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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起雾(上)

    他的整个下午几乎都在发呆中度过。

    虽然听上去有点奇怪,但从某一天开始夏寻发现自己具备这种能力,他可以很长时间的发呆,没有饥饿和口渴,可能直到回过神时才会觉得自己膀胱要憋炸了,跳脚去往厕所。

    他自我感觉这和神游有些差别,他高中同桌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他时常听课听着听着心就飘走,回过神时会兴奋地告诉他想到的内容,然后写在笔记本上。

    同桌说这就是以后他写小说的素材,他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将会打破现有小说界的格局,成为里程碑式的人物。

    他为此练了不少的签名,还把夏寻的课本偷偷签上自己的名字,声称这将是两人以后相认的证据,他会分一些自己得到的财富给这个有幸成为自己同桌的人。

    他写了很多小说的开头,没有一个有过继续。

    夏寻觉得有些可惜,他就没这样的想象力,他只会想象今晚的食堂会有鸡腿。

    他有时觉得自己是否年纪轻轻患上了老年痴呆,不然怎么会坐在位子上什么也没干,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两节自习。

    同桌不以为然,他觉得夏寻和自己的状态一致,只是想得比较少,所以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想。

    他想了想,觉得同桌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期间还有个小插曲,有次自习,他看着窗外发起了呆,课后有个偶尔会和他聊上两句的女生凑过来,说他方才看上去好忧郁,眼里有种悲凉的味道,很像小说里的悲情男主。

    同桌立刻起哄说他是忧郁小王子,他闹红了脸,追着同桌打骂。

    到如今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发呆得挺纯粹,因为从开始到结束他都不会有多余的情绪,脑子也是空空的,女生那时说的话大抵只是在小说影响下的脑补。

    他觉得这应当算作一种天赋,毕竟不是谁都能这样毫无情绪地过完一整个下午,却什么也没干,也不觉得无聊。

    叮当不这么觉得,他和她偶然聊到这个事情时,叮当头摇的像是小鼓。

    “这叫什么天赋,我觉得这应该是你大脑太光滑了,事情进不去,这应该是缺陷。”

    他气的直骂她。

    临近傍晚他下楼,在楼下面店前踌躇了片刻,绕开门口走了一条以往没走过的路。

    他又走到那个即将拆迁的小区附近。

    他走进面馆时依旧在坤面的老板有些意外。

    他又要了碗大排面,老板边做边和他聊天。

    老板问他是不是最近刚搬来,他说不是,老板说那就好,这边马上要拆迁了,可别被人骗进来住,到时候没住几天挖掘机就挖到头顶了。

    他不禁咂舌,觉得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

    怎么没有,老板说前几天刚有人被骗进来,还是小区里有人看着不对提醒他,他才找了警察。

    “都是些畜生崽子才干得出来的事。”老板把面团摔在板上。

    夏寻点头表示同意,看着店外发呆,一路没见着什么人,大多都上了年纪,可能要等到拆迁那天才会搬走。

    他觉得有些理解这种心态,倒不是没钱搬去新的房子,只是有种奇怪的抗拒感,或者是对熟悉环境的惰性——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家里的电器大多老得厉害,他也没想着要换。

    面上的很快,老板端上来后没再去抻面,坐在门口点了根烟,佝偻着身子发呆。

    临走时夏寻喊了几声他都没应,他只能自己找了钱,走出去时和老板讲了一声。

    “哦哦。”老板如梦初醒,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实在抱歉,刚刚没听着,人老了有点糊涂,抱歉抱歉...慢走啊,有空再来。”

    天上的云厚厚的,染着渐变的橘红色,这会正是夕阳最好看的时候。

    他停下望了一会儿,长舒口气,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没回家,径直去了巷里的胡同,尽头地店面门关着,旁边的牌子上用发亮的油漆新写了几字。

    ‘凤凰阁’。

    他在墙角的垫子下摸出钥匙,挂锁有点生锈,他开的费劲。

    进门时他被吓了一跳,店里像是遭遇了一场浩劫,铺面而来一股屎臭味。

    墙角堆着竹制的桌椅,和原先的挤在一块,地上散落着鸡毛和屎,角落临时围起了个篱笆,里面呆了一群鸡,想来这就是混乱的始作俑者。

    他觉得有些头痛,墙面刚刷成了黄绿色,油漆和屎臭混在一块,刺激得他血管直跳。

    他把大门敞开拿东西卡住,在后面找出拖把和扫帚,屏住呼吸开始打扫起来。

    叮当来的时候抱着一堆东西,进门就丢在地上,嚷嚷着太重了。

    夏寻回头一瞥,全是些竹制木制的餐具和装饰品。

    “这又是整哪出?”他把手里的玉米粒一抛,公鸡脖子一伸在空中接住。

    “看不出来?”叮当转了一圈,“肯定是乡村复古风格的装修复刻啦....欸,还挺干净。”

    “农家乐?”他想了想道。

    “好像是有这种叫法。”

    这应该算是新兴的一种产业,大多是村镇里圈一大片地,集中搞一些菜园鱼塘果林之类的东西,让客人自己采集食材,然后由他们加工送上餐桌,据说也有客人自己动手做饭的。

    有些人觉得这就是花钱找罪受,都是些城里人好吃懒做,生活无聊淡出鸟来,才会想出这种法子。

    他没什么看法,但觉得如果能在田里钓青蛙应该很有意思。

    当然这些不影响他觉得叮当脑子有问题。

    “所以这跟你有啥关系?”他歪着头看她,后者正在哐哧哐哧地搬桌子。

    “什么什么关系,赶紧过来帮忙。”

    “我是说...”他边抬桌子边叹气,“农家乐和你一个酒吧有啥关系...”

    “为啥没关系?”

    “有没有一种可能,农家乐指的是一个整体...”

    “对啊,农家乐酒吧,整体。”

    他扶额,决定不再聊这个话题。

    “台球桌准备搬哪去?”

    “不搬啊,我还要打。”

    ”不是农家乐吗?“

    ”咋了,农家乐不能有台球桌?“

    他捂脸叹息。

    叮当不理会他,哼着歌把买来的东西一一布置起来,她在桌子上摆上竹筒,里面插满竹制的筷子。

    她又从袋子里翻出东西来,是几张大红的对联。

    “去,这边和那边的墙上。”她把对联塞给夏寻。

    做完这一切后她跑到角落,蹲在篱笆前对着鸡咯咯咯地叫。

    夏寻在台前坐下,打量着店里,他只觉得滑稽,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就像是在重金属摇滚的歌里塞了你侬我侬的耳语,他有种审美在被强暴的感觉。

    不过也不是一次两次就是了——他觉得这个女人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按叮当的说法,这里确实是个酒馆。

    但她打小就有个梦想,那就是她要开一家风格迥异的店。

    指什么呢,指这家店会有各种毫不相干的元素,来的客人会有一种在全世界各个角落穿梭的快感。

    “主要是现在店太小了,只能换来换去。没办法,说实话这严重限制了我的才能。”她如此声称。

    其实这里常年见不到什么客人——这条胡同附近是废弃街区,原因是以前的建筑工程有严重纰漏,出了几场事故,已经无人居住许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拆掉重建。

    叮当不怎么在意这个,她乐此不疲地更换店里的装修,无论结果是否抽象她都十分满意。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夏寻问道。

    “不着急,等个人。”叮当头也不回,她正在试图揪下公鸡身上的彩羽,对方怒目而视,扇着翅膀就要啄她。

    等人?他略微有些惊讶。

    店门大敞着,他忘了把卡门的石头挪开,这会的天已经暗了下来,他望着安静的街道,微微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有些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