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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刑场劫

    刀,分很多种。

    有的是用来杀鸡的,有的是用来宰牛的,虽然有些刀也用来切面条或蔬果,但大抵都是用来抹杀生命的工具。

    人命当然也不例外。

    权一横坐在刑场的行刑台上,手中扶着一把看似普通的大刀,眼皮无聊的微闭着,比刀还要粗烈的眉毛上,挂着零星的汗珠。

    这刀看似普通,但也有一处极不寻常的地方。这刀柄的后面楔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鬼头,普通老百姓见了这鬼头,怕是离人头落地不远了。

    因为鬼头刀,乃是刽子手杀头专用。

    硕大的艳阳缓慢的向天空正中移动,风好似静止的棉絮,蒸得人闷热。权一横抬起眼皮往上望了望,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知府大人,很不耐烦的长吁一口气。

    知府大人也是热得要命,虽说今日乃是秋分,可“秋老虎”威力不减,艳阳依旧热得火辣,嘴唇都泛起了白皮,赶紧砍了这几颗脑袋,好打道回府,宽衣消暑。正巧权一横的目光扫过,二人对视,当机立断!

    “管它正午不正午的,反正早晚要死的……”知府大人心里念叨着,伸手去拿桌上的令牌,起身,甩了出去。

    “午时已到!斩立决!”令牌落地,翻了几个身。

    权一横听到这句话,开心的站了起来,拎起身旁的一壶酒,喝了一口。按理说这口酒是要喷在刀上的,可权一横口渴得紧,“咕咚咕咚”直接咽了下去。

    眼前跪在木墩子上的,有三个人,权一横看了一眼,离近的两人早已吓得涕泗横流,呜哇乱叫,这倒也习以为常。权一横砍过的人头不计其数,临死前什么样子都见过。

    可唯独这最远端的第三个人,不哭不闹,一动不动的跪在那儿,嘴上甚至还满怀自信的微笑着!

    权一横瞟了他一眼,却也不当回事,继续走近脚前的第一个人,拎起鬼头刀,引刀,垫步,甩肩,“噌啷”一声,刀刃已嵌在了木墩子里。

    一颗人头瞪大着眼睛,顺着行刑台的木阶滚了下去。

    此时,第二个人吓得脊背一抖,转头看着权一横的鞋叫骂了起来,把权一横全家族谱都翻出来骂了一遍。

    可骂着骂着,突然没了声音……

    权一横看着轱辘出去的人头,撇着眉毛无奈的笑笑,右手一提,把刀从第二个木墩子里抽出来。

    忽然,风来了。

    一阵飒爽的疾风吹来,吹得权一横浑身舒爽,虽然这风里夹杂着干涸的血腥味,还有刑场外看热闹的种种目光,但不得不说,这阵风是权一横今天唯一开怀的事。

    权一横本想再享受一会儿,忽然,第三个人说话了!

    “怎么着,还不动手啊?”

    权一横诧异的瞪着脚边上这跪着的第三个人,回敬了一句:“小雏儿,还没活多少年呢,就赶着死啊?”

    那年轻人忽然大笑了起来,开心得很,把头稍稍扭过来一点,斜着眼看着权一横的下巴说道:“我等得心烦,实在无聊,想找点乐子,这位兄台若是还有力气,那就速速动手吧!”

    权一横一听,气得也跟着干笑了一声,他话不多说,拎起刀来,瞄着那少年白皙的后脖颈,挥刀而下。

    “咚!”

    这沉闷的一声,从刀刃处传来,振得权一横右手晃了一下。权一横心中千万个不解,紧紧地皱着眉头,瞪着眼前那少年的脖子。

    刀嵌了进去,却没有砍动,连一丝血色都没流出来!

    “哎呦!这位兄台,您这手劲儿可真大啊!咳咳……我嗓子眼儿都要被你震碎了!”

    那少年干呕着咳嗽了两声,咧着嘴说道。

    “你……你是何人?!莫非练了什么金刚不坏的硬气功?”权一横狐疑的问道,已经忘了要拔刀砍第二次了。

    “哈哈,我哪里有什么硬气功!我就是天生脖子硬罢了!您这就是从后面砍,要是从正面下刀,我能直接把你刀给衔住,因为我身上就两个地方硬,一个脖子硬,一个嘴硬,哈哈哈哈!”

