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科幻灵异 » 地下档案室之帆过无痕 » 第五章 昔人已乘黄鹤去

第五章 昔人已乘黄鹤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只手一瞬间就把高平拖进了弄堂。高平下意识去推对方,对方一个后撤步,顺势提起膝盖,迎面顶在高平的腹部。

    高平架手格挡,借力弹开,勉强站稳。弄堂逼仄,挡住了天上的星斗,借着弄堂口的路灯,他才看清袭击自己的人。

    只见对方身材瘦得像一只鹤,脸颊如同刀削斧砍一般,双目死盯高平的手。两人对峙,世界如同凝固。天上的风也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停了,不再吹拂,这意味着没有穿堂风来扰,像在为他们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

    高平一个跨步上前,随后右手一记直拳跟上,瞄准的是对方那张阴险的脸;却未料瘦高个忽然转身,把脸隐没,反而把背亮给了他。高平略微一怔,以为机会难得,随即去击打对方后脑,一招用老,收力不住,身体忽地腾飞起来。原来对方是看准了来势,擎住高平右臂,顺势转身把高平过肩高抛了出去。

    高平一道弧线重重坠地,疼得瘫软,脑子里嗡嗡然的感觉被驱散,这时才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醒过神来。虽然内心没底,浑身止不住地抖动,但此时已有如剑悬头顶,容不得退怯。他甫想摸向腰间。但对方一直关照他的双手,岂肯让他得逞,见他稍有异动就一个凌厉的侧踢腿踢将上去。

    高平见自己无暇它顾,暂时放弃了摸枪的想法,只好用拳脚招架,摆了一个格斗的起手式,大喝一声壮胆,跨步和歹徒缠斗起来。高平体力充沛,敢打敢冲,一时间倒是反压制住了对手;对手则是在外围周旋,不进不退,也不给高平喘息之机。双方一时僵持不下。但高平毕竟经验不足,蒙头蒙脑,出招多是只见攻不见守,时间稍久就有破绽。对方看准一个时机,用一个凌厉的单手擒拿动作,把高平手腕钳住,高平吃痛,手臂泄力,歹徒一扭,把高平整条臂膀扳到背后反扣住,连人抵到墙边,另一只手卸掉了高平腰上的枪。然后他在高平口袋里摸索,摸到了高平的证件,打开后,看到是警察证,明显愣了一下。

    这一下,高平敏锐地感受到背后锁住自己的手力道松动了些,立即使了一个反擒拿的解法,伸腿蹬墙,撞开身后的人,趁机挣脱手腕,迅速转身欺身上前。瘦高个一边撤步,一边把高平的警察证朝高平的脸上扔去,想为自己争取一个间隙。高平拂手打掉迎面而来的证件,却被逼停,脚下生根一般地定住。原来瘦高个投掷手中的物件,是为了赢得抽出自己藏在腰间的手枪的时间。于是高平刚一抬头,就撞到了黑洞洞的枪口上,只消得停下动作。高平心里叫苦不迭,浮现了种种镜头画面,难道今天就要在此遭到毒手?他一刹那涌出了自己毕业后当档案室警察至今的一幕幕,自己的虚无感此刻实实在在压上心头,不免心尖震颤。

    瘦高个面沉如铁。他左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件黑色物事;高平看去,有些熟悉。他甩开它;高平看到了上面有眼前这个瘦高个的寸照,下面附有的字是:栾石,沪滨市公安局畔县分局。——原来是一张警官证!

    这时只听得弄堂口外的馄饨摊有老头悠悠呼道:“打完了就出来吃一碗馄饨吧。”

    路灯下,小摊边,栾石往老头的钱盒里放了几张钞票,端起两碗馄饨,把其中一碗送到了站在一旁老远的高平手上。

    高平和别人打完一架之后,感到身体被掏空,不再顾及摄取的能量是否多余的问题,接过馄饨就开始狼吞虎咽。

    两人站在夜晚的路边开吃起来。

    高平还对对方突袭他的事耿耿于怀,认为若不是失了先手,自己不会被制住。他就是不主动和这个同僚搭话。

    倒是县警察栾石先开口了。“嚯,这馄饨还是上海老馄饨好吃!”

    “是的。”年轻人不愿就坡下驴,只短短地回应两个字。

    “喂,你市局的,来这个镇上公干?”

    “不是。”

    “我之前没见过你,今天才来镇上的吗?”

    “是的。”

    “今天不是休息日,所以你这算是擅离职守来微服私访咯?”

    高平发现这个问题问得没办法用“是的”或“不是”来回答,只暗骂这看上去长得犀利的家伙,说起话来居然这么麻烦。他还是较劲地只说两个字:“调查。”

    “我看你问了好些人,关于于一掷的情况。你在调查他什么?”

