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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范家有女,才貌双全(一)

    槐夏四月,正是天色好晴时,风光秀丽,绰约多姿。

    宫内传来消息,朝中议事已定,京都府官渠不日即将开工修筑,经胶州北上,至沧州,东去青州,凉州,再经眉州,汉州南下,最后到达儋州。

    官渠一通,庆国国内犹如神力相助,商贸往来,出行游玩更是方便了不少,城中的百姓听了,放肆的高兴了一把,街头巷尾,热闹的不得了。

    随官渠修筑消息一道传开来的,还有范若若的才名。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前些日子,靖王世子李弘成一时兴起,于府中设宴举办诗会,延邀京中名望和各家公子小姐,切磋诗情。

    范若若作为在京都世家圈内小有名气的一员,自然是在被邀请之列的。

    诗会上,到底是个怎样光景,旁人却是无从得知的。

    他们只知道,诗会刚刚开始不久,就有一青衫女子起身,率先起墨执笔,不加思索,片刻落下,随机起身,匆匆离去。

    靖王世子和众人望着那女子匆匆远去的背影,颇有些诧异,走近,拾起那张墨迹未干的纸,一瞧,却是止不住的惊叹。

    一诗成名,一锤定音。

    算是给这平平无奇的诗会添了几分光彩。

    自那以后,凡是京都府内,无论身份,官阶,品级,但凡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了,那世人向来以为俗气至极,只顾管钱的司南伯范家,出了个举世无双的才女,名唤范若若,年方八岁。

    范若若听着,看着大街小巷的言论越穿越邪,更有甚者,将她奉做当世才女第一,可真真是折煞了小小年纪的她。

    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那日,不该为了敷衍了事,匆匆执笔写下一首,如今看来,颇有些出风头的怪劲,她本意并非如此。

    可是那诗会实在是无聊至极。

    范若若受邀,本来还是欢喜了好一会儿,自己多年的付出终究没有白费,现下勉强在这京都府中有了一席之地,日后,哥哥回京,也能更好的助他。

    可直到宴会那日,开场不过小一会儿,只见各家公子也好,小姐也好,互相吹捧着些中听不中用的场面话罢了,一点以诗会友的气氛都没有,白叫人空欢喜一场。

    碍着靖王世子的面子和身份,她不好甩了袖子离去,这样做,也不合她的身份。

    怎么办?只好匆匆写上一首应对,写完就走,不带含糊的。

    范若若当时是这样想的,也是二话不说这样做了的。

    可是她千想万想,却怎么都没想到,正是那日无意间提笔,匆匆落下的那首诗,才是日后真真正正的让她在京都府站稳脚跟的契机。

    ------

    严凌推门进屋时,言冰云正伏在桌案上,仔细写着什么,就连运笔,也要提前思量个许久。

    “又写什么呢?”

    言冰云只作未闻,也不抬头。

    严凌习惯了他的寡言深沉,索性甩了甩袖口的水渍,自个儿凑到桌前来看。

    泛黄的宣纸上,赫然印着四行大字。

    “孤标婉韵两相夸,占尽世间清与华。”

    “素影一痕香若许,巧笛三弄是谁家。”

    “冰增气味云添苔,雪欠精神玉有瑕。”

    “我不冲寒先破蕾,众香哪个敢生花?”

    笔力劲到,外敛内神,丰筋多力,跌宕遒丽。

    配上这首刚柔并济,风骨犹存的诗,别具一番风情。

    严凌故作正经的点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好诗!”

    他瞧言冰云没甚反应,顿了顿,笑得更放肆了:“尤其是这句‘冰增气味云添苔’,写的极好。”

    “妙句,妙诗,此乃……当世妙人也!”

    言冰云不傻,自然听得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

    “凌兄莫要多想,我只是……”

    “只是什么?”严凌像是存了逗他的心,凑到面前来笑的不停。

    “你以前,从不为这些事跟旁人解释,就算是我存了心来逗你,你也懒得理会,可今日?”