    远处的知府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在远远观望,行刑台下的百姓有的看出了异样,有的还闲聊着家常。

    但奇怪的是,刚刚那阵风,还没停。

    不仅没停,还越吹越大。

    不仅越吹越大,风中还掺着怒吼!

    权一横转头,眯着眼望向西市的入口,刀下的少年也勉强抬起头来,喜出望外的看着前方。

    “呜哦哦哦——!呕吼!”

    尘土飞扬,疾风劲马,呼啸而来!

    眼前,两三百匹快马从西市城门杀过来,直奔刑场。马蹄声嘈杂而狂野,马背上坐着的人都不是百姓模样,但却整齐划一的在胸前都印有一个凶神恶煞的鸟头。

    马队打头的却是一个面容皎洁的女剑客,手中握着一柄长铗剑,目光中的杀气倾泻而出,卷着尘沙奔涌而来!

    原来这风,不是老天爷吹的,而是这些江湖马蹄子带过来的。

    “我说女侠,你怎么才来啊?!”刀下的少年大喊道。

    “姑奶奶看着日头算的时辰,你要怪就怪那狗官,连杀头都不守时!”打头的女侠回应道,边说边向刀下的少年奔来。

    权一横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伙江湖浪客,定是来劫法场的!劫法场的事他倒是也听说过,但自从七年前做刽子手以来,他还没遇到过敢来顺天府这地界儿劫法场的。

    这可是天子脚下啊!

    “完了,这厮若被劫走,我就少了个人头,少了个人头就少了五个铜钱,少了五个铜钱,今晚就吃不上牛肉了!”

    权一横翻腕提刀,准备趁那女剑客还没赶过来,用上全力再砍一刀,定要把这五个铜钱剁下来。

    “呯!”

    就在权一横落刀的刹那,一口白花花的长剑穿过刺眼的阳光和翻飞的沙尘,从风中迸发而来,直挺挺的撞击在权一横的刀身上,将权一横的鬼头刀震开。

    紧接着,这女剑客拍马而起,身姿从马背上跃动而出,踏着沙尘凌空而行,落地刹那转身抬手,接住了弹回来的红色剑柄。

    收剑,吞剑处四个小字“赤兔击风”,缓缓入鞘。

    权一横见到此女,心头一怔,没想到这一介江湖草蜢,竟然生得如此貌美,窈窕之韵好似大家闺秀,虽然没有功夫仔细欣赏,却刹那间在自己心里闪过一抹桃红。

    但权一横心知肚明,自己这行当娶不到婆娘,生得再俊,也没有大口大口吃着熟牛肉来的痛快!索性,抖了抖精神,一股子倔劲儿涌上心头,“奶奶的今天这五个铜钱我是要定了!”

    左臂扣肘,右手擎刀,左脚探前,右腿弓步。

    屠虹刀法。

    女剑客一愣,若是平常的刽子手,只是力气大些,并不会什么功夫,遇到劫法场的,行个方便,人你抢走,自己留条活命。剩下打打杀杀的事自然有一旁的衙役和捕快来处理。

    可这个刽子手却摆起了架势,似乎要与自己大战一场。

    “唉……怎么遇上了这么一头倔驴?”

    女剑客摇摇头,再次拔剑而出,快若闪电!

    权一横眉心一皱,拖刀而来,格挡住了女剑客的穿心一剑,却听得“铛——”的一声,虎口震得发麻!

    权一横心里泛起了嘀咕,一个女子为何剑道如此刚猛有力?再定睛一看,原来这女子竟是双手用剑。按说大明的剑皆为单手剑,本就是双面开刃的杀器,为求运用自如以免自伤,单手持剑便可腾出身形,变化无常。但此剑剑身粗硬,此女子双手执剑乃是用上全身力气,没想到速度奇快,力道却更强!

