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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慈之殿

    “言儿,快过来。”梅瑛宁看着她走过来,起身唤她。

    “娘亲...”

    娄岑推她肩膀,“快去啊。”

    梅瑛宁伸开双臂,笑靥如花。

    画凝言眼泪夺眶而出,咬着唇,她委屈,想极了她。

    “快过来,娘亲在这儿。”

    画凝言只是看着她,感觉脚下沉重,双腿也不听她使唤。她只顾着哭,只顾着落泪,不知道怎么走过去扑入梅瑛宁的怀里。

    双颊盈泪,抽泣不止,画凝言听到了自己的哭声,睁开眼只见眼前一株火红的光亮在灯罩里跳跃。

    娄岑不在屋内,而她不知什么时候在桌上浅睡过去。抹去眼角梦里留下的泪痕,画凝言起身去关好窗户。

    起风了,吹得她生冷。

    屋里安静得厉害,静得让她心神不宁。她不喜欢这种静,孤独、清冷又卷有一丝诡异的静谧,惹得她心里烦乱,她抱着自己肩膀,把头深埋在怀里。

    听到些许脚步声,她抬头转身过去,门被推开。

    “郡主,走吧。帝召见你。”

    娄岑打着灯笼,带着她穿过高墙逼夹的石砌宽道。墙上琉璃瓦,墙下长明灯。偶有三两宫女路过,梳着高髻,发上落着流苏。

    这是,去往济慈殿的路。

    画凝言看他,娄岑未曾多说什么,点点头回应。

    步行半炷香时辰,到了济慈殿。门口有两带刀侍卫,将画凝言手中剑扣押了去。

    进入红漆大门,门被关上。里面是一处小院,似是无人打扫,院内枯叶零落满地,只有一间房子透着光亮。

    “启禀帝,郡主带到。”娄岑拱手躬身对着那处门。

    “进来。”

    娄岑后退几步,为画凝言腾开了道。直起身捂住口鼻,小声咳嗽几声便从小院出去了。

    画凝言依言进了屋门,那人正坐在一处椅上。

    “怎么,下跪问礼都忘了么?”楚蓝沉声,似有不悦。

    “罪臣之女,画凝言,叩见帝。”画凝言缓过神来,跪地伏身。

    “画征在里面,自己进去看。”

    “谢帝恩。”画凝言起身,看向眼前人,二人四目相对片刻。许是房间视野昏暗,画凝言看不清对面那人神色。

    金色镂着纹饰的面具遮住了这人的一只眼眸,俊冷略显刻薄的下颌骨线被他手中瓷杯遮挡了许多。

    “怎么...会...”画凝言到了里屋,被眼前所见呆滞了深情。

    那是谁,是她的爹么,她竟一时不敢确认。

    眼前之人只穿着中衣,那中衣似是刚换过不久,但仍染有血迹,且那血迹在不断扩散。他坐在床边,双手被铁链拴拷。

    他似是疼痛,身体在颤抖。手指不住得曲伸,似是要抓取什么,但那铁链重的厉害,他抬不起手。画凝言看着他,不曾有所动。那人似乎注意到了视线,抬起头看向了她。

    “爹......”画凝言喊了他,那声音小的可怜。

    “言儿。”画征几次想要站起身来,却都被迫倒下。他跌落在床边,身上血污重新渗透着衣衫,白衣被血染了数几红晕。

    “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画凝言声音哽咽,忙乱扑过去跪在他面前,却又不敢碰他。她怕弄疼了他,他身上似乎都是伤痕,没有一片完好肉皮。

    “爹没事...扶爹起来...”

    画凝言小心扶着他胳膊,扶他站起身,坐在床榻边缘,倚靠在床头雕木上。

    “让爹爹好好看看你...”

    画征每欲伸手,都不得成。画凝言见状双手捧过他手,咬唇不知做何言。

    “你跑哪去了...爹以为都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女儿不孝...爹,对不起...”画凝言抽噎着,吐字都不甚真切。

    “傻孩子...是爹对不起你...”

    画凝言摇着头,喉中似是打了结,话也没了声音。

    “你娘走了,爹也很快就去陪她了...”

    “不行...爹,别留下我...”画凝言不知道这句话何意,她以为,帝不给他生路。“我去求,求帝给你一命...爹,我已经没有娘亲了,你怎么能让我再没有了爹...”

    “言儿,听爹的话...好好活着...好么...”画征眼里含泪,却始终没有落出一滴泪水。他眼里满是不舍,他怎么可能舍得离开她。可他,逃不过的。

    “爹,你活着...”

