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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非仁者,却也心动

    又过了大半个月,日子过得悠闲。

    闲暇之时,恰逢言冰云得了空,好心放过了严凌拖延着的功课,便领着他和若若两个人去后山逛了逛,景致虽算不得绝佳,倒也有一番曲水流畅的意味在其中。

    此情此景,难免有些人诗兴大发,拉着于诗文格律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严凌,连哄带骗的要他作了诗才肯作罢。

    严凌作为三人里年龄最长的,虽说嘴上叽叽喳喳的不饶人,心里也算是附和着一一应了他们的要求。

    这天,若若又有些经文不甚明解,捧着经卷踱着步子过来,还未及敲响言冰云的房门,门却自个儿开了开来,动作有些迅疾,带起一阵风。

    严凌第一个冲出来,叫嚷着:“好你个言冰云,今日可是你贪睡误了时辰,到时候父亲大人怪罪下来,你可得替我担着……”

    还有半句未说出口的话便在他见到范若若时戛然而止,他一愣,后边紧跟上来的言冰云也是一愣,看看天色,有些意外:“今天来的这么早?”

    若若举起手上的那本经文,朝他晃晃,笑着说:“有些地方,实在是困扰多日,不然,万不得已,不敢前来叨扰我大庆的栋梁之才。”

    言冰云闻言,知她是存心打趣,便也一笑:“书都放在我房里的桌案上了,从左到右,左边放的是禅经,你这本放在最底下,不难找,我和严凌赶着要去修习,就不陪你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这有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若若不满的嘟着嘴,似在撒娇,又朝他眨巴着眼睛,“你放心,我取了书,就在原先的亭子里,候着你们,不必担心。”

    “嗯……”言冰云瞧着平时机灵聪慧的她这般乖顺,不禁心下一荡,低沉着开口,“那,等我回来。”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的严凌又一个猛步凑上来,不耐烦的拉扯着他的衣袖:“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谈情说爱,到时候住持,你父亲,我父亲追究下来,可不关我的事啊,赶紧走赶紧走,你们……有的是时间。”

    言冰云难得一次由得他这般放肆无礼的扯了过去,范若若瞧着眼前二人交织重叠,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偷笑,暗自腹诽。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角色互换了……

    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若若还是被惊到了。

    早知道言冰云为人处世自有章法,严于律己,端正明礼,现下见到了他日常起居的地方,才知晓个中缘由。

    厢房很大,中间用一善屏风隔着,分成了两个空间,正对着门的,是他的书房。至于这另一侧……若若不敢往那边细瞧,兴许是卧室吧。

    陈设简单,装饰朴素,没有赘物,就连窗纱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平罗纱。范若若知道这纱,徒有轻薄美观之名而已,遮光性能却是算不得上乘的,也不知言冰云平日夜里都是如何入睡的。

    北面的墙角摆着一个方几,上面放着一个擦得透亮的白色瓷瓶,似是花瓶,却也没见他插上花。

    方几的右侧是一个高高的衣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挂着他平日里穿的外袍,颜色大多为干净的素色,没有多余的纹饰。