    言冰云的脸上有些不自然,似是嗔怒,似是不安。

    “今日,你怎的同我辩解了起来?”说话间,他又凑近了几分,四目相对,气势逼人,“冰云啊,你该不会,真的是对那范家小姐,动了情?”

    话一出口,严凌就后悔了。

    他心想着,言冰云这小子,从小和他一同长大,脸皮子薄,经不起这般玩笑,方才那词也用的不甚恰当。

    应该换换的……

    动没动情他不知道,毕竟言冰云自小喜怒不形于色,纵使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看透。

    动情未及,上了心?总是有的吧。

    趁着严凌胡乱猜想之际,言冰云赶忙起了身,快速走到门前。

    他的脸色愈发不自然了。

    心绪也是乱乱的,不知从何理起。

    浑身上下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可又说不清哪里怪。

    想了想,还是悠悠开了口:“我只是觉她胸襟开阔,诗中自有风骨在,不似读书人那般只知顾影自怜,空殇世事,更不似寻常闺阁女儿家,多是金翠脂粉,情情爱爱。”

    “除此之外,别无他想,凌兄莫要误会。”

    说完,推门而出,不给座上那人半点辩驳机会。

    严凌起初是一愣,他有些恍惚。

    要知道,自小与他相交相识成为朋友、知己而来,言冰云都是个话少寡淡的人,说话做事,能不多说绝不多说。

    今日,倒是有些出奇的健谈?

    随后便反应过来,提着衣摆起身,大笑着追出去,音量也高了不少,在这僻静的京郊,显得十分突兀。

    “好小子!你躲什么,我瞧你分明是被我说中心事,心虚了罢,等我将你捉了回来,好好问个清楚!”

    二人一路追赶比试,见招拆招,闹到了院子里。

    大门边,还有在洒扫的小师傅,住持就在不远处,低头和人交谈着什么。

    言冰云见状,迅速收了架势,严凌也心领神会,随机恢复了往日那个谈笑风生举止有礼的少年公子哥儿。

    二人相视而笑,先前的事就此翻了篇,言冰云先转了身,准备沿小路返回禅房,耍闹够了,自己也该做些正事了。

    下一秒,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衣袖,神情激动的叫他别走。

    语无伦次的说些什么,眼底是压不住的兴奋。

    严凌指着禅寺大门那边,低声惊呼:“冰云,你瞧…………”

    ------

    范若若是被自家父亲“赶”出来的。

    说起这事,也甚是奇怪。

    自回京后,范若若便很快熟知了京都府内的礼仪规矩,平日里更是极少出门,抛头露面之事,除非必要,绝不参与。

    她自觉自己一言一行无不规范,要挑毛病,更是不可能。

    可今早范建下了朝,就匆匆命人叫了还没来得及用膳的范若若去书房说话。

    她起初有些忐忑,一路上也猜测了许多种可能。可等到了书房,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书房内,没有想象中的严父候着。范建只是垂着眼,耷拉着头,神情沮丧,或是不安。

    除了叹气,还是叹气。更没有一句狠话放给若若听。

    最后,只是细细叮嘱她,让她今日好生出府游玩一趟,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家就好。

    范若若本还犹豫着想问,是什么烦恼,说出来,或许女儿能帮得上您这样的话。

    眼瞧着范建愈发焦躁,她也不敢多问,此等光景,怕是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索性乖乖听话,顺了父亲大人的心意,匆匆用了膳,又匆匆的被丫鬟婆子塞上了马车,顺带捎上了几个范建嘱派的近身护卫,出了府去。

    添香楼,一石居,雅间,云裳集,烧鲜铺……马车沿着城中足足绕了三四圈,直到把车中得空的地方都塞满了,日头也才勉勉强强的磨到了未时。

    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时辰。反正闲来无事,今日得了父亲特许,不如去城外逛逛,权当散散心了。