    “言儿...”画征额头满是汗珠,手颤动不止,身体如临万蚁啃食,奇痒难耐。身上伤痕愈发裂大,血渗流不止。

    “爹!爹你怎么了!爹...”画凝言看着他唇色渐白,更慌了神。

    他一直忍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而意愿以得,他不再留恋,心神中压着的那股意志,开始湮灭。

    “爹...救救他!救救他...谁来救救他啊...”

    画凝言看着倒在床上疼痛不已的画征,手足无措。

    “帝!求求你,别杀他!帝!”她撕心裂肺,凝泪珠落,淌染侧颜。咬牙只觉心苦,痛不欲生。

    那一刻她突然觉自己力微,抗争不过任何人。她与画征的命,被人撕玩,最终成灰扬撒,不见踪迹。

    她看着他血液污满全身,那血是为黑色,将他玷l污。她看着他额上汗滴垂落,惨吟不止,这一声声将画凝言推近崩溃。

    “求你...帝...救救他...求求你!他不顾生死救你...身背数刀伤,把贼人引开,被贼人断了三处肋骨。每到阴雨之时,疼痛难忍,但他从未后悔救你...”

    楚蓝未曾回应,她继续哭喊。

    “他常言你是黎郅国明君,忠你敬你,爱民如爱子。你赏赐的金银,广施穷困,不留分毫,还让他们恩记帝德...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看着他死...你怎么能看着他死啊!”画凝言无力看着门口黑暗,那人依然未曾回声,也未曾进来一步。

    “楚蓝...你为帝不仁为君不德!你枉为人!你禽兽!”画凝言眼泪昏眼,撕心破骂。手却被一人用力握住,那双手布满血痕,血流不止。

    血红从画凝言指缝间流出,让她刺目。那人手背开始生裂缝,肉出鲜红,白骨隐出。

    “不可...大...逆...不道....”

    “爹...爹...”画凝言被眼前景象所吓心悸不已,“他们对你做了什么...爹...”

    “是爹...自...食恶果...”画征咬牙颤身,再也不顾疼痛,唇无血色拼尽力气握住她手。任血如流水侵没全身,染污床榻,“言儿...好好活着...活着...忘记仇恨...爹不悔...你...活着...”

    “爹!言儿知道错了,言儿好好听你的话,你不要...不要死...我怎么救你,我该怎么救你...爹!爹...求你...”画凝言握着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取下所缠布带圈圈绕他手心,那血不止,透过层层溢满鲜红。

    白骨所露越来越多,臂上也渐开裂。画征全身亦疼亦痒,床榻上左右翻身,难以忍受。

    蓦地一道银光一闪,画凝言眼眸被晃。再眨眼时只见一剑刺入画征心口,再拔出时,血崩四处,溅淋画凝言脸上。

    斑驳红血聚滴,顺脸流落。那人断了气,不再挣扎。

    画凝言紧紧攥着那双手,感知到那双手渐渐冰冷。她眼前红色溢满双眸,一时之间竟成昏暗。腹胃翻滚,绞痛难耐,几欲作呕,近乎晕厥而去。

    一双手按住了她肩,那人将剑弃于地上,弯腰将她抱起走出房屋。

    “娄岑,传太医到沉溪宫。”

    画凝言阖眸,在楚蓝怀里失去意识。

    她方得来不久的光明,又暗了。

    ……

    翌日,画凝言从沉溪宫苏醒。屋外还是很暗,大雨飘泼。飞檐铜铃扬,声声零落脆响,击碎雨滴。

    同日,帝下了一道令:

    清心教教主韩逍客,耳目不明,滥用奸人,使画府遭难,其罪当诛。念其行商曾为黎郅国诸多百姓去贫,造福四方,故免其一死,罚银三万两,禁商一年。其下属曹烨,目无王法,手段残忍,性行卑劣,处其极刑。画府遗孤画凝言,身惨命悲,天见犹怜,封其潇罗郡主,以昭天恩。

    午时雨停,云退日出。曹烨跪在朱雀台,头罩黑布,看不清脸面。只是呜呜闷声,身缠铁锁链,拴固在圆柱上。

    他口齿淌血,外人也看不见他是何模样。被割了舌,说话不得,他也未尝反抗。因为有人告诉他,会给他家里人应享之利。

    时刻已到,他身上被洒了舔骨水。折磨约有一个时辰,骨肉被蚀尽,朱雀台上,只剩一滩血水。在血水旁边,还有四十八具尸体,皆是被斩去头颅。

    ……

    画凝言躺在床上,望着床畔帐幔珠帘。手中拿着那四十九人的名单,闭上了双眼。

    她心知肚明,不过是些各为其主的下侍,现如今,命也被他们摘了。

    暖阳从窗穿过,洋洋洒洒到地板,光亮明媚。

    爹,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竟让如此多人无辜丧命。他若想得,给了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