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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蓬莱云荷,仙界?人间?

    雨一直下,电闪雷鸣的闹到了后半夜,若若听见后院的杂役房里叽叽喳喳的有动静,言语间隐约是前夜的猛雷劈中了房梁,顺带着掀了几片瓦石下来,七七八八的碎了一地,正不巧又伤了人,正请着大夫来看。

    窗子外边还是阴沉沉的黑,这个时辰,谁也不敢去叨扰主事夫人柳姨娘安睡。好在一切都有她身边管事的大丫头翠竹帮忙照顾着,一大屋子人,伤的伤,吵的吵,待整顿好一切送走大夫后,天已经是蒙蒙亮了。

    小桃睡在前屋的榻上,不知何时早就被后院的嘈杂吵了个清醒,骂骂咧咧的起身回自己屋睡去了。

    前日外出淋了雨,身子有些虚,不过好在并无倒无大碍。

    若若偏睡在床边,拉过被自己踢到床脚的厚重被子,一层一层的将自己束缚住。

    还不够,又伸出手,将帘帐扯下,彻底将那透着闷燥的初晨夏风隔绝在了床外。

    脑袋里嗡嗡的,也不知道到底要想些什么。

    只是无端的做疼。

    鼻子里堵得慌,擦拭的帕子又不在身边,她只得憋着一股劲儿死死的忍住。

    两日了,已经整整两日了。

    自前日祭拜生母回府后,她因着风寒已经整整窝在屋子里两日了。

    范建和柳姨娘两人先后来过一次,见无大碍,只是叮嘱着她要多休息,那些个少爷小姐的约,能不去就不去,统统推了也无妨。

    若若点着头一一应着,看着床边的父亲,又是哽塞于心。

    哥哥的事情,要不要问?

    谁知道却是范建先挑明开口,直接了当的给了她一个宽心。

    “放心,你哥哥没事,旁人伤不了他。你无须挂虑,好好养病就是了,过不了多久,我会亲自派人去儋州接他回来。”

    若若茫然的点着头,心头却空落落的。

    明明自己应该开心才是啊,兄妹两人隔着大半个庆国分离了那么久,眼见着有朝一日能团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可是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眼眶却是没来由的氤氲上层层水气。

    旁人伤不了他?

    意思是说,当真曾有人,前去儋州,意图杀他?

    会是他吗?

    言冰云……当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做了吗?

    颅内仍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痛着,若若皱着眉,脸色不是太好看。

    范建瞧着若若拧巴着的小脸,有些气结,更多的,却是对女儿的心疼。

    这几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会不知道?

    不仅知道,而且知道的一清二楚。

    更别说,她与言冰云之间的那些涌动的小心思。

    早在若若第一次备着家里人偷偷跑出去看灯会的那年,范建早就着人一一调查清楚了。

    花样年华,情窦初开的事情,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两情相悦,私定终身,放在台面上看确实是不大见得光彩的事情。

    但是谁让若若是她唯一的女儿,就算是一辈子铁了心认定那个人,他又怎会不松口成全?

    他失去过的,不想再看一次悲剧重演,而这次,自己的女儿,便是这场悲剧的女主角。

    是以,范建作为一个颇有感触的过来人,对于若若女儿家的事情,一向没有插手多管,只要她平安,快乐,便足矣。

    甚至一开始,范建对于言冰云这个未来女婿,还是甚为满意的。

    嗯……就是阴笃内敛了些,跟他那个爹的性情一模一样,若是将来,双方真的结为秦晋之好,自家女儿嫁过去,说不定会吃上苦头。

    不过,索性他清楚,自家女儿,也是个有脾性,有坚持,有分寸的大家小姐,比之旁的整日躲在深闺的女儿家,更多了几分难得的见识和气性。

    他伸出大手,小心翼翼的替女儿揉着蹙起的眉心,试探着开口:“事已至此,莫做过多留恋,爹爹晓得你重情,不然也不会一直口头心头念念不忘的盼着哥哥来?”

    停了半晌,又轻轻开口。

    “他……终归和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听爹爹的话,既非良人,早点忘了吧。女儿家的,在这种事情上,总归是吃亏一些的。”

    若若抿着嘴,整个身子只有一双柔亮的眸子和小半张脸露在外面,额头上闷出了一层薄汗,神情有些激动。

    脑海里飞速闪现往日种种,那盏残次的青灯,荒郊的禅寺,喧扰的灯会,暴雨中的山谷……

    所有同他相关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点点拼凑的记忆世界,正不可控制的走向她并未预料到的分崩离析。

    既非良人……

    不对……

    爹爹说错了,她明明先前很努力很努力,已经寻到了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了。

    可是为什么,会在最后的时刻,良人变仇人。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是那个梦?那个困扰了她多年,也因此为契机与梦中之人结缘相识的两重奇怪梦境?

    是那个徘徊世间不肯离去,借她之身还前世之愿的青灯孤魂?

    还是,那年禅寺,住持师傅的那一番话?

    “切记,浮生一梦,尘缘终尽。红尘俗物,莫做痴缠。当断不断,魂飞魄散。”

    袈裟住持劝她莫做痴缠,父亲也,苦口婆心的劝她“早日忘却”。

    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还是说,这个发生在她身上的荒唐离奇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以这样的结局狼狈收篇的吗?

    她想不明白。

    范建瞧若若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把闷红的脸往被子里面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兴许过于直白了,慌忙扯着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脸,好声哄着怀里的女儿。

    “或许你有什么想要的玩意儿,不管多难,只要你开口,爹爹定能替你寻回来?”

