽言坟墓,却未曾见碑,只是一白色,形如半个蹴鞠。

    “坟墓”是画凝言自己取的名字,那白石砌的地方隆起,约摸半人身高。她遇到死去的虫蚁便在那地方附近刨一处坑,将它们埋葬。

    王府之中没有任何人说过那是什么,也没人说起过。那“坟墓”的下面,就是那处石室。

    画凝言无从得知,为何父亲不愿告知帝宝物所在之地,并言琉璃镜对国有祸。以及那日在石室发生的种种怪异之事,对她来说皆是迷。

    不过她确信,他的父亲,对帝对黎郅国绝无二心。

    “因为那个东西,他让清心教的人屠杀我全家。”画凝言忽觉心神有些麻木,她也不知这句话怎么从她口里说出来的。

    娄岑不愿置否,至少现在来看,确实如此。

    “帝之所行,老奴不敢妄断。”娄岑将帝令举至额头,躬身低眉,“帝对郡主有愧。老奴听到郡主现身了,立刻奉帝令来寻你,老奴一路未歇,只为找到郡主啊。”

    “他有愧。”画凝言闻此言冷笑出声,眼神无光,再无当日星辰。一字一顿皆从齿间咬出,瘦肩略抖,按耐不住眼角红痕,步步靠近眼前老者,歇斯底里质问而道:

    “他有愧,以一潇罗之号就可以弥补我成孤之痛么?他有愧,就可以不顾当年救命之恩让我爹含恨而终么?他有愧,就可以昏庸无能听信谗言让我府邸血流成河么!”

    娄岑被这言辞惊吓不已,心跳骤速,双脚发软跪地俯身,高举帝令沙哑出声:“郡主不可如此藐视帝威呐!画征还活着,郡主,相信老奴!”

    娄岑咳声不止,脸已涨得通红,呼吸不畅却仍然持着一口气说与她听,“随老奴回宫,帝和画征都在等着郡主呢!”

    “在帝宫内……为什么不回家,他怎么了?”画凝言觉人好似不像说谎。她脸色发白,因一时激动额头一阵晕痛。她想见他,但不禁心中暗想,“帝把爹怎么了么?妄图用我安危威胁爹交出琉璃镜么?”

    她不想信任何人。

    不想信那个曾经抱着她指点一郡之地,昭告天下她是黎郅国大幸的帝。更不想相信眼前残年之人,因为他是帝的臣,一个如她父亲一般,对帝忠心耿耿的臣。

    可能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信了。

    但她又能怎么样。一人之力,与这国为敌么。还是逃命做个缩头乌龟,苟延残喘。

    如果,是真的,爹在等她。

    如果,是假的,误入宫中,祸福不可知。

    “月满节后,为何我打听不到府中任何消息?”画凝言试探问他。

    “帝下令,禁止声张画府之事。”

    “为何?怕被诟病罢。”画凝言缓声。

    “郡主,非也。清心教屠画府之事,非是帝之意。”

    “那就是清心教试图取我府中宝物献给帝,不管伤亡还是如何,得到就可,帝默认了罢。”画凝言仰天而视,看着那烈阳刺入双眼。

    不可否认,确实如此。

    “郡主,第二日清晨,帝恻隐心动,便将逃亡在路的画征救回宫中去了。”娄岑未曾告诉他,他跪地在雨中冒死求了一夜。帝才愿在那雨后清晨想起往日之事,心有所动,有悔入心,应允了留画征等人活命。

    因那一夜雨,娄岑风寒袭肺。

    画凝言合眼,思虑此人话语的真实性。

    “也是在第二日,帝知晓郡主被人救起。派人去找,不过那的人说你没答应回来,故先让郡主在那处安定心神。”

    画凝言心道:“原来,找过欧阳伯父他们么......可怎么伯父未曾告知呢......”画凝言觉得哪里似乎说不通。想必,娄岑误以为帝派人找过我罢。

    而娄岑只觉得那时那人之言不可信。哪是言儿不愿回来,必然是帝吩咐韩逍客,那韩逍客办事不力。不过也好,灭门之事对她来说打击甚深,修养一段时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