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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元宵灯会初相识(二)

    一桌案,一青灯。

    是夜,晚风寒凉。

    她依稀瞧着,有个人影,正身端坐,正借一束光,捧卷苦读。

    脸庞有些稚嫩,模糊,因迎着光的缘故,瞧不大清。

    范若若微睁了眼,想瞧的仔细些。

    又是他,那个引她入梦却曾未谋面的白衣少年。

    “夜里寒凉,晚风迅疾,你这般单衣在身,恐会着凉!”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她又着急的抬脚想上前相劝,却发现身下没有半点知觉。

    是了,这是她的梦境。

    而她,便是那梦中的光亮,一盏青灯罢了。

    索性不去扰了梦中那人的清静,范若若乖顺的尽起了身为一盏青灯的本分。

    伴着那少年,从晚间到深夜,再到漫天星光染天际,鸡鸣日升时。

    盈盈烛火,扑闪跳动,献上一片光,等他释卷道晚安。

    可那少年却是个不知疲倦的,依旧是一个姿态,捧着书,低着头,只剩眼眸流转。

    四周是出奇的安静,就连那少年的呼吸声也愈发微弱。只剩下指腹摩擦,书页翻叠,一页又一页。

    范若若撑不住,好几次睡了过去。

    天将明时,她察觉自己周身发冷,又猛地醒了过来,抬头一看,原来是灯芯燃尽。

    又扭头望望昨夜未关的窗子,东边的天光已经呼之欲出。

    她又瞧着那少年,眼下发黑,神情有些疲倦。

    点灯苦读,一夜未睡,我大庆有如此人,实乃幸事。

    她在心中感慨道。

    少顷,书卷落案,少年起身,眉眼间是倦意,神色间自有一分激越悲壮意。

    他走到窗前,迎着天光破晓,立在初晓的红火之中。

    山川秀木,京都天府,大庆风华,尽收眼底。

    他铮铮然开口,牵动着胸腔之内的那股坚毅悲壮,像极了临终赴死的忠国志士。

    他眼里有光:“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

    片刻沉思,又道:“荧烛末光增辉日月。”

    范若若喃喃道。

    “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

    尘雾之微,荧烛末光,听着,有些苍凉。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明明是少年身,却给人一种历经世事沧桑,看尽世间纷扰之感。

    小小年纪这般苦读,胸有大志,懂事的,让人有些心疼。

    范若若这么想着,又觉两眼一昏,浑身提不起劲儿,眼前的白衣身影也愈发远去,一点一点,最后消失在刺眼的天光里。

    梦醒,梦尽。

    ------

    今儿个天色放晴,初春的寒气也由此消了大半,此时正是三月春长,万物复苏,花开鸟啼的热闹日子。

    范若若被丫鬟们伺候着起了身,日光透着纱帐偷跑进来几分,映在身上,暖暖的,舒服极了。

    她心中欢喜,笑着发话:“小桃,今日难得的天气好,快叫人去将屋子里堆积的书籍孤本搬出来,放在院子里好好晒一晒,去去霉气。”

    “等等!”范若若眼眸一转,又高声开了口,“还有里屋里那些公子小姐送的杂物玩件,也一并拿出来晒晒罢。”

    小桃瞧着自家小姐难得这般欢喜,也笑的开心:“是,小桃这就吩咐下去。”

    ------

    严凌来言府寻言冰云的时候,他正描着一幅丹青。

    心无旁骛,描的入神,严凌问了礼见没人应答,立在那里好一会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有些尴尬。

    他凑近敲了敲,待看清言冰云之物时,又似赌气般酸溜溜的开口,“怎的?这个爱吃糖葫芦的小丫头,你还没有寻到是哪家的姑娘啊?”

    言冰云被扰,一乱,失了分寸,索性抬头:“未曾。”

    严凌笑嘻嘻的打着马哈,挨着他坐下“这是第几幅了?”

    “第五幅。”

    “冰云,一面之缘,人寻不到,会不会是你记得不清,出了岔子?”