    这句话让高平的防御彻底失守了。他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在跟踪我?”

    “想什么呢?别误会,”县警栾石得意地重新吃起了馄饨,“我也在调查他。所以我才看到了你。撞上了不是?他在你那儿犯了什么事?”

    高平无奈地抹了一把嘴。“于一掷是避风镇派出所的警察,负责档案管理,户籍和身份信息都归他管。有个人的身份信息不见了,他的档案就是于一掷经手的。”

    栾石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发现他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了。“就,这样?完了?”

    “就这样啊。”

    栾石用绿豆眼仔细从头到脚扫了高平一遍。高平被盯得直发毛。“你——不是刑警吧?是市局哪个部门的?”

    “档案编纂室及保管仓库。”高平念得一点都不自信。

    “有这么个部门吗?”

    “有啊。”

    “哦,——先不管有没有吧,你赶紧别管这事了。”

    “啊?为什么?”

    “因为他摊上的可不止你这么一件事。”栾石觉得自己这份宵夜分量不够,到高平的碗里去舀了几个馄饨,“他是个道道地地的赌徒,喜欢赌博,一辈子不是在欠债,就是在还债,”他用不常见的遣词方式,“双曲循环嘛,所以当了一辈子警察了,还在这个镇派出所里混,不过他也乐得在这里当地头蛇;赌徒的心态嘛,就是相信侥幸冒险和胜者通吃,所以他干过的勾当比所有人知道的只多不少。”

    “那你知道他什么事?”

    “我知道他当时正欠着镇上的高利贷一笔钱。高利贷嘛,一般手下都养的有催账的,其实就是打手。有一个催账的,叫阎泰,五年前,有一次去找于一掷要账,当晚就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被人在海里发现了尸体。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他死前喝了不少酒,而尸体发现的地方的沿岸,是他每次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最后警方判定阎泰是当晚喝了太多酒,回家路上失足跌进海里淹死的,最后以意外死亡结案了。但是我不信。”

    高平顺着这么听下来觉得逻辑顺畅,听到最后他却破坏和谐地加了个“我不信”。“为什么?”高平很郁闷。

    “因为我认识阎泰,他当小混混在县城混过一段时间,打架滋事时常落到我手里。他18岁生日就是在看守所过的,成年了嘛,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了,我给他送了瓶酒,但是他不喝,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妈妈生他的时候死了,他过生日不庆祝,所以不喝酒的。”栾石搅动勺子,“而他死的那天,正好是他生日。我跟他打过交道。我信他不会喝酒。但是其他人都说这是没有根据的。

    “他死的时候刚满20岁,才20岁。虽然已经结案了,我自己还要追查,所以这五年我也是就呆在县局哪也没去了。我从他的工作,查到了于一掷身上,顺着这条线,才挖出他不少事,但目前还没一件足够判他死罪。他做坏事这么多年,滴水不漏。我盯了他这么久,好不容易追到这儿来了,你赶快别多管闲事,别打草惊蛇,为了你这么区区的一件小事,坏了我的事。”

    高平听后悲愤交加,内心涌动的想法近乎是被喊出来。“你说什么?你作为一个警察你刚刚在说什么呢?——我们的事有区别吗?有区别?你调查的人是死了,人没了;我调查的人虽然没死,但身份没了。他们的结局对你我来说有区别吗?其实都是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没了,不存在了。”他每说出一个代表“没了”的词,就把攥紧的拳头摊开一回。

    栾石没想到这个边缘部门且是小辈的人会呛声他,一时语塞,“轻重缓急”四个字愣是没说出口。“我……我跟你说的是这个问题吗?我是在跟你讨论哲学吗?”

    高平不服气道:“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你觉得档案丢失是小事,但这是我的事,就是大事。谁也别拦着谁。”

    栾石知道是拉不动这头犟驴了,就改劝说为威胁了。他说:“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捅了什么篓子,我会在你领导面前告状的,参你一本。”

    “反正又不是没被告过。”档案室下属低声嘟囔。

    栾石不解这轻声低语是高平针对上司的不满,以为是在硬怼自己,一时岔气,左看右看,最后把剩着之前从高平那里舀过来的馄饨的塑料碗,塞回到高平手里,用“还馄饨断义”来表示恩断义绝。鹤一样高瘦的栾石,白鹤亮翅一般把双手挥到背后,重新跳进弄堂口,消失了,做了一个来去如风一样的男子。

    高平今晚轮番的肉体和言语上的搏斗,又看对方一言不合就玩消失,此时气大。他看夜深人静,街道空旷,暂不想回旅馆,从大都市来到这里,还没有仔细看过这座“避风港”。在馄饨摊老板的手指方向上,独自向海边踱步而去,不到三十分钟,他来到了海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