    权一横开怀的笑了起来,竟遇到如此敌手,也算解闷儿,便不多思考,紧接着甩肩挺腕,吃人的大刀横贯而出。

    二人打得火热,从台上打到台下,知府吓得早就跑没了影,一行看守刑场的衙役举着长矛和刀剑,也面对着眼前的江湖浪客们奋力挥舞着。

    这些衙役与鬼鸠帮的汉子们拼杀,虽然动作上有模有样,可多看两眼便可知,这些衙役也略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狗”的意味,倒不是这些衙役不想赶走这些江湖汉子们,只因为这些人来得实在突然,己方人手远远不足以跟对方比量。此时便有几人偷偷跑走去叫帮手,其余坚守的衙役也是节节败退。

    “叶如缨!你俩有完没完了?怎么还练上了?快给小爷我松绑!”此时,那依旧跪在地上的少年目睹着一切,不耐烦的冲着女剑客吼道。

    “姓左的臭小子,姑奶奶这儿忙着呢,没长眼睛啊!”被少年唤作叶如缨的女剑客,此时正与权一横左劈右砍,毫无闲暇。

    二人越战越远,眼看快到了人群里,那叶如缨仗着自己身姿矫捷,收剑缩身,反向跑到行刑台上少年的身边,左勾右挑,斩开了少年身上的枷锁和麻绳。

    而这时,权一横还在后面苦苦追赶。

    “呼……总算站起来了!”少年歪头扭膀子,长吁一口气。

    “左门鸢!你最好告诉老娘,天鸾宝盒到底被你藏在哪儿了!”叶如缨抿着嘴唇,怒不可遏的喊道。

    那被唤作左门鸢的少年,张大着眼睛,嬉皮笑脸的指着冲过来的权一横,叫道:“姑奶奶,你还是先把他甩开再说吧!”

    叶如缨嘟着嘴,眼睛瞪着左门鸢,头也不回的甩手就抡了三剑,这三记“回马剑”逼退了权一横,可权一横回身又攻了上来。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拼命的要砍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头。

    但是只有权一横自己知道,巷子里的“李记烤牛肉”到底有多香。

    叶如缨跟权一横再次拼杀起来,权一横的刀法出乎意料的精湛,在整个江湖都排得上名号,根本不像一个普通刽子手所有。叶如缨毫不敢怠慢,若是再拼个三百回合,定是自己胜出,毕竟自己手中的“赤兔击风”不是普通兵器,而眼前那厮所用的鬼头刀,随便找个铁匠铺都能打出来。

    三百回合后,就算双方皮肉上没有半点伤害,叶如缨也能把权一横手里的刀砍成废铁。

    但时间不允许再打三百回合了,就在不远处,穿着黑绸官服的二百锦衣卫,已然上马。

    “我说姑奶奶,咱别打了成么?再不走,京城的侍卫来了咱们全得折这儿!”

    左门鸢在一旁观望着,也不知该给谁呐喊助威,只知道如果再不走,不用半炷香的功夫,前来援助的官兵就会把这里包围。

    “知道了!狗东西别废话!”

    叶如缨回敬一句,手上功夫不停。她本想几个剑招刺伤了这刽子手,待他不能反击,再上马而逃。可谁知这刽子手不知从哪儿学的狗屁刀法,缓中带急,沉稳有力,虽伤不到自己,自己的快剑却也攻不进去。

    “只好换个办法了!”

    叶如缨反身一跃,权一横一怔,紧追而来,却见那叶如缨宝剑入鞘,连剑鞘一块夹在腋下。

    权一横没见过这种剑法,殊不知宝剑入鞘,背对自己,乃是习武之人的大忌,权一横只要从上至下一个竖劈,便可轻取这女子性命。

    谁知叶如缨此刻顺势一倒,眼看着要趴在地上,却突然左手一擎撑住地面,右手握着剑柄横扫而出,转身直指权一横,赤红色的剑鞘在此强大惯性下,飞奔而出,直挺挺的飞向权一横的额头!

    权一横见到这剑鞘向自己飞来,却因抬手引刀而无法回防,眼睁睁的看着剑鞘越飞越快……

    “咚!”

    剑鞘前端的铜皮灌在权一横脑门,发出沉闷的一响,顶得他霎时间天旋地转!