    范若若这样想着,命小桃出去传了话。

    马夫得了令,立即调转了马头,朝城外赶去。

    马车在禅寺前不远停了下来,是范若若的意思。

    她思觉,既已出了城,何不趁此机会前去添个香油钱,也当是为范家求个心安,除祸消灾。

    她一愿,范家上下,和气喜乐,平安无恙。近日烦扰父亲大人的事,能早日解决。

    二盼,远在儋州的祖母万寿长安,哥哥能早日回京。

    三者……

    若有机会,能见上那梦中之人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随缘吧。

    不强求,顺天意。或许,自己多多少少是信些缘分的罢。

    要不然,三年前从别人口中得知了那“小严公子”的身份名姓,多次派人悄悄前去打听,怎会一无所获。

    听下人回禀,那所谓的严家二公子行事做派虽算得上得体,却与梦境中大有不同,分明是……活脱脱的两个人。

    倒是那日灯会上巧遇的言冰云?似是有些熟悉……

    范若若这样想着,招呼着小桃随她一同入寺,其余婆子丫鬟,连同护卫一起在外候着。

    ------

    言冰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神情有些恍惚。

    青衫绿扣,个头不高。还是初见时那般打扮。

    日头已经不似正午那般毒辣,言冰云却觉得更甚了几分,现下,只觉双颊微热,心头一紧,眼前一阵眩晕,目光所及之处都模糊了起来。

    有微风拂过,细汗顺着额头眯进了眼,言冰云越发难受,挣扎着揉了几下眼角。

    还未及他整理好,只听见身边的严凌忽得朝着那角,高呼道:“范小姐!这里!”

    范若若闻声回头,寻那声音的主人。只见不远之处的松树下,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少年公子。

    一身蓝衣者,踮起了脚笑着唤她,看上去活泼好动些,她不认得。

    另外一位,身着白衣,正微低着头,兴许是隔着太远,瞧不清脸上是什么神色,瞧着通身的气派,揣摩着总归是个淡然冷静之人。

    这人,她倒有些熟悉。

    既已回了头,也不便装作未听到趁机走开,范若若同小桃示了意,独自迎上了前去。

    待她走近,这边的言冰云也整理好了仪容,一抬头,只见那张原本模糊的脸瞬间清晰了不少。

    这么仔细一瞧,当真是与自己先前所描的那几幅丹青有所不同。

    本人更显灵动了些,一举一动,都未脱孩子般的纯真,一双清澈的眸子四处打量着,倒是比自己纸上画出来的,多了几分活泼生气。

    瞧着,更惹眼。

    只是这样的她,看着稚嫩,若说那些个心境开阔的诗句出自小小年纪的她手,也着实令人难以相信。

    这样想着,言冰云心中愈发好奇,眼神也忘了挪开,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平日最为看重的礼数规矩。

    他怔怔的看着,琢磨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先前是隔着太远看不太清,心中只是有疑,现下待他走进看清,心中欢喜,果然是他。

    言冰云。

    怎会在这里遇上他?

    四目相对,一时间,各有各的心思,彼此谁也看不透。

    严凌瞧着两人难舍难分的样子,自觉向来热情的自己被忽略了,先前的激动一扫而空,心中只剩说不出的难受。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以顺带着点破了还在僵持不下的两人。

    范若若当即反应过来,自觉失礼,脸下一红,慌忙收了视线低了头行礼:“范若若,见过二位公子。”

    言冰云也接过她抛下的台阶,依礼数还了揖礼。

    严凌也拂袖作揖:“京中传闻,范家有女,才貌双全,今日得见,甚是有幸。”

    早些日子虽听到过这些市井说辞,可头回当着自个儿的面说出来,范若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虚名而已,若若才疏学浅,自是不敢当,敢问……公子大名?”

    严凌道:“我姓严,单名一个凌字,范小姐若不介意,可叫我严公子。”

    严凌?严家?