    只有一件墨青色的袍子夹在其中,略显突兀,范若若又不自觉地联想到那晚的事,不禁脸颊一红,赶忙移开了视线。

    书桌在房间正中央,后边是一排矮矮的书架,从高到低,依次码放着《戡论》《广贤文》等功用类书籍,想必是他平日除了修习之外还要研磨的内容。

    书桌比寻常见过的高了几寸,也没见有椅凳,许是他习惯了站着用功,站着写字,索性撤去了。

    若若摸着笔架上那排磨损明显的狼毫笔,瞧着那半干的墨砚,偷着欢的抿着嘴,小心翼翼地猜想着言冰云每日这样,立着身子用心功课的模样,一板一眼,甚是传神。

    思及自己正事未做,若若连忙收了心思,走到放书的另一侧,按着言冰云先前的提示,找到了那本最底下的《六祖坛经》。

    房外,亭中。

    若若给自己沏了杯茶,好整似暇地端坐在石凳上,轻轻翻开那本从言冰云房里找出来的《六祖坛经》。

    日头有些大,幸得凉亭檐角遮蔽三分,又逢山间清风拂过,暖而不燥,晒得若若起了困意。

    她索性慵懒一回,背往后倾,靠着亭柱,葱白的手指一页一页翻看着,品味着。

    她知晓言冰云有随手做注释心得的习惯,现下这般找寻下来,也不忘一一查看他每一页每一行留下的标注。

    他的字,遒宕绮丽,刚劲尖锐,颇有一番风骨之气,写起来想必也是用了几分功力,透着厚厚的黄纸,渗出几滴,透到下一页,余韵未消。

    若若眯着眼,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那字,密密麻麻的,像是烙印在了她心田一般,指腹上,似乎还存着那墨,那人的温热。

    “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她又翻叠到下一页,轻轻念了出口。

    余光里却又一瞥,机敏的瞧见了藏在那几行墨印字之间的几个小字。

    “我非仁者,却也心动。”

    字是熟悉的,但此时此处,行笔之间却更多了几分拘泥克制的意味,一撇一捺,得不到尽然释放,想必是那写字的人故意为之的。

    旁有留白,却仍固执的选择字缝之间留笔,心思细腻,隐秘。

    多半是怕被别人发现。

    若若心中有疑,原本懒散的靠姿也顿时立直了起来,眼神里有犹豫,有怀疑,有期许,有害羞,也有惴惴不安。

    她又突然忆起方才临走时,言冰云启唇对她说的那句。

    等我回来。

    脸上一红,心中又是一阵小鹿乱撞。

    …………

    这边还在解着心思,只听得远处来了脚步声,重而杂乱,没了章法,乱了分寸。

    若若本以为又是严凌落下了什么东西,特地折回来寻,便也没抬头,任由的他去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却没想到一抹白色衣角落入她的眼底。

    抬头,来人却是言冰云。

    范若若有些诧异,看看院子里的日头,心里又默默算着时辰。

    不该啊,离放修,明明还有好一会儿,怎的他这时候跑了回来。

    若若皱着眉,看向刚刚站定的言冰云。

    兴许是天太热,也兴许是从禅堂一路跑回厢房,有些心急,动作猛了些,他的脸上依旧染红了一大片,像待嫁的姑娘大婚当日涂的胭脂一样,红的不成样子。

    言冰云支吾着开口,有些着急,又有些犹豫,眉眼间第一次流露出紧张的神色。

    “实在抱歉,这本书,你能不能先还给我?”

    若若有些不知所措,心中虽有疑,碍于他这般心急如火的模样,也不得不应了,顺手将书递过去。

    言冰云伸手接过,一根紧绷的弦总算是松了下来,他长叹了一口气,顾不上头上的汗珠和一路飞奔过来被风吹乱了的衣袖,正欲同若若解释道。

    “言冰云……你倒是等等我……”

    “言冰云!你小子跑这么快干嘛?要逃课也得带上我啊……”

    若若侧过身一望,来人是严凌。

    严凌紧跟着言冰云,甫一到身边,又猛地停了下来,一脸茫然的对上范若若同样茫然的脸。

    言冰云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在严凌的突然到来之后,又不自然的红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推搡着严凌的肩膀,预备叫他一同回去继续修习。

    严凌本来就被言冰云在禅堂修习到一半就莫名其妙的,像着了魔一样的冲出来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现下眼看着他又神经质的要往回走,当然是一万个不乐意了。

    连忙摆着手,“算了,逃都逃了,回去也是挨骂,不如我们在这里陪小丫头吧,刚好她有不懂得,你教教她,我在旁边补补觉?”

    言冰云斜睨了他一眼,“我并非想要逃课,只是有要紧事要解决,故而出来得匆忙了些……回去同住持说清楚即可。”

    严凌平复了一下呼吸,指指他怀里紧紧握着的那本,“什么要紧事?这个啊?”

    言冰云不答,护着禅经的双手又不自觉的紧了一紧,下意识的将它护在怀里。

    “有什么稀奇的……”严凌被他这么一动作,弄得更是好奇心四起,心痒痒,“这么宝贝,还不让看?我偏要看!”