    剑客出招,剑鞘决胜,“老子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权一横心里嘀咕着。

    权一横杵着刀,站在原地,扶着额头奋力揉搓,眼前却依然黑黢黢直冒星星。

    待到权一横再次睁开眼,只看见那女剑客一匹马,那少年一匹马,已经整装待发了。

    “喂!叶如缨,你看那大哥好像缓过神来了!”左门鸢嬉笑着指着权一横说道。

    “你还有心思管他?还不快走!”

    “喂——!大哥,你就不好奇我脖子为什么这么硬?”左门鸢冲着远处的权一横喊道。

    权一横刚缓过神来,莫名其妙的瞪着他。

    “其实我脖子硬也不是天生的……”

    左门鸢说着,用手抠下了脖子上的面皮,那面皮跟人的肤色极像,乃是左门鸢从牢饭中的馒头掰碎了用水和的,面皮下又裹了一层软铁,那软铁便是牢房柱子下稳固木头用的铁皮。

    只见软铁的后面是个深深的刀痕,差一点就被砍透了。

    左门鸢又龇牙咧嘴的撕扯着软铁,解开之后随手扔在地上。

    “看到了吧,我把这个套上,大哥,以后你就吃不了刽子手这碗饭啦!”左门鸢嘻嘻哈哈的笑着,右手的小指还抠挠着发痒的耳道。

    “废话少说,快走!”叶如缨气急败坏的用剑身拍了一下左门鸢屁股下的骏马,马儿迈开蹄子夺路狂奔。

    权一横喘着粗气,若是左门鸢不说这一番话,他也就跺跺脚,转身回家了,可左门鸢抠下面皮,扔下软铁,就像往自己脸上啐了口浓痰一样,让自己心如刀绞。

    “奶奶的!小崽子你别跑!”

    权一横大喊一声,从路边抢来一匹马,径直追了上去!

    却说这西市刑场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衙役自知不是这些绿林浪客的对手,那两个偷偷逃开的衙役,也赶到了离西市刑场最近的东厂堂口,向锦衣卫报信。

    锦衣卫坐镇的千户听罢,马上发令,二百来号锦衣卫携刀带弩,快马加鞭,直奔西市。但当众人赶到时,西市只剩几具衙役尸体和满天尘土,当事之人早已逃之夭夭。

    打头的千户指着旁边一个老百姓,怒喝道:“你!看见那些人去哪了吗?”

    “禀告大人,他们乌乌泱泱一群人,从西城门逃出去了,说来也就不到半炷香的功夫!真是吓煞了我们!”

    千户回头望着手下众人,斩铁截钉地喊了一声:“追!”

    跨过西城门守城士兵的尸体,一群锦衣卫鱼贯而出。

    再往西南一里地,叶如缨骑着骏马,狂奔在左门鸢一侧,左门鸢也骑在马上,心不在焉的看着路边麦田。

    “你小子,到底把我的宝盒藏在哪儿了?”叶如缨怒目圆瞪的向一旁问道。

    “女侠,咱们这仓皇逃窜的,不适合谈这事吧?待到去了你的山寨,咱们坐下来喝杯茶,我慢慢告诉你也不迟啊。”左门鸢讪笑着回答道。

    “帮主!帮主!!”

    此时,一名胸前画着恶鸟头的刀客凑到了叶如缨旁边,焦急的大喊着。

    “怎么了老六?咱们这都逃出来了,你怎么还跟丢了魂儿似的?”叶如缨疑惑的问道。

    “帮主,那刽子手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他骑着马跟上来了!”

    “啊?!”叶如缨听罢,怔怔的大叫一声,身边的帮众们也跟着诧异的大叫着。

    “哈哈哈,叶大小姐,那汉子怕不是敬仰你的剑法,爱慕你的娇容,舍不得放你走吧?”左门鸢听罢,笑得前仰后合。

    “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叶如缨骂道。

    可她心里也有种不安,自己苦心经营的鬼鸠帮,山寨一直隐藏在淮安一座隐蔽的山中,若是这刽子手一直跟下去,岂不是要暴露?

    “帮主!帮主!!!大事不好!锦衣卫也追上来了!”