    这名字!不正是三年前那日从小师傅口中问到的吗?

    范若若心下一惊,欣喜开口:“可是御史中丞严大人家的公子?”

    严凌心中开心,不免得意的瞧了一眼言冰云,笑道:“范小姐知道我?”

    范若若现下只想弄明白心中之惑,哪顾得及回答旁的不相干的问题:“你就是师傅口中的‘小严公子’?”

    这话听在严凌耳中,倒颇有些意外,神色瞬即黯淡了不少:“嗯……虽说我在家中排行第二,上头还有个大我几岁的哥哥,但似乎,没人这样称呼过我……顶多顶多,唤我个严二公子也就罢了。”

    “倒是冰云,除了我,都唤他‘小言公子’。”

    “范小姐此行,是来特意找冰云的吗?”

    言冰云?小……言公子?竟是他?

    是了,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言字音同严,这京城中本就不止严家一家有晚辈在这禅寺中修习过。

    她当时为何没想到多去查查呢?

    ------

    范若若现下只剩挫败,心中懊恼的很,盯着言冰云的神色不自觉软了下来,神色楚楚的,泛着清光,好生惹人怜惜。

    严凌起了兴致,本欲同范若若还说上几句,哪知还没开口,就被言冰云拖着拽着回了院子。

    他哪知道,言冰云是被那楚楚可人的目光盯得久了,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范若若心中还有关于那梦的疑问未解,正寻思着如何开口寻问,才不叫人疑心是自己胡言乱语。

    稍没反应,待回过神时,只见二人匆匆离去,她的身体竟也不受控制似的,小步的跟在二人身后。

    直到快跟到了里院,远远的瞧见二人分开来,一东一西,进了各自的厢房,范若若这才回过神来,思及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妥。

    身后有小桃在唤,思绪却猛地被拉回三年前的那个傍晚。耳边回响的,是零零碎碎的那个小师傅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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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前,御史中丞严大人家的二位公子曾在禅寺修习过一段时日,住的正是这间院子。”

    “大公子住的是东厢房。”

    “至于范施主要找的青灯,贫僧曾听其他小僧徒说,住在西厢房的二公子,也就是施主说的小严公子,亲自讨要过去的。”

    “大公子性情活泼,打坐修习的时候往往静不下气,而二公子似是个话少的,也不知是性格孤僻了些,瞧着有些冷漠,不易亲近。贫僧也未曾与他们有过多的交集。”

    “只记得有人唤那二公子叫做……严凌……”

    一东一西,而那言冰云,进的正是西面的厢房。

    一切都弄明白了。

    起先元宵灯会时瞧那言冰云,一板一眼,俯仰之间,她只觉得自心底生出一股说不明的熟悉。

    那句记忆里未曾听闻却能脱口而出的诗句更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

    可知道他叫言冰云,并非是自己要寻的小严公子严家严凌后,范若若只觉得算是浮生一梦,难能可贵的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陌生朋友罢了。

    言冰云,小言公子。

    原来一直都是他,从始至终,未曾变过。

    洒扫师傅的一个弄错,竟叫她白费了三年力气去寻。

    所幸兜兜转转,终究还是遇见了。

    范若若心情有些复杂,正木讷的往回走,低低应着小桃的呼唤。

    急风吹过,一旁的青松正前后左右晃着身子,沙沙的应着风的召唤。

    范若若瞧着那树,有些出神。

    她又恍然忆起,那个荒诞离奇的梦。

    第一重梦境中,自己便是一颗四季常青的松树,看起来,比寺里这颗年代更久远些。

    它在疆北沧州的无度山上,遥望着神州大地,山川秀木,似乎更自由些,更逍遥些。

    当然,也更孤独些。

    幸得,有那不知名姓的白衣道士相伴了数十载光阴,聊得平生几分宽慰。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范若若摆了摆头,定了心神,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未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