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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外婆的嫁妆

    时间过得也快,过了冬至很快就到了过小年,农历二十四扫尘的日子,乐琪帮着外婆把里里外外的家具,木板墙壁,门框等都擦洗了一边,井水暖暖的,阳光非常温和,清洗过的门框门板被太阳一照,干净的亮眼。

    外婆开始做蓬蒿红豆团,萝卜团,隔沙糕等过年的糕点,邻居的婶婶阿姆也来帮忙,和粉的和粉,捏团的捏团,烧火的烧火,秀月也过来帮忙,这里的邻居都是互相帮忙做,今天做这家,明天帮那家。一个小小的堂屋挤满了物件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热闹像热气腾腾的隔沙糕,冒着欢乐的热气,屋子里充满了甜香的味道。

    一个婶子进来就“加把火,加把火地说,”乐琪不解啥意思,秀月哧哧地笑了,偷偷地附耳乐琪:“这里的规矩,到邻居家串门,看到人家在蒸糕要说加把火,这样容易把糕蒸熟,要不然糕蒸生了,要责怪来人的不懂规矩。”

    “还有这说法。”

    两个女孩窃窃私语地说话,旁边的阿姆问她们说些啥,两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不能告诉你。阿姆顺口就说:“囡囡家就是花样多。”

    蓬蒿团蒸熟了,一个个青绿的蓬蒿团像圆滚滚的小胖子穿着亮晶晶的糯米衣,乐琪伸手就想去拿来吃,刚出笼的团太烫了,烫了一手指,赶紧把手指往嘴里一吮,外婆赶紧说道:“慢慢来,慢慢来,太烫,等会吃,先供灶皇菩萨才能吃。”

    外婆恭恭敬敬地给灶皇菩萨上了一炷香,供了两个团,然后请阿姆、婶婶们快趁热吃,甜甜的桂花红豆馅,清香的蓬蒿草的香味,乐琪对于这点心不陌生,在现代外婆做起来吃过,原来在近千年前就有这个做团做糕的传统,这糕团的寓意是团团圆圆年年高,至今在现代的彭姥县的一些小村庄,家家户户还是在做这点心,在现代,乐琪都是吃现成的,她没有实际操作过,而在遥远的宋代,却让乐琪学会了民间最传统的最纯正口味的糕点做法,那个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太好吃了。

    到了农历二十八居然还有人结婚办喜事,年前年后都是外公出门做厨的忙日子,乐琪就经常钻到外婆的被窝里睡觉,也许原身小时候也是被隔辈亲的外婆经常搂着睡的缘故吧,乐琪被这里的外婆搂着的感觉也是好舒服,外婆跟她聊些平常的家事、村里的热闹事,很快地甜甜地就进入了梦乡。

    忙好了过年的糕点,外婆也轻松了很多,这晚休息得早,不到时间乐琪还不想睡觉,外婆见她还不想睡,就未熄灭油灯,乐琪看着这个古式的床,床沿的架子上是各种图案精美的雕刻,乐琪对外婆说,这床真漂亮。外婆说,这床和你屋里的樟木箱都是你太外婆传下来的,是她的嫁妆,乐琪问:“那外婆的嫁妆呢?”

    外婆尘封的记忆被乐琪一问,瞬间被打开了流水般的记忆,眉间舒展的皱纹,似乎让乐琪平常从没在外婆脸上见过的一丝骄傲。

    外婆微笑地说道:“外婆也有过好看的嫁妆啊,这床的雕工算是一般的,平常人家而已,外婆的嫁妆有千工床,你没见过的,有大小樟木笼箱,锦衣团袄,锦被,抬了好几个杠箱呢。虽然算不上十里红妆,但是在本地也是被大家傲(赞)起。”

    “外婆,那你的那些嫁妆呢?我好想看看这么好看的嫁妆。”

    年龄大的老人一旦被打开话题,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如同放砸的河水,便滔滔不绝地、详细地、不放走任何一点细节的诉说出来,这些人生经历如同千工床千日的雕刻花案,永远地镌刻在岁月沉淀的心底。

    锣鼓唢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叶家的叶落香小姐出嫁了,大路上一长排挂着红彩的嫁妆鱼贯地进入了林家的院门,新娘红布盖头,身形小巧,莲步柔娜。新郎俊秀的面容,玉树临风、彬彬有礼让宾客们赞不绝口,真是一对璧人。

