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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雅室

    善人行善,从明得明,恶人行恶,从苦得苦,从冥得冥。

    骗子以为逃到国外就能高枕无忧,殊不知在前方等待他的,竟是一场场无休止、不间断的噩梦。他的妻子失踪了,他的父母失踪了,他的孩子失踪了……短短三个月,他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坐在金山上的孤家寡人。

    后来骗子才知道,盯上他的,是一个名叫“公司”的组织。

    『不夜酒店里有三处号称“绝对安全”的地方,这家茶馆的二楼雅室,便是其中之一,』度难看向张谦,眼含微笑,『就连横行无忌,无人敢撄其锋芒的公司,也得在这里恪守中立。』

    『赔本儿的买卖,公司是万万不会做的……只有傻子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与不夜这样的庞然大物交恶。』

    没人能在不夜里躲一辈子,除非他有数不清、用不完的钞票。

    提到公司,张谦总会情不自禁地触发记忆,回想起一些人和事,回想起那场失败的任务,回想起那串冰冷无情的编号。

    『希望师父的第二故事能轻松些。』他似乎有些累了。

    『不但轻松,而且很值得玩味。』

    这次的主角是一个特别倒霉的人。

    喝凉水塞牙,放屁崩脚后跟,在家被老婆数落,出门被客户埋汰,成天累死累活,还要被东家批评教育。一句话,人人都是大爷,只有他是孙子!

    这还不是最惨的。

    前些日子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右腿;上个礼拜吃饭的时候,一连三天咬到舌头,顿顿都见血;昨晚喝茶的时候,左手被烫掉一层皮;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脑袋上少了一块头发。

    他不是个迷信的人,然而这一回,却由不得他不迷信。

    根据算命道士的说法,这叫“日犯岁君,羊刃汇聚”,又观他“印堂发黑,头顶隐有黑气缭绕”,料定他近期必有血光之灾。

    腿都摔断了,可不是有血光之灾么……

    咱们这位倒霉先生却是当局者迷,当时就被对方唬住了,钱花了不少,好话也没少说,就差当场跪下来,给人家磕一个了。

    算命先生很满意,拿钱办事不啰嗦,当场传授了化解灾厄之法。

    『他是怎么说的?』张谦饶有兴致地问道。

    『若想保命护身,必得驱邪缚魅。』

    『驱魔自然要用到法器。』

    『檀主通彻,』度难垂下眼皮,沉吟了片刻,『除了售卖法器,那位道长还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张谦知道正题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非要骗得人家卖儿鬻女,倾家荡产,他才肯罢休?』

    『那位道长说,若要使法器发挥最大威力,还需尽量让其接近妖邪,若是离得够近,只需一晚,便可肃清所有污秽。』

    于是倒霉先生就偷偷住进了“夏至”雅室。

    夏至、秋分两间雅室的直线距离是最近的。

    『能够随时使用二楼的雅室,这位先生想必也颇有来历。』张谦看着度难,慢慢眯起了眼睛。

    『那位檀主是这家茶馆的掌柜。』双手合十,白衣妙僧徐徐垂下了头。

    『他为什么会把那个骗子当成扫把星?』

    『因为所有的不幸,都是另一位檀主入住秋分后发生的……世界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不走运,对么?』

    『恐怕是的,』摇头苦笑,张谦的指尖已经接近冰冷,『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们所有人都没得选。』

    说话间,他摊开了茶馆的施工平面图。

    二楼的雅室虽然名为“室”,实则却是四间设施齐全的豪华套房,房间里的水、电、燃气、空调系统都相互独立,就算是从内部,也很难找到破绽。

    里面无路可走,外面更是毫无机会。

    走廊里灯火通明,监控没有死角,每隔十二步,就有四名训练有素的警卫肃立在两旁,严密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张谦来回揉搓着下巴,顿时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尽快找出一条路。

    『檀主在思考何事?』度难往石砚里加了些清水,取出一块质地玉润的墨锭,手指按推用力,细细研磨了起来。

    张谦为对方挑选了一杆狼毫。

    『我只是在想,师傅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师傅眼中的人,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他们是否仍能被称为“人”,是否还保留着身为人的尊严?

    『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同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不是世界不同,而是看世界的眼睛不同。』度难答道。

    饱蘸墨汁的笔尖轻轻走过,在图纸上留下一套蜿蜒曲折的复杂网络。

    『檀主要找的路,就在其中。』

    由于施工成本大幅超出预期,茶馆二楼并没有按照最初的设计,将四间雅室打造成绝对独立的密室。这个秘密本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因为知晓此事的人,大多已经无法开口。

    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这是张谦一贯的处事风格。

    然而这次,他却伸手拉住了丝丝。

    他知道丝丝想问什么,也大概能猜到她想对度难做什么。这位白衣僧的来历的确很可疑,敌我难辨,手段过人,背景更是深不可测,然而越是如此,他们就越不能为难此人。

    『如果师傅他真的有恶意,咱们早就没命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雅室密不透风,最适合做一些不能做的事……正是看中了这点,丝丝才会同意来到二楼。

    她不但知道如何让人开口讲话,还知道如何让他们说实话。

    在“与人沟通”这方面,她无疑可以算得上是斫轮老手,行家里的行家。

    『我好像拦不住你。』张谦的脑壳在隐隐作痛。

    『你拦不住。』

    『那么,能不能卖一个面子给我?』

    『不能。』

    『我就知道……』

    『为什么还不动手?』丝丝像是快要睡着了。

    非礼勿言,白衣妙僧含笑不语。

    张谦却没法装聋作哑。

    『因为我想跟你做一笔不错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