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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坟青碑9

    几月后——

    荷塘之处已不见莲花,有几孩童入水取莲藕,玩乐嬉戏,好不热闹。

    徐植站在逍遥阁二层窗口外望,还是那处房间,手中还是那杯茶。只不过他望的不是逍遥阁门口女掌柜拉拢客人之趣事,而是那一塘绿色。

    他面露坦然,双眼明亮,摇扇自语:“墨长老,我又制出一新毒,待你归回,再为之予名。”

    墨司空于帝都暗牢内,合眼静坐。

    他又思及那年那日——

    十五年前,墨司空十九岁,尚秋潋十八岁。

    他是番切国国主御用琴师,她是番切国国主沏茶侍婢。

    春风裁柳叶,春雨润新泥。番切国逢百年国宴,普天同庆。大典之日,大殿之上。琴瑟勾弦,觥筹交错。明灯晃然,殿顶凤凰图腾金光流动。酒融墨香,处处皆是欣喜之气,呼悦之声不绝于耳。

    “凰踏金乌,鸣震穹苍,惊撼天外宫。一鸣民生福,二鸣国运昌,三鸣万物荣。”

    “乌福,苍昌,宫荣,皆是同韵。哈哈哈,夜相国,这次再对不出,可要罚酒十杯了。”

    “白尚书你莫要催我,此次我作不佳,你得陪罚。”夜珏手捋白须。

    “这是何道理?”

    “这里你笑的最大声,老夫要挽回面子。”

    众人哄堂而笑,白一歌指着人颤指乐道:“你这老狐狸。”

    尚秋潋弯眸一笑,转眸看向身后调弦之人。

    “你看看,尚丫头等不及。郎才女貌,我们几个老头可不能耽搁。”白一歌给夜珏使个眼色,哼哼一笑。

    “白尚书您又取笑我。”尚秋潋侧颜染红,羞涩之情难藏难掩。

    “快去吧。”各大臣热闹起来,又团了一处开始游戏。“这次猜谜!”

    尚秋潋隔着人群看了国主,罗楼吟挑眉一笑。尚秋潋顿时眉眼皆是笑意,欠身行礼后转身便去寻墨司空。

    二人勾指同走,浅听风吟。

    “你见过樱花么?”

    “未曾。”墨司空侧目。

    “听说黎郅国有,春天盛开,甚美。”

    “嗯。”

    “你见过雪花么?”

    “未曾。”

    “冬天盛开,听说也很美……秋去春来,樱花树埋一坛醉。夏归冬至,白雪指落一抹蕊。”

    墨司空忽觉那人止了脚步,右手手心触上一温热之感。

    尚秋潋牵过他手,紧紧地,一刻不曾松懈,抬眸望他。

    “我不想留在宫中了。”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紧紧看着他,让墨司空眼中也含了些许宠溺。

    “带我去黎郅国,我想看看。”

    “好。”

    “下月就去,我已和国主明意,他应了。”尚秋潋扑入他怀,细感那人胸膛温热,心跳之动。

    “嗯。”墨司空伸手环她,他不善言辞,他只有一手琴艺,一身武力。他不会将他心中所想表达,只将心给了她,让她自己去感觉。而她,亦感觉到了。

    墨司空曾经心中只有一把琴,一根银链。他不懂情,是真不懂。他不懂街上情人携手之美好,不懂怀抱婴儿看其哭啼或看其笑脸之意义何在。他似是对男女之情甚是麻木,甚是不解,甚是无所感获。

    眼前之人,他与她相识已一载。她喜将她新诗作给他看,喜将琐事讲与他听,喜向他抱怨,喜向他玩笑。喜在他面前落泪,喜在他面前笑颜。毫无掩饰,毫无保留。

    时之日久,墨司空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会在夜里想她笑颜,会在白日忆她曾说的话。

    他只知晓,她似乎有些不同。

    尚秋潋像个孩子,看到杂草丛中一点含苞待放的野花会欣喜。

    “我从未注意过,花苞是这般模样。”

    墨司空为那花垒了石墙,每日带她去看。

    有一日,他问她。

    “尚姑娘,何所谓心动?”

    墨司空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尚秋潋哭了一天一夜。

    “心动......”