    叶如缨心思愈加阴沉,这可真是惹上了大麻烦。自从接到了左门鸢这小子的暗信,叶如缨就在筹备劫法场之事,伪装成百姓突然袭击,倒是不怕那几个守城门的士兵。冲进城门后,官府的衙役也都是没什么功夫的稻草墩子。

    而锦衣卫可大大的不同,各个手持精铁打造的绣春刀,还有猝不及防的短弩,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练家子,打起架来还讲究个排兵布阵,自己鬼鸠帮的这些江湖浪客怕是难以抗衡。

    “叶大小姐,怎么了?一听到锦衣卫就成憨怂了?”左门鸢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讪笑道。

    “狗屁,老娘好歹是江湖第一快剑,我怕那几个阉党的狗腿子?!兄弟们,他们要是追上来,咱们就跟他们拼了!我倒是要看看,是他们的绣春刀硬,还是咱们的骨头硬!”

    叶如缨振臂高呼,大家一呼百应。

    “等等!”

    左门鸢却忽然大喊道。

    “你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叶如缨侧目道。

    “你说那位刽子手,刀法如何?”左门鸢问道。

    “哼哼……虽是个倔驴脾气,但刀上的功夫,恐怕在整个江湖也排得上名号……只是此前从未听说,还有这么个人物!”叶如缨噘着嘴回答道。

    “那你说他一个人,能打多少个锦衣卫?”左门鸢继续问道。

    “哈哈,就他手里那把破刀?最多也就三十来个吧!”叶如缨不明就里,反而笑着回答道。

    “你瞧我略施小计,把锦衣卫和刽子手,一并甩开!”

    说罢,左门鸢稍微扥了扥马嚼子,骏马慢了下来,落到了队伍的最后。一回头,果不其然,那刽子手大哥就在身后不远处,而再往后看,锦衣卫也紧紧咬住不放。

    “喂——!刽子手大哥!能听见不?”左门鸢双手拢在嘴边,倒骑着马,向后面大喊道。

    权一横正快马加鞭的追赶,听到这小子呼唤自己,心中顿时迷雾重重。

    但左门鸢却紧紧的盯着权一横身后的锦衣卫人马,观察着他们的状态。

    锦衣卫所用的骏马,与战场上的战马是同一个档次,无论耐力还是速度都要远远优于普通的马匹,时间一长自然追得越来越近。

    后面锦衣卫打头的斥候一听左门鸢大喊,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你个小崽子,你要是条汉子,现在就下马,跟老子好好打一架,看看谁高谁低,你要是输了,你那硬脖子上的瘪脑袋我定要收入囊中,别坏了我刽子手的名声!我要是输了,跪地上给你磕三个响头!”

    权一横怒向胆边生,提刀指着左门鸢大喊道。

    “我说大哥,咱们都逃出来了,何必再唱这出戏呢?你的救命之恩,小弟我没齿难忘,我给你的二百两银子,你就好好花吧!”左门鸢听罢,认认真真的回复道。

    “放屁!老子什么时候收过你二百两银子?!”

    权一横听罢,一头雾水,更加怒火中烧。

    “你这大哥怎么赖账?是你说的,砍头当天,假装砍不动我的硬脖子,收我二百两银子当做报酬,还掩护我出城。老哥,这黄天在上,你堂堂男子汉,说话可不能当做粪土浮云啊!”

    权一横不知眼前这小崽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答,却只见那小子已消失在了眼前的马群里。

    当权一横再回过神来,锦衣卫的快马早已并行于左右。

    “权大哥……你……你怎么能和朝廷命犯有这般勾当呢?”左边的锦衣卫千户,一字一句的问道。

    “啥?你别听那小崽子放狗屁,我根本不认识他!”权一横眉毛一立,信誓旦旦的说道。

    “权大哥……要不……劳驾您跟我们回去一趟?”

    权一横听罢此言,心中凉了半截,跟锦衣卫回去一趟,这意味着什么,连街头巷尾的平民百姓都知道,除非你供认不讳,说到他们满意为止,就算不是你做的,你也要说,也要说得入木三分,说得情真意切。

    不然等着你的,只有生不如死。

    权一横心中一千个愤恨一万个恼火,但都抵不过一个心绪……

    恐惧。

    “跟你们回去?跟你们回去作甚?陪你们喝酒吃肉?”权一横哼笑道。

    “哈哈,权大哥若是不嫌弃,待到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咱们叙叙旧,自然好酒好肉招待您呢!”