    言冰云起身,在窗前站定:“大半个月过去,是记不大清了,可总要寻到才好。”

    “你就这样欢喜她?”

    “无关风月……”言冰云难得一次提高了音量,回头瞅着眼前之人,又淡然着开口,“有些事,总要当面问清楚才好?”

    “就为了你那本未曾出版的《云间记》?”严凌摇着扇子,慢悠悠的起身,走到窗前,“或许你有没有想过,只是……世事红尘,机缘巧合罢了?”

    “我不信巧合,也不信缘分。”

    “噗”,严凌忍不住笑出了声,拍着言冰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怎的还是这般深沉古板,半点儿烟火气都不沾,以后哪家姑娘嫁与你,我都准替她可惜。”

    “未知之事,不必瞎猜。”

    严凌还想着调侃他一下,这边,门外有小厮来报,说有要事禀告。

    二人迅疾敛了敛神色,回到坐席上。

    那小厮推了门,一一行礼。

    “公子,已寻到那画上女子,是……”

    “已经寻到了?”严凌性急,本着八卦的心态替自己好兄弟高兴,也不及下人说完,便急匆匆的开了口打断。

    那小厮半弓着身子,微颤,平日里伺候惯了轻言轻语的自家公子,哪经得起这样的嗓音,显然被吓得不轻。

    言冰云轻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那画上女子,正是司南伯范家的长女,名唤若若。说起来,公子应是熟悉的,三年前从禅寺先我一步取走那灯的,正是这位范家小姐。”

    “范若若?”

    原来是她?

    言冰云扶着窗沿,手下一轻一重,漫不经心的敲打着木框,仔细思考着前因后果。

    三年前,他被那梦所扰,派人去取那灯回来,以求心安,也为解心中之惑,可惜被人抢先一步。那时,只知那人是个与他毫无关联的官家小姐罢了,便也未曾往心里去,时至今日,要不是下人提起,就连名字也记不大清了。

    现如今,当这三个字再一次猝不及防的闯进他的生活时,他再也没办法镇定自若,挥手忘却,只道是漫漫人生里一桩颇为稀奇的趣事罢了。

    他心底深处的那汪水,现下,已经不再是波澜不惊了。

    潮起潮落,云霞明灭,惊之所起,为时已晚。

    “小的前三幅,是派下面的丫鬟婆子拿着去大街小巷的问,问不出个结果。”

    “再到这第四幅时,小的想着去城中的画馆碰碰运气,毕竟那画馆里的画师,也免不得三天两头的为官眷小姐描画。”

    “兴得是小的运气好,一进门,便碰上了一个画师,说他认得这画中小姐,前几日,才应邀为这府人家画过画像……”

    “那个画师也是个管不住嘴的,一咕噜的说个没完,他还说,当日去范府画像之时,就见那范家小姐捏着几根刚买回来的冰糖葫芦不肯撒手。”

    “言语间,还试探着问到画师,能否拿着它入画,当真是纯真可爱至极……”

    底下的人还在说着,言冰云已然没了听的心思。

    他心底蔓延开一种道不明的情愫。

    乱乱的,麻麻的,痒痒的。

    今日之前,他荒芜贫瘠的人生中,平淡的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保家卫国。

    父亲耳提面命,先生谆谆教诲,桩桩件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警告,他言冰云,此生早已身付大业,身肩重责。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唯一的身份便是庆国的战士,无关父子,无关亲友,自此长夜漫漫,孤灯孤影,秋去冬来,年复一年,只剩辛辞,只问丹心。

    今日之后,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范若若三个字,将会融入自己那脉早已凉透的骨血,蚀骨之深,不可自拔。同他心中坚定的大义一道,掀起世间云涌,搅动天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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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桃颇有些后悔,因得自己一时疏忽,将那匣子同其他物件一同抱到了院子里,叫小姐瞧见了。

    打开,取出那灯,放在手里,又是把玩个不停。

    像回到了三年前时,有些魔怔。

    小桃叹了叹气,脑筋里飞速旋转着,找寻着话题。

    找个自家小姐感兴趣的话题,好叫她放了手中的青灯,稍稍正常些。

    有了!