    自从林老爷去世后,林家远不如从前的富有,还好有些田产收租。以前是门当户对的结亲,现在是陈小姐下嫁了,叶家信守婚姻承诺,虽然林家家道中落,但叶家不愿意赖婚怕被人家取笑,被说成没有仁厚之德,好在林家公子一表人才,知书达理,假以时日定能担起家的责任,若能苦读勤奋,蟾宫折桂,将不负叶家一番辅助之心。所以女儿出嫁,叶家在嫁妆上毫不吝啬,农家财主大户人家嫁女儿该有的嫁妆件件齐备,富丽堂皇。因外县路途遥远嫁过来,中途虽有休息,但抬嫁妆的青壮年和亲戚男人们感到疲惫不堪,嫁妆和新娘到了,主家忙着敬待这些亲友们的辛苦。

    林家也是好面子的人家,酒席的菜肴上等,盘数不少缺,满满的敬客之意。

    黄鱼村请来的厨工父子和徒弟伙计们在厨房忙个不停,摆盘的摆盘,煮菜的煮菜。

    几个徒弟伙计一边在忙碌,一边还不忘说笑玩乐。

    “听说这新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叫什么花啊月的好看呢,可惜盖着盖头看不着。长明,你要不要偷偷去看看?”

    “叫作花容月貌,我不去。”徐长明头也不抬地剁着肉粒说道。旁边徐师傅听着了,对着徒弟的脑袋勺子敲了一下:“油腔滑调的,认真干活,别去想那些花花肠子的事。”

    热闹的婚礼在杯觥交错的热闹中结束,新娘貌美,笑不露齿,举止得体,礼节周到,很得林家公子仁安的喜欢,更欣喜的是叶家送来的嫁妆足够体面,四亲六戚赞不绝口,满满地摆了一屋子。

    床上的被子叠的很高,姑婆姨母们都进来新房数了又数这么多条各种颜色的锦被,新娘给小外甥的撒尿包很是丰厚,几个外甥倒柯篓(捉鱼的竹篓)的糖果礼物,把竹篓填得满满的从新房提出。

    亲戚们都说叶家又要兴旺了,有了这么个富有大气的亲家帮助,何愁家业不兴呢!林家婆婆听了笑得合不拢嘴,这门亲事实在让她面上有光。

    因考虑到林家家道中落,叶家怕落香婆家计较自家姑娘从来都是养尊处优不下厨,也陪嫁了一个粗使女仆过来照顾小姐的日常生活。

    林家原本是当地的富户,家里曾使奴唤婢的。

    几个院落组成的大院子,一大家子的人,也曾是热闹非凡。

    林老爷走南闯北贩货做商人积蓄了不少钱财,与叶家老爷也是商业上的旧识,两家门当户对,定的娃娃亲。

    谁知天不测风云,带着大量的钱财林家老爷去远地贩货时遭遇强人,从此一去无归,只有一个跟随小仆装死才逃得回来报讯。

    因林家唯一的男丁幼小,从来都没操持过生意往来的林家主母又是目不识丁,根本管不了家业,从此家业被骗的骗,拐的拐,日渐凋零。

    大院子被迫卖掉,仆人弃散,林家主母只得买一个小院子住下来,抚养家里三女一子,留一老仆帮着管家。

    三女长大了都已嫁普通人家,老仆年迈也告老回到他原来的村子里养老去了,家里只有林家母和儿子林仁安,母子俩相依为命。

    除了几亩薄田的收租,林家已是普通的农家无异了。

    林家母经历了多年的操持一家子辛苦的生活,从以前富户的心态逐渐也变得如普通农家妇心肠,凡事都是精打细算,斤斤计较。

    如今又多了两个在家里吃食的。

    叶落香婚后才一年多,一个铜钿分成两半花的林家婆婆渐渐地多了闲话。

    叶落香把嫁过来的嫁妆里的银钱,全数都给了婆婆,但是好景也不长,过不了多少时间,婆婆的闲话又多了起来,说什么家道贫穷已不是富余人家,哪能还养佣人,整天不是故意打着猪骂道,你这个贪吃懒做的,光知道吃,不干活,一会儿指着鸡骂,整天光知道吃吃吃,也不会下个蛋。

    原来叶落香嫁过来两年后一直都没怀孕,婆婆整天地指桑骂槐让她心里多了一道道的伤痛,经常以泪洗面,好在女仆阿纹好言相劝,勉强地度过了一天天。

    林仁安看上去相貌俊秀,表面恭敬有礼,其实却是个游手好闲的,婚后的新鲜劲一过,就打着与外面诗友谈学的幌子,天天去外面闲逛,渐渐地学会了牌九之类的赌博,甚至通宵不归。