    锦衣卫,一群铁血汉子,却被宫里几个太监管着,素来是不分青红皂白,没有是非错对的莽夫,说是宫里那几个太监谋私利、肃党羽的工具也不为过。他们的手段极尽人间之残忍,权一横又岂会不知道?

    “得了,别浪费了你们的酒肉,我还是追上去自己问个清楚吧!”说罢,权一横抽打了一下马屁股,骏马更快一步。

    但权一横的举动,锦衣卫并不满意,甚至怀疑更深,赶忙又追上来,冷言相劝道:“权大哥,你若是这般不配合,别怪咱们拔刀相向了……”

    权一横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快马奔驰着,烈日微微向西倾斜,小道两边的麦田金黄而刺眼。权一横看在眼里,心中蹦出一个无趣的想法:这么好的麦子,洒上人血可就不好吃了。

    锦衣卫千户胯下骏马飞驰,一只手缓缓挪向腰间佩刀,警觉的盯着权一横的后背。他身后的同僚们读懂了这个动作,也纷纷摸向腰间的绣春刀。

    权一横手里的鬼头刀却渐渐垂下,他微闭双眼,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噌啷!”

    千户拔刀,寒光乍现,胳膊如弹射般直插权一横后背的风门穴。

    此刀不同于权一横手中宽刃敦厚的鬼头刀,这绣春刀细长带弯,颇有点倭刀的模样,是只看攻不看守的夺命刀,出刀极快。

    可再快,照比那叶如缨手中有影无形的快剑,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权一横并不回头,胳膊绕了个囫囵,挡开了刀头,随即身子往后一仰,鬼头刀横切而出……

    吃掉了一只胳膊。

    小道狭长,纵使锦衣卫后面跟着大队人马,一时间冲杀过来的也只能有三四人,一只胳膊刚飞向路边的麦田,另一片刀锋便紧跟其后,扎了过来。

    权一横撇刀一撞,用敦厚的刀身撞开了那细长的绣春刀,反手就是一个斜挑,在那件飞鱼服上开了个大口子,鲜血喷洒而出。

    忽然间,人群让开了一条空隙,一只短箭从后面飞射而出。权一横一见人群闪开,便知道定是那短弩发力,要有暗箭射向自己。他架刀挡在后背,只听“乒乒”两声,两支箭羽撞击在刀身上,应声落地。

    “我跟那崽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权一横大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两片刀锋,从两个诡异的角度削砍了过来。

    此地的血刃拼杀,前方的鬼鸠帮自然是一点都看不到,权一横跟锦衣卫打了起来,追赶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这群江湖浪客便趁着这个当口挣命的赶马,半个时辰不到就钻进了树林里,眼看着要离开了顺天府的地界儿。

    “叶大小姐,咱们不歇歇么?这么跑下去,马儿都累了。”左门鸢看着叶如缨的背影说道。

    “歇个屁!都是你惹的麻烦,大家活命都是个问题呢!还歇?!”叶如缨侧个头,瞪着眼睛回答道。

    “哈哈,放心吧,那刽子手大哥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咱们不如找个酒家,吃口热乎饭,喝口热乎酒,换一批良马,待到养好了精神,再出发也不迟啊!”

    叶如缨气恼恼的没有说话,可实际上肚子也瘪得快贴到脊梁骨上了,想必这二百来号弟兄,和弟兄们骑的马,也都到了精疲力竭的极限。

    太阳缓缓落山,夜里大队人马赶路确实不方便,叶如缨抬头望了一眼只剩半个身子的日头,对着身后的人群大喊道:“弟兄们,前面还有不远就是沧州府了,到了沧州府,咱们在城外歇歇脚,再找个市集把马卖了,换做盘缠,沿着大运河走水路!”

    “呕吼——!”

    众人欢呼着,继续赶路。可左门鸢心里一直盘算着什么,悄咪咪的凑近了叶如缨。

    “叶大小姐,你说那刽子手大哥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武功如此高强?”