    “是,心动。”墨司空说不清道不明,他不知如何言辞才是对,如何言辞会被人曲解了意。

    “想看着他,为他喜而喜,因他忧而忧。”尚秋潋望他说着,泪已凝落双脸。“心悦于他,心倾于他,想与他携手度余生,觉他甚甜。”

    “甜?”墨司空问了一字。

    “是。”尚秋潋扶他臂上,踮脚阖眸凑近,覆他唇上落吻。泪滴淋落他下颚,顺他下颚滑落于那泥土中花苞之上,泪水晶莹流入花蕊,娇嫩花瓣绽放。

    须臾,她离开他唇瓣。委屈之情,卷有欣喜,泪眼问他:“甜么?”

    墨司空未曾回答,他心乱不已。将她带入怀中,环上她娇柔腰肢。他原些淡浅不知为何的感情,于那一刻于心腔热流。

    他,动心了。

    尚秋潋心底柔软至极。会为听来的悲欢离合而伤感,会为墨司空弹出的愁殇小调而落泪。

    “这是何曲,怎如此凄凉。”

    “未曾起名。”

    “那我来帮这曲起一名可好?”

    “嗯。”

    “此曲弦声蜿蜒,前段曲一如夜之静谧,亦如夜之神秘。后半曲如两情相悦之人于夜互明心意,终了之时挑弦之音沉重杂乱,犹如相爱不得,不知因何缘由被迫分离。取名夜阑珊罢,愿他们二人未来可如愿以偿。”

    墨司空觉她甚有起名天赋,点头应了。

    他指弄琴弦,她在他背后相靠,阖眸而听。他执银链武之,她执茶而赏。

    他开始了解她更多,愿以一心将她曾经赋他身上苦恋偿还。

    她乐之静雅处。

    她乐之云雾茶。

    她乐之樱花树。

    她乐之焚檀香。

    她乐之篆刻术。

    .......

    她乐之墨司空。

    墨司空看着地牢铁栅栏,深沉双眸甚是无神。

    十三年前,手中无有证据。清心教势力之大,他无处抗衡。当年闯入清心教欲报仇,却对那些无辜眼神留以德。他不愿手沾无辜鲜血,觉得那样只会让他心爱之人在天不安。

    那日他将清心教掀得天翻地覆,手上银链未曾杀害一人。那些人只告知他一个名叫“幺鸡”的将尚秋潋掳掠,后来花了银钱遣人将她抛于坟地。

    还未曾找到幺鸡,司刑处便来了人。欺骗他幺鸡已关入大牢,他信以为真,便被那些人使计困在刑狱牢。

    十天后,徐笺找遍关系,暗中送信一封给番切国国主。国主自是不肯自己百姓于他国被欺,派使者与黎郅国交涉。清心教再无行动,黎郅国刑狱司亦无所查获,墨司空只能认屈等待。

    而他出狱之后,幺鸡亦杳无音信。

    十三年了,他终于等到让清心教认罪。可是,他心中觉得可笑。笑自己太过天真,笑韩逍客区区几年牢狱可与数几人命相提并论。只是因为那韩逍客是黎郅国达官,是番切国国戚。

    他似是绝望。此等恶贼,难道只能等到他老死病故么。

    墨司空靠着冰冷墙壁,心中百感皆成苦笑。眼前又现当年那婉约笑意女子。又见那清净之地,孤坟青碑,春日于樱花树下静谧,冬日于雪中冷寂。

    伸手入怀取出瓷瓶,一只青色蚕于瓶内沉眠。倒出放于腕部,静感那虫啃咬吸血。青蚕从腕部血口窜入体内,于血肉间蠕动。

    虽非是血蚕,却亦是攻心之毒。

    阖眸等待死亡之际,墨司空忆及自己年少时。

    遇到尚秋潋之前,他虽是对男女之情愚钝,却亦是一随心随性之人。

    那年番切国,丝竹佳节。

    拨弦琴震,铿锵恢宏。

    墨发半挽,襌衣肆意挂臂肘。

    十七岁,墨司空于千百琴师中脱颖而出,一曲成名。被罗楼吟当场提为御用琴师,他却谢恩背琴离开。

    挥袖醉意吟句:

    “我见此处多琴音,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