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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稻草人死了

    避风镇位于大陆东沿,毗邻东海,整体呈带状南北向排布。

    抵达海滨的高平,沿着海岸线自南向北而行。夏夜晴朗,璀璨银汉星河在天穹晕染开,照得天地间清晰透亮。而这片天空下的海岸,是成片的岩滩,地形坦荡空旷,让人不免生出“星垂平野阔”的感慨。陆地平缓入海,海面寥廓平静,视野里有种一望无垠的感觉。高平来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大海,心情也开阔沉静下来。此时清凉但无风,映满繁星的海面毫无褶皱,如同镜面一样宁静。海陆就这样平顺地被衔接在了一个平面之中,这片世界显得扁平而丝滑。

    高平心头安宁,思绪逍遥,自我价值的否定,工作受挫时的执拗,和今天对档案遗失事件中于一掷的怀疑,包括栾石提起的故人年纪轻轻死于非命,纷纷掠过脑海。他游目骋怀,不自禁念了一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念完之后,他却开始诧异于这平时已经忘却了的、学生时代学过的古文《赤壁赋》里的两句,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气氛说不出的宁静平和。

    这时,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刺入了这份和谐。作为警校毕业生,高平立即听出了,这是一声枪响。他紧赶一阵。低低的星空下,他看到了前方一片狭长的水域,从陆地内部横亘延伸出来,平滑融进海面。这道水域的水面,从内陆到大海,由窄逐渐变宽,它两侧的岸线也彼此相对逐渐远离,在它入海口的两侧,两岸已相距两百来米。对面入海口的岸上,插着一个警示牌,亮着黄灯,把它周围的面积照得愈发清晰。警示牌旁边的地面上,有三个木架子,其中两个上面各绑着一个稻草人,第三个架子倒在地上,绳子散开,像被束缚者挣脱,旁边留下了一团污迹。

    高平想找出开枪点,环顾四周。这里和附近一样,连成一片的白色岩石地貌,平整开阔,光秃秃的,视野极好,没有杂物。连横在眼前的这道水域,都是极浅,一眼见底,水面和岸缓缓持平。附近可见处,与对面警示牌相对的、与之间隔两百米水面距离的、入海口这一侧的岸上,也有一支警示牌,亮着黄灯,牌子上写着“南深水点”,警示牌陈旧,下端埋在半人高的一丛荒草中。除了对面警示牌后面的防护林外,这一侧警示牌脚下的草丛,算是海岸上的唯一障碍物了。

    高平拨开草丛,赫然看见了一杆步枪藏在其中,草绿色,枪身枪托线条硬朗,棱角分明,一时辨认不出是什么型号,装着瞄准镜,——这像是一支射击运动员步枪,经过了改装。他用手指背触碰枪管,还微微有点温度,——刚被使用过。枪架在固定警示牌的石墩上,石墩跟前的草已被碾倒在地。高平蹲在石墩跟前,草丛刚刚没过头顶,枪的瞄准镜几乎就在眼前,瞄准镜对着对面的稻草人附近,透过镜片的放大,看清了对岸那道警示牌上有字,写的是“北深水点”!——那里就是看林人邝四海白天说的地点!?——旁边稻草人地面的那团污渍,是一片血迹,血迹一端向稻草人后面的矮灌木防护林滴落,延伸至隐没,中枪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高平内心一阵翻涌:人可能还活着呀!他弹开几步,马上又返回,脱下上衣裹住步枪,扛在身上,虽不会游泳,但眼见横在身前的水域水浅,想趟过去,便一脚踏入,却不料泥足深陷,这只脚再提不起来。原来这水域水虽只没到膝盖,但水下是柔软的淤泥,把高平的脚深深吸住。高平挣扎了近一分钟,才将脚抽回来。他向水域内陆的方向观察了一番,不知这片淤泥究竟会延伸至何处,便决定先沿着水域的岸线往内陆行,并在途中拨打手机呼叫救护车,而后报警简要说明了状况。

    水域的岸线笔直微斜,一路行去,虽然水域逐渐缩减,水越来越浅,但淤泥一直不断,无法下足。约摸沿着水域岸线赶了一刻钟的路,竟然又遇到了一个警示牌,写着“起始点”的字样,原来,随着水域的收窄,两条岸线之间相距得越来越近,最后在这里交汇于一点。高平站在“起始点”前,从西向东望过去,这下算是明白了,起点在此,牵出两条笔直的岸线,以一个不大的角度,从内陆延伸大致相同的距离到入海口,使这片浅水域呈现出一个比较规整的楔形,像是原先平滑的大陆东部被向西向内侧楔出了一个切口。

    高平扛着用衣服裹着枪支的包袱,打着赤膊,赶路已让他汗津津。不远处有个广场,广场上此时还寥寥有几个人影,不知逗留在此做什么,看到高平带着一个长长的包袱,都纷纷投过来视线。他也匆匆看了他们几眼。刚刚又起的轻风蒸腾掉汗液,让他感到了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感觉非常不好,他赶紧绕过“起始点”的牌子,沿着另一条岸线往水域入海口北侧飞驰。

    又行了一刻钟,高平终于来到了北侧的警示牌跟前。这个警示牌和“起始点”及“南深水点”的牌子一样,老旧,支着有一人来高,下半部固定在石墩上,亮着黄灯,只是牌子上的标注换成了“北深水点”。“北深水点”旁插着两只编织得紧密结实的稻草人,和看林人说法有出入的是,其身上并没有损伤;损伤的在另一旁,第三个木十字架已经坍倒,麻绳已被挣脱,地下留下一摊血迹,断断续续到了紧邻着的北侧的防护林。高平义无反顾地钻进了树林。

    高平跟着血迹进入女贞树林,向北走了一段距离。高平环视,树木掩映,已看不到树林外面的世界。他弯下身审视,血迹在这里消失,树林的土质也留不下脚印。他想及早救助那个中枪的人,在心中打了一遍腹稿:“我是警察!有人受伤了吗?你在哪儿!”他正欲脱口呼喊时,忽地听到左边树林某处有窸窣趟过荆棘的声音,立即硬生生把这句话吞回,把喉头绷得生疼。他蓦然想起了一部小说里的“黑暗森林法则”,“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如果刚刚那个引起窸窣声的是行凶者的话,那么此时树林里,警察、行凶者和中枪者,谁也不敢出声,不敢先暴露自己的位置,不敢让别人找到自己。

    高平靠住树干,调整着呼吸,手心出汗,将衣服包着的步枪的枪管露出一截,手指轻靠在了扳机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朝左边行去。动作轻缓,途中又分别听到了几次从不同方向传来的有人穿林的声响,高平几次调整前进方向,最后彻底失去了追寻目标。在树林里摸索了很久后,高平折过一丛荆棘藤蔓,看到了一个人蜷缩躺在地上。衣衫破损,几道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层层叠叠,被系在左大腿上包扎,布料已被大腿上伤口的血液从内到外渗透;更扎眼的是,这个人的颈部扭曲缠着一支藤条,藤条下是一道深陷的勒痕。迟了!人已经断气了。死者是高平和县警察都在追查的、避风镇徇私枉法的黑警察于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