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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对贫穷的追问

    凌云早就给医院打了招呼,病房、药品、护理各方面尽管全力投入,无需考虑费用问题。白秀丽更是夜以继日地为丈夫精心调养,郝长久的伤情迅速得以恢复。

    喂饭、喂水、擦身、剪指甲、刮胡子还有大小便,白秀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丈夫,从未有一丝厌烦倦怠。惊心动魄于这场劫数,朝夕相伴了这段时光,她对丈夫的深深眷恋一如既往甚至超越从前。凭窗临风,秀丽的心没着没落地悬着:一方面她盼着丈夫能尽快好起来,恢复从前的生龙活虎、意气风发;一方面她又宁愿他再多躺几天,没有酒场应酬、没有名来利往、没有情爱纠葛,就这样安安静静、稳稳当当地陪在她身边、呆在她眼前!少年夫妻老来伴,难道自己真的老了?秀丽不由轻声嗟叹。长久的事她没敢告诉公婆和自己爸妈,她不忍让他们跟着劳神费心,更不愿让他们的宝贝儿子小天骄担惊受怕。好想念家乡,好想念爹娘,好想念儿子……每次想起儿子,秀丽心里就云开雾散了。她坚信丈夫只是懵懂颟顸地一时迷了路,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他一定能心回意转,重回她的怀抱!

    灾难是对人最好的灵魂荡涤和心灵洗礼。劫后余生,郝长久那一颗轻飘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既然反复思量了没有未来,于情于理都应该悬崖勒马,为秀丽、凌云和自己做一个各得其所的抉择,一个异常残酷但却无法逃避的单项选择。老郝抚摸着身上快要脱痂的疤痕,却无法抵挡内心的一次次撕裂。

    凌云夜夜在微信上嘘寒问暖、倾诉相思,老郝都强抑痴心淡淡地回复着,希望凌云能谅解他的情非得已。可凌云的爱是那么地浓烈,就像一坛老酒历久醇香,这酒滴滴洒在老郝心上,是欲哭无泪的纠结与痛楚。出院回到家,老郝刚刚能下床行走,就已萌生想去振元看看的冲动。可这算是去上班呢还是重温旧梦呢?如何面对朝思暮想、日夜牵挂的云儿呢?唉!美人关、美人关,果真是连皮带肉往下粘啊!他扪心自问、唏嘘不已,徘徊在进退两难的爱恨纠葛里,直到一个爆炸性新闻不期而至。

    振元集团的乘龙快婿于志平跳楼自尽了,一同香消玉殒的还有“小米儿”。情杀、财杀抑或双双殉情?一波三折、曲折离奇的悬疑故事正沸沸扬扬、甚嚣尘上。老郝惊悉此事,第一反应就是要到凌云身边去,他知道此刻云儿是多么地渴盼他陪在身边。兹事体大又突如其来,平素隐忍恬退的秀丽明知丈夫要去哪里也并未阻拦,何况留得住人也是留不住心了。