    “管他作甚?江湖上奇人异事多了去了,湖南有个大名鼎鼎的剑侠,整日以走街串巷卖馄饨为生呢!”叶如缨没好气的答道。

    “唉……人家好好的刽子手,我却在锦衣卫面前污他名誉,要不是仗着他刀法了得,怕是活不了多久呢……”左门鸢喃喃自语道。

    “呦!你个旁门左道的小混子,还发起善心来了?怎么着,你还要回头救他去不成?”叶如缨嘲讽道。

    “嘿嘿,如缨姐,如此武艺高强之人,若是归顺到你们鬼鸠帮旗下,那岂不是如虎添翼?”左门鸢笑眯眯的说道。

    “刚把你的狗命救回来,你又不想要了?他要是再遇见咱俩,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不可,他来了我可保不住你!”

    “放心,我略施小计,便让他乖乖的跟着我们走,你看如何?”左门鸢仰起头,欣喜溢于言表。

    “你又要玩什么猫腻?”叶如缨反问道。

    “从顺天府去往沧州府,这条路是不是最近的?”左门鸢若无其事的继续问道。

    “那是当然,这条路走的是林间小道,一般人不敢轻易进来,但却是途径沧州去往淮安,最近的路。”叶如缨答道。

    “那还请叶大小姐借匹良马来,外加墨笔一用。”左门鸢说道。

    “老三,把墨盒拿来……良马么……你自己留下马匹,去跟老六坐在一匹上吧!”

    叶如缨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左门鸢的要求。兴许是自己也想知道,这个用刀的汉子到底什么来路?毕竟自己的剑,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快了,可那刽子手竟然用一口扔在地上都没人捡的鬼头烂刀,硬生生挡下了自己七八十剑!

    她忽然想到,如果能跟那个汉子一起联手,是不是就能打败上官天敬那个欺师灭祖的无耻狗贼了?

    恍惚间,天幕已彻彻底底的黑了。

    权一横的马早已被射成了筛子,成了路边马尸,自己也身负数刀,肩膀上还插着半截剑羽。他连滚带爬的翻进了树林深处,身后是嘈杂的脚步声,和成片成片的尸体。

    他的双脚麻木,大腿已经难以支撑身体的行动,呼吸更是一口深一口浅。

    照这么下去,今天就是自己的尽数了。

    “娘的,真是倒了血霉了!那小崽子到底什么来头?害得老子酒没喝上,肉没吃上,命却要搭在这深山老林里!”

    权一横倚在一棵树上,喃喃自语着,身体不断下滑。

    沿途,血洒两旁,穿着飞鱼服的尸体七扭八歪的倒在地上,这些锦衣卫倒也敬业,剩下的百十来人却也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找!继续往前找!他怕是也跑不动了!我还砍了他一刀呢!”

    距离权一横身后不远处,真真儿的听到一个汉子叫喊着壮胆。他笑着举起手里的刀,早就被劈得不像样子,若是路上的百姓见了,怕不是以为自己是个木匠,拎着个烂木锯大半夜的找活儿呢。

    权一横猛吸了一口气,打算继续往前逃,猛然间看到前面小路上拴着一匹骏马,正在低头吃着青草!

    借着月光,他盯着眼前这马匹,心中甚是狐疑,这马有马鞍,有嚼子,马鞍上好像还挂着一个水袋,怎么看都绝非是野马,更像是某人有意而为之。

    权一横四下里望了望,皱着眉小心翼翼的摸向那匹马。临近这骏马约莫一丈远的距离,权一横发现马鞍上夹着一块布,上面好像写着什么字。

    权一横取下那块破布,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竟是空无一人。回过身来再读破布上的字句,竟把自己逗笑了。

    “刽子手大哥尊鉴,晚生聊以自保,出此下策,实属罪过,特备项上人头一颗,与君请罪。天色已晚,晚生与众位兄台已至沧州,明日歇脚,养精蓄锐,好待哥哥砍一颗水灵灵的好头。若大哥还惦记着人头之事,切莫与身后兵家恋战,速速来沧州码头与弟弟相会。

    海天相望。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