    说完,作势伸出手,要去夺那物事。只见长指一勾,便落到了严凌的手里。

    严凌一手捧着,细细抖擞着那书,一只手也不停,随着动作一页一页快速的翻动着,找寻着其中的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别碰它!”

    话还未落音,却是已经迟了。

    范若若分明瞧见自那翻动着的书页间似落花一般飘落下两张宣纸来。

    一张画着什么,另一张上面写了字,密密麻麻的,一时瞧不清。

    若若走近,抢先慌忙上前的言冰云一步,率先拾起那两张用过的宣纸。

    第一张,是幅女子的丹青画,笔锋流畅,轮廓清晰,瞧着与自己似有几分相像。。

    若若心里咯噔一跳,红着脸,半信半疑的掀开了第二张宣纸。

    她只瞧了一眼,就觉得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一样,闷闷的发不出声来。

    像是鱼儿游跃在深水里,偶尔出来渴求几口清新的空气一样,奢靡而珍贵。此时,范若若的心中,也仿佛养了一汪清水,住着一尾鱼儿。

    那第二张之上,从上至下,自始至终写满了两字。

    若若。

    若若……

    笔锋圆润,勾连婉转,一改之前一贯的顿气,触目所及,有温情流露。

    画也为她,字也为她。

    满目情喜满目羞,也只为她。

    范若若怔了好一会儿,看看手里的纸,又看看言冰云。

    他眼底有情,她瞧得清楚。

    严凌凑上前,待他仔细瞧清楚了那两张宣纸上的内容后,又是结巴,又是满脸通红的,眼怀歉意,对着言冰云道:“对不住啊,冰云……我不知晓你竟将你对小丫头的心思,都藏到这本书里来了,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言冰云微抿着唇,有些焦躁不安。

    严凌望着互相对视却又片言不语的两人,只觉得现下气氛无比的尴尬,毕竟,这世上,能让他严小阎王觉得尴尬的时刻,不用掰手指头都数的清。

    若若只觉得被言冰云那视线盯得浑身发烫,她清楚,如果再不找借口逃离这个地方,她极有可能溺死在这无边的温柔间了。

    他的眼神再也不似之前那般躲闪了,有些炽热,也有些焦躁,纯净的热烈,直白的心急。

    像个孩子,在等答案的孩子。

    若若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甜的,也乱乱的。

    她猛地拔脚就走,想着寻一处清净的地方好好理理思路,没走就又嗫嚅着折返回来。

    “这个……还给你。”

    她伸手,作势交换那两张被她攥的不成样子,甚至沾染上些汗珠的宣纸。

    言冰云也伸手接过,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一个迅速,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

    现下,亭子里只剩下一脸愧疚的严凌和神色复杂的言冰云对望着。

    严凌抱着察言观色的想法,死盯着言冰云不放,像是要把他看透一般。

    “你……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摊开那两张纸,微微开口“如你所见……便是我心中所想。”

    “那……”严凌拖长了尾音,小心试探着,“你这般神色,又是为了什么?”

    “怕她无心与你?怕自己错付深情?”

    他摇了摇头,神色凄苦了些,似在苦恼,良久又怅然一叹,“我心悦她,却也……只能是心悦而已。”

    “你我同为官家子弟,自当明白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自主才是,何况家父性情刚直,决意难改。”

    “我怕无端的冲动,扰了她的清净,无法许她承诺,却又乱了她的心神。”

    “我生来,父亲就告诫我,我的命,属于大庆。过往种种,皆是为大庆而活。往后种种,也会为大庆而死。我不想她……惹上我这个麻烦。”

    严凌听着他这般消沉的话,不禁心下烦闷:“你这小子,现在怎么这般妇人多思?你不是常说,未知之事,不必瞎猜的吗?”

    他抬头一笑,神色凄苦:“如若是命中早已定盘呢?我该当如何?”

    良久,他收敛了眸中悲色,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张喜怒难测的深情。

    怔怔的望着严凌,哑然开口。

    “严凌,我跟你不一样。”

    “我,不是抉择不了。”

    “我是……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