    小桃码完了最后一摞孤本,端着茶壶朝若若走去。

    换完茶,又捧来了一叠松子,一叠云片糕,都是若若爱吃的。

    若若抬头睨了一眼,轻声道了句:“你也辛苦了,叫她们都下去休息吧。”说完,仍是低头,自顾自的瞧着那灯。

    小桃见反应不大,索性开了口:“小姐,进日城中出了件大事,不知小姐可否知晓?”

    范若若抬头,颇有些好奇:“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终于有效果了,小桃心下一喜,笑着接下去:“那日元宵灯会,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和御史中丞的二公子因着一个灯谜,当街论辩,情绪激动,围观者更是不少,皆笑着要看场好戏。”

    范若若有些心虚,只做不知情:“后来呢?”

    “后来呀,正是紧要关头,双方论地难舍难分之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白衣公子,同郭公子唇枪舌战,得理不饶人,说得那郭公子无地自处,气的两眼冒火,被下人架着逃回了家。”

    “哪有那样夸张,分明是那郭保坤自觉理亏,领了两个家仆气冲冲的往别处去了。”范若若心中腹诽,忆起那日情景,更是眸中带笑,“再说了,本就是那郭保坤妄言在先,口出狂言,自然是占不得什么理的,叫人看了笑话去,也是活该。”

    小桃瞧她眼底生笑,说的愈发起劲了:“那白衣公子将那郭公子说的楞在了原地,又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言表志向,惊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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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若若放了茶杯,轻轻抬眸,脑中竟也配合般的浮现出那日的情境。

    遗世而独立,远观乎高止,近观乎清止。

    白衣少年客间行,意气风发不可挡。

    是了,当世之人,但凡她范若若见过的,听过的,也只有他这样的人,堪当君子之称。

    郭保坤那等自恃肚中有几滴墨水的,怎能和他相提并论?

    “小姐可曾知道那白衣公子说了什么?”

    范若若佯装不知,又是一问:“什么?”

    小桃笑的更开心了:“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

    她不禁笑到,打量着跟前的丫头,小桃大了她两岁,身形高挑,瞧着,也正同那白衣公子差不了许多。

    可说起话来,还是如孩童般稚嫩生涩,轻轻柔柔的,没点力度。

    只有他……

    也只有他,有那气度,能说得出这话。

    也只有他,有那风华,撑得住这话。

    “原来那白衣公子,是监察院主办言若海言大人家的独子,名唤言冰云,年方十一。现下他的这两句,在京都流传颇广,街头巷尾,无人不称赞他志气之高,眼界之阔,行动之实,实乃我庆国人才,如今,更颇有些才子的名气。”

    才子之名算什么。

    范若若心里清楚,能说得出这番话的人,志向目标远不在此。

    他所图谋的,是这普通世人难以参透,亦或者说,更远大,更宏伟的东西。

    他是个真正的战士。

    保家卫国,言行一致的战士。

    小桃还准备说些什么,眼见着小姐失去了兴致,也不好多嘴,便捧着冷茶退了下去。

    午间的风还是有些凉气。

    但是日头暖暖的,照在身上,莫名的舒服惬意。

    院子里的花也已经开了大半,颇有些生气,衬得那些摆在庭院里的书,也不单调乏味了起来。

    范若若仍旧是躺在躺椅上,上面铺着事先备下的羊绒,不怕她一时睡了过去着凉。

    她缓缓闭上眼,嗅着清风,嗅着尘土,似是睡着了。

    未己,又悠悠睁眼,望着天。

    嘴里念叨着的,正是那日言冰云在灯谜铺子前说道的。

    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

    何当山海?孰为尘雾?

    言冰云……

    说的,是你自己吗?

    她盯着那灯,又是好一会儿的沉默。

    “春天已经来了,你却在哪里呢?”

    良久,她轻轻开口。

    “我只盼,下次再见,不是梦中缥缈,而是眼前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