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李河山照旧在木屋里教书，不知不觉间竟然就在这里待了半年了，他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和风俗，跟乡民和红军相处的很好，而且就在上个月，在沈排长的帮助和鼓励下他和许大汉还正式成为红军的一员，每天一口一个同志叫的贼顺溜，罗安都忍不住感叹他的适应能力。

    不过这几天他教书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沈排长他们带兵打仗去了，据说是要跟国军他们大干一架，虽然沈排长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之前每次打仗大门大都胜利而归，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忧，心里感慨万千。

    打仗要死多少人啊？

    他这几天晚上睡前总是在想这个问题，他估摸着真要打的话肯定不说几百也有几千！他没见过战场，虽然父亲那里听过一些他的部分经历，但还是没办法真正理解这个概念，他还想起自己以前学过的一些跟战争之类有关的名言或词汇：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征战几人回……又有什么尸横遍野、马革裹尸、满目苍痍之类的。他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夸大的成分，但既然能常被人们用于战争，那打完仗的场景可能也就真是这样吧，李河山越想越怕，哪怕他当初被赶出家门，流落荒野，见过了不少死人，白骨，但他还是怕，他怕看到别人死去，怕看到别人打的你死我活的景象，可按之前沈排长他们告诉自己的，他们是非要跟国军打不可，红军和国军不可能并存，也不可能永远和平相处。

    他还是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和平相处呢？他想了好几条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又都有事做，他连可以找来问的人都没，所以只好先把自己的问题放一放，专心于手头的事。

    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半个多月，沈排长他们一直都没让人回消息过来，也不知道仗打的怎么样了，只是偶尔问起其他同志，他们都说不用担心，许大汉也叫他放宽心，沈排长他们指定没事儿。李河山心想或许是吧，可他们到底要多久才回来？现在都九月中旬了。

    过了两三天，郑虎总算带着罗安和孙家两兄弟回来了，他们风尘仆仆，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伤，去时有很多人，现在却只剩不到三分之一，李河山问他们发生什么事了？郑虎却说来不及解释了，现在必须赶紧带着剩下的人撤离。

    李河山还没明白事情全部经过，就要跟着剩下的红军和郑虎他们匆忙离开，他还没来得及跟村里的人们道别就要走了，李河山问郑虎沈排长去哪里了，郑虎含着泪说沈排长和他们遭到敌军围攻，沈排长带人杀出一条血路他们才得以逃出来，现在受到指示要尽快撤离，跟其他地区的红军汇合。

    李河山本就身体算不上健壮，跟着大家走的时候总是跑的很累，但又不能拖累大家，所以只能咬牙坚持跟着跑，每天徒步走个百八十里，感觉腿都快没知觉了，而且战况很不乐观，虽然他们尽快跟其他的红军聚集，但每当国军打过来时，他们的军队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换来片刻喘息，但在那之后又要赶紧再去跟别的军队汇合，或是去支援其他人。

    为了李河山的安危，郑虎派了几个可靠的同志送他和许大汉先去瑞金等着，李河山担忧郑虎他们的安全，本想留下帮忙，但郑虎和许大汉劝他，告诉他以他的能力并不适合留下来打仗，保住性命，留在红军，他以后能帮更大的忙，李河山这才跟着许大汉和几名同志离开。

    仍是赶了好些天的路，等他们匆忙到达瑞金后已经是十月初了，瑞金的人看了郑虎交给李河山的他的徽章和军帽，确认了李河山的身份后就将他留下，安排他一些负责书信和接受情报的事，李河山顺利的接手事务，可他还是有些精神恍惚，这些日子他四处奔波，途径了大大小小的战场，枪林弹雨声几乎把他淹没，他也见到无数尸首，他们就这么被子弹射穿身体，躺在泥土里，倒在血泊中，任由战场上的人踩踏，再被炸弹炸碎，炮火灼烧，数不清蛆虫在他们身体上爬行，啃食他们的身躯，让他们的体液从稀烂的皮肉里流淌出来，众多人的尸液混合在一起，发出能穿透他整个身体的恶臭，不只是亲身感受的时候，现在光是想起都让他作呕，他真的再也不想看到那种恐怖的场景。

    在这之前，他对战场的想象仅来源于书籍和父亲的讲述，那时他对战争的感觉是悲哀，现在只剩下恐怖，恐怕他直到死亡的最后一个夜晚他的恐惧都不会有这几天在战场时的强烈。

    之后的每一年里，他都时常梦到这些场景，他会梦到自己被子弹穿透，被血水淹没，天上的战斗机“嗡嗡”响着，又被铺天盖地的炸弹掩盖，无数的腐烂了的尸体爬向他，把他拉进地狱。

    就在新的一天里，李河山等在一处帐篷远处，郑虎他们所在的军队传来消息说已经全军覆灭，他现在所在的军队正在等上面的调令，队里时不时就被来回调动，有时候是几千人，有时候是全部，但每次调动的结果都不乐观，今天他们又收到调令，但却不是要迎敌，而是要准备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