    老郝驾车飞驰到振元,直奔他们的那个套间,凌云果然在这里。她病恹恹地蜷曲在床上,面如死灰、双目失神,看见老郝进来,她荡漾着错愕无助的双眼瞬间滑过一丝光亮,如同受了委屈的邻家小妹,微微伸开双臂等待心上人的安慰垂怜。老郝痛彻心扉地赶上去将她搂在怀里,耳鬓厮磨的亲密接触更让他深切感知着云儿源自身心的颤栗,他就这样默默地抱了她一下午,凌云才缓缓恢复一丝生气,吁叹起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批明胶生产出的胶囊怎么可能彻底收回,虽然先期查处和退货等均得以善后,但还是在偏远村镇闹出了人命。进入司法程序后,四真堂被责令关停整顿,章元成焦头烂额之际彻底和于志平翻了脸。噤若寒蝉的于志平不敢伸头,只好撺掇郑海仁去求李振元。那“肉圆脸”郑海仁确系李家远方表亲,当年他父亲对李振元在事业、家庭各方面颇多支持拥护,李振元念及这份恩情、亲情,最初对郑海仁很是照顾期许,不想他鬼迷心窍地与于志平混在一起,投机取巧、弄虚作假,李振元大失所望,提携照拂之心渐渐也就疏远倦怠了。更何况此事已触犯刑律、经官动府,李振元也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此番东窗事发,贾存亮一干人等自都难逃干系,于志平作为主谋更是首先被限制出行、听候传讯。色厉内荏的于志平已方寸大乱,没想到“小米儿”之死接踵而来。正如老郝事前所料,“小米儿”的死绝非殉情那么简单。进入公司总部以后,少不经事、爱慕虚荣的“小米儿”被于志平许诺的空心糖丸所迷惑,很快就投怀送抱、出双入对地俨然情侣。可慢慢地“小米儿”发现自己已身怀六甲,天真稚气地奢望于志平离婚对她负责。于志平一味推脱逃避——他当然不会离婚,他很清楚离开李家这棵大树,自己就等于被打回了原形,重新变得一无所有。一次反目无情地大吵大闹后,伤心欲绝的“小米儿”在两人私会的住处割腕自尽了。警方勘查现场确定是自杀,但未婚已孕的尸检结果让听候传讯的于志平难辞其咎、有口难辩,“小米儿”家人更是不依不饶地吵着要追究他的**罪行。再加上老郝车祸后小黑被刑拘,于志平千疮百孔、顾此失彼,惶惶如惊弓之鸟,最终在酒后从四真堂总部大楼纵身而下,自行了断了。

    “唉!既然对他不是那么称心如意,当初我就不该让他抱有幻想,更不该勉强接受他去将就这段婚姻,这对他其实不公平!”凌云追悔莫及地絮叨着,“他本是一个寒门子弟,循规蹈矩地考学、打工。如果不曾遇到我,而是找一个情趣、层次相近的女子,成一个朴素平凡的家,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也许就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曾经那么的怒其不争,但当一切尘埃落定,凌云还是反思起她们的婚恋。逝者为大,不管于志平曾多么阴损歹毒,老郝也恨不起来了,何况自己与云儿之间的事毕竟深深刺激了他。

    天色将晚,郝长久安抚云儿睡下后悄然离去。他刚刚伤愈出院,牵肠挂肚的秀丽几次打来电话询问催促,他得赶紧回家了。走出振元大楼,天空飘起了小雨,淅沥着老郝内心纷繁错杂的伤感。贫穷啊贫穷,你如一个百年魔咒困厄住尘世浮生——因为贫穷,我们不知要付出多于别人百倍千倍的艰辛,才能与那些衔着金钥匙出生的豪门贵胄、那些一夜暴发的富家子弟一样体面光鲜地立于人前;因为贫穷,我漂浮在这样一个据说到处都是金钱和机会的都市,任怎么打拼也跳不出我这个阶层所应该挣扎的圈子;因为贫穷,曾经豪情万丈、自信天道酬勤的我,跌跌撞撞地被岁月蹉跎成了顶风臭十里的“好酒场”,却在遇见云儿不到一年的时间,因这段啼笑姻缘而一跃成为振元集团的高级经理;因为贫穷,于志平忍辱偷生地维系着这样一段居高临下的感情和貌合神离的婚姻,最终却以如此凄怆苍凉的步履,走完了这一场令人心酸的富贵荣华。老郝思绪纷飞,驾车徐行在璀璨辉煌的万家灯火里,始终停不下对贫穷的追问。

    身在一处、心挂两头的生活状态让老郝寝食难安,他甚至狂躁地抱怨起自己的伤干嘛恢复得这么快,病床上一挺多肃静啊。数日未见,老郝忍不住再去看望凌云,可瞥见秀丽失意的眼神,双腿顿如灌了铅似的步履沉重。本来他已决心了断这段荒唐的感情,干脆不再去振元上班,可于志平的死让凌云的世界灰飞烟灭、阴霾沉沉,自己怎忍在此时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呢?走进公司,老郝在电梯口与李振元不期而遇,他局促不安地打了个招呼:“董事长,您好!”李振元意味深长地望望老郝:“嗯!好,好!”寥寥数语洋溢着从未曾有过的和风细雨、期许满满。这是老郝曾多么热切盼望和奋力争取的认可态度,可如今这微妙的转变却让他更加局促不安、进退失据。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老郝深知当下这一笔糊涂账,已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算清楚、理明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