    因为是独子,他被母亲溺爱着长大,虽然家道中落,却从不少他优厚的吃穿,送他上学堂,家里杂活、甚至农家活计都是三个姐姐操劳。

    新婚后刚开始还收敛的些,一年后就拉着叶落香一起去娘家借钱,名为做生意做借口,丈人喜他上进,就资助他一笔钱财,但是赌瘾已大的他将这笔数目巨大的银钱输了个精光。

    再次拉着妻子去娘家借钱,叶落香再也不肯去,她见不得继母和弟妹们奚落的眼神。

    林仁安开始肆无忌惮地随意责骂叶落香了。

    一次次地输钱,他把叶落香的嫁妆盒子给撬锁了,里面的金银手镯等首饰被他全数偷出,然而输了个精光。叶落香与他理论,从不敢吵架的她第一次声音大了些,就被林仁安一巴掌打倒在地,默默地哭泣已经是伴随着她度过一个个无尽的夜晚。

    她不知道更加痛苦的日子还等着她。

    一天早上,她就被在窗外的婆婆骂醒:“鸟吃虫也要自己早起,自己要吃食还等着谁服伺你啊,太阳晒屁股了,就光知道睡懒觉,吃白食,好起来烧猪食了。”

    因夜晚多思多想,夜里总也睡不着,快凌晨才感觉眯了一会,就被婆婆的骂声惊醒。以往烧猪食鸡食都是阿纹烧的,她就学着帮着烧饭洗菜扫地洗衣之类的,今天阿纹哪里去了,好像昨晚就没见着,她原本以为婆婆叫阿纹出去有事了,所以也没在意,谁知早上起来也没见着阿纹,她问婆婆:“阿纹去哪里了?”

    “以后这里烧猪食,喂猪,都你来干,阿纹卖掉了,家里多个吃口,佃租又薄,养不起。”说完就扭身上街去了。

    叶家老爷还是高估了林家的家境,他原本以为林家不至于那么凋零。可怜叶落香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会描龙绣凤的富家小姐嫁进了污泥陷阱,缠着小脚的她从此过着了暗无天日的精神折磨和劳作不休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因娘家路途遥远,落香的娘早已过世,而继母子女众多,面子上给了她的丰厚的嫁妆很是不错了,哪能像亲娘那样时时关爱牵挂。父亲给了她丰厚的嫁妆后,也没很多的过问,觉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在道义上没有对不起老友。

    而后落香就没再去过娘家了,也没人过问她过得好不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成了林嫁人就是要三从四德听从林家的规矩。

    从此叶落香天天惦着小脚干这些从来没干过的粗细家务事,每天天没亮就起来烧早粥、烧猪食,喂猪、洗衣,晒扫院子等日常的家务,把这母子俩服伺的周到,若饭烧晚一步就招来林仁安和他娘责骂。

    姑娘时候的叶落香习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虽然嫁到这里穿设简单了,天天粗布衣,但是头发天天梳得精致,脑后一个发髻紧实不松,一丝不苟,她婆婆就看不得,天天大骂她打扮的妖精样给谁看,不许她同桌吃饭,伺候他们母子吃好饭,她残羹冷菜就着冷饭吃,稍有空闲就赶着绣活卖钱,为家里挣日常开支的钱。

    一天晚上,落香听到他们母子在吵架,原来林仁安赌钱把他娘藏得私房钱都偷去输了,他娘气的坐在地上哭闹,落香的嫁妆除了床和一个仅剩的笼箱,里面的绫罗绸缎衣裳、锦缎被面等凡是能当的几乎无存。

    柴屋里没柴了,落香就颠着小脚走路,把田边路边的野草枯枝割来当柴,日夜拼着命的刺绣着绣品换钱度日。

    林仁安结婚时办酒席收了许多亲戚们的礼金,按规矩亲戚家中结婚办酒席就要还礼,因此一家人为此心内如焚,愁眉不展。

    林家母肝火大无处发泄,落香又是遭了难,婆婆在堂屋变着法儿的辱骂,本已是熄灯睡眠的时间,却是在寂静夜里,林家屋里传来的是尖锐的、刺破夜空的谩骂声音。

    落香已是欲哭无泪了,这些年,她不知在夜里哭了多少回。

    她摸着贴身戴着的一块玉锁,温热的体温让这块玉锁温润暖和,洁白油亮。

    这是她娘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如今家中再无钱来支撑难关,如果不去还人情,今后一家将被亲戚和族人们的取笑,甚至再也抬不起头来。想了又想,看了又看那块玉锁,扯了下来递给了她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