    眼里的泪终究是瞒不住的了,若若心头一紧,抽动着肩,细细哭出声来。

    似在嗔怒,似在抱怨,又似在懊恼。

    她其实,更怨她自己。

    …………

    帘帐半开着,有风拂过,床角落下一角被褥。

    那被子是紫青色的,绣工实在是称得上精致。

    被褥上绣着朵朵荷花,隐在缥缈的云端,有些诗情画意此情仙境的意味。

    这是若若的生母离世前,亲手为她绣制的一床被褥,将来会同范建早早备下的东西,一同添置到嫁妆里去,带去夫家。

    若若的生母女工了得,还待字闺中时,就曾自创一套平绣法,解决了困扰当世绣娘多年的两面绣时针脚错乱的问题。

    京城中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是固若金汤的皇城内,绣造局的管事绣娘,也曾闻风向她调教过一些运针技法。

    这床被子,算是若若的生母,唯一留给她的一样东西。

    原本被若若看的比什么还紧,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肯让小桃从橱阁里取出来,盖上,做个好梦。

    只不过前日冒雨回府受了凉又染上风寒,心中难免情绪繁杂,小桃瞧着心疼,便自作主张的拿了这床被子出来替她盖上,想着,总归是亲生母亲留下的东西,或多或少能给她一些安慰吧。

    范建这会真是什么话都搜罗不出来了,他其实,真的不大会安慰人。

    上回因着连日繁冗的公务加身,一时抓着范思辙的小毛病发了火气,事后才知道是自己一时冲动错怪了儿子,心里吧,说是愧疚,终究还是拉不下脸。

    最后还是若若和柳姨娘从中做着和事老,巧妙的化解了这场家庭尴尬。

    他又思忖了半天,听着被子里,啜泣声不绝。

    范建别无选择的叹了口气,只得将那随着若若的动作掉落的一角被子放回床榻上,重新替她捏好被角,放下帘帐,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

    床榻上,若若攥着被子,手心早就被打湿。

    也不知是泪,还是闷出来的汗。

    她也无心去分辨这些个了。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哭干了力气。

    若若觉得眼睛有些肿,身上也是难耐的粘腻不适,里衣混着闷汗紧紧的贴在身上,裹得她甚是难受。

    小手一挥,被子被她大把掀开,搭在床脚那头,正正好露出了正中央完整的一幅绣花图样。

    若若还记得,一向以自己堪比画师的绣工自居的娘亲,有给这床被子,取过一个名字,好似是叫《蓬莱云荷》

    蓬莱,仙境的意思。

    而这床被子中央,用蚕丝线绣着的,正是绽放在仙境云端的满塘清荷。

    荷花或单或双,三三两两的靠在一起,埋在云雾缭绕的仙境之上,若隐若现,若即若离,韵味悠长,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究竟是这仙境云城为主,还是满塘清荷为主。

    若若小时,曾听陪嫁过来的奶妈王氏说过,母亲生前,最爱打理花花草草,但这万千花草世界里,偏又独爱荷花一种,没来由的喜爱,每每做绣,定是能随心随性的钱进去几朵荷花,不破不立,浑然天成,个中韵味拿捏的刚刚好。

    因着亲娘对荷花这份近乎痴狂的爱,若若自打出生起,也得了个荷丫的小名傍身。

    说来也是巧,若若出生在盛夏,那晚房内刚有破啼哭声时,院子里种的满塘荷,就是在那一刹那彻底绽放的。

    借着柔亮的月光,映着满荷的洁白,粉嫩,候在房外的范建在那一刻甚至都觉得,那池塘里荡漾着的清波,都莫名可爱了起来。

    “荷丫?”

    若若艰难的开了口,涩涩的发声。

    这名字与她,已经是十分陌生的了,自母亲走后,自己被父亲送往儋州老家,她就再也没用过,也再也没听人这样唤过她。

    怕勾起伤心事,到时候又惹得一番止不住的落泪,范建给了她若若这个正式的名字。

    儿时的事情,除了与哥哥在儋州的悠闲时光,旁的,她已经记不大清了,更别说是遥远的两三岁。

    她只是记得,自己的娘亲,是个清雅致和的淑女,平日里念些诗文,桌案旁的蓝色瓷瓶里,必定要插上一只带着露珠的荷花。

    除此之外,别无记忆,就连那张应该是生的极其貌美的脸,也已经沉在岁月长河里,任由着她全然模糊了。

    都说人在最难熬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想起自己的亲人。

    因为骨血连心,互相之间有感应。

    若若现在就是这样,无端的,无端的思念自己亡去的母亲。

    她抬手,轻轻抚上锦被中央,柔滑的面料并没有让她舒服很多,手指行进像是受了什么阻碍,坎坎坷坷的。

    是她哭过的原因。

    先前泪水顺着脸滑落在被子上,一时不查,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由于面料特殊,那一串泪珠子,竟连带着氤晕沾染了大半张被子。

    紫青色的被子染了泪,底色愈发显得深沉了不少。

    连带着先前绣在上面的大片大片的云,此刻都尽数收敛在成墨色的底蕴下,又因原先若隐若现的满塘清荷,此时借机大展风姿,愈发发得势。

    原本声势更重的云雾,此间更显得不甚明显,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若若瞅着满床的绣被,此时正是云消雨散,复归人间,清荷满塘,清波映明月的绝佳意境。

    荷花终归是要回到荷塘的。

    仙界留不住她。云雾也束不住她。

    她自有她的一方天地。

    《蓬莱云荷》不再,满目荒唐,只剩人间一塘清荷。

    落得干净,自在,坦荡,也从容。

    尘归尘时土归土,自此陌路,相逢不相识。

    她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

    其实,也称不上是想明白了,只是溯及既往,纵使有千般万般割舍不下的,如今也只能作一段往事尘封了去。

    没有什么两情相悦,偿情还恩,仅此而已。

    是她忘了。

    一开始就错了。

    错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