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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可怜初心

    郝长久在振元大楼前的广场上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公司安排的公务车辆,既感觉纳闷又不敢耽搁,只好叫了辆出租车直奔振元生态山庄。

    如今餐饮业的经营模式热衷于标新立异、剑走偏锋,各类难以分清能否进去吃顿饭的餐饮场所日益繁多。代理酒水品牌的号称主题酒窖,拥有个水产进货渠道的不是“小青岛”就是“大海南”,南方人钟意东北风味的“靠山屯”,北方人稀罕城郊远离喧嚣的“忆江南”。尤其近两年,人们对堆金砌玉、富丽堂皇的庸俗浮华早已厌倦,纷纷追求一种闹中取静、具有山野园林风格的休闲餐饮氛围,一时各类小镇、山庄如雨后春笋般四处涌现。在这方面,振元集团颇得风气之先,很早就在临海建设经营起了生态园林主题酒店——振元生态山庄。山庄依山傍海、错落别致、位置优越、格局精巧。其间碧岭清泉、茂林修竹,一派山野田园风情。各类场馆功能齐全、设施完善,既可餐饮聚会亦能娱乐休闲。无论装饰装潢、罗列陈设还是用度器具,处处都巧夺天工、精致考究,彰显出振元集团的底蕴深沉、高端大气。

    到达山庄,郝长久径自步入古色古香的大厅,一路欣赏起两侧回廊的泼墨山水画。他正因今晚的蹊跷安排心中打鼓,何琳突然迎了上来,一身湖蓝色提花套装合身得体、端庄优雅,她满面春风地与老郝握手寒暄,仿佛已淡忘那天在老郝办公室里的尴尬唐突,“郝总,您好!董事长在等您,请跟我来。”董事长?不是有接待任务吗,怎么又是董事长等我?老郝一头雾水,惟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先往前走着。

    七弯八拐了好一段,何琳带老郝来到一个房间前,只见琥珀色玉石门牌上写着“玉瑶厅”。何琳轻轻叩门,里面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答道:“进来!”她缓缓推开门,果然是李振元。房间里只他一人,他端坐在一个精巧雅致的红木茶几前,如一位熟稔的父辈长者和蔼地招呼着老郝:“长久啊,来来进来坐!我知道你豪爽善饮,不过今天难得清闲,咱俩就喝喝茶,聊聊天吧!”边说着边提起茶壶斟入老郝面前的闻香杯。这出乎意料的温和热忱让老郝心神不定、无暇茶道,他默默忖量起两人唯一的共同话题——云儿。

    “知道云儿为什么从未带你来过这儿吗?”李振元突然发问打破了沉闷的僵局,老郝摇头示意恭候下文。李振元面色落寞地眯起眼,喃喃絮叨起一段陈年往事:“这里有我们父女永远打不开的一个心结。这个房间的名字源自云儿母亲的名字——玉瑶,当年我和你玉瑶阿姨白手起家打造出这番天地,谁知她竟身染恶疾,我当然撇开一切全身心回归家庭。偏偏那时我在南方老家的一位阿妹来临海投资,也不瞒你,这位阿妹多年钟情于我。当时我摊子铺得太大、资金周转紧张,而她对我的生态山庄非常感兴趣!”李振元呷了一口茶,看了老郝一眼继续道,“其实,我明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投资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与我重续前缘。眼见玉瑶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样子,阿妹就更加迫不及待、志在必得。我只好先敷衍着热情似火的阿妹,希望能做成生态山庄项目,与她交往得不免有些频繁。可我的心思要如何对蕙质兰心的玉瑶说清楚呢?她胡思乱想、心灰意懒之下病势日沉,山庄如期剪彩,她却撒手人寰了!这让我懊悔不迭、百死莫赎,云儿既刚烈倔强又聪慧孝顺,不忍开口埋怨于我,只是这山庄成了她的伤心地,从未曾踏入半步!”

    “所以,孩子,金能等,银能等,只有真爱不能等啊!”李振元余波未平却强自沉稳地望着老郝:“我还从没见云儿对谁如此上心过,你可不能辜负她。再则我举目无亲、只此一女,这偌大的家业早晚还不都是她的。”如此直白的利诱让老郝心生一阵羞耻,面露一丝愠怒。李振元何等的目达耳通、智慧超群,他话锋一转:“当然,我不会逼你,你若顾念家室妻儿,就尽快去职离开云儿吧,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至于你办公室安装摄像头那件事,也请你谅解!”李振元难得的诚心正意,“那不是一个老板的阴谋诡计,而是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如果云儿想和你在一起,我就必须先替她把把关:人品、心术、学识、能力各个方面。我观察了你这段时间,确非他们所说粗鄙轻佻的酒色之徒,我这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云儿已错过一次,我不能眼看她一错再错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使商海浮沉、历经风浪的李振元也同样有着如此老牛舐犊的慈父情怀,幸好他还不知云儿怀孕流产的事情,要不然也就不会这样斯斯文文地与我品茶聊天了。老郝看着威风未泯、英气逼人的李振元,突然竟有些心虚气短起来。

    摊牌是今晚茶局的主要议题,李振元通情达理、涵养深厚,当然不会紧逼着老郝表态,老郝自感话不投机、多说无益,早早就告辞离开了。坐在返程的出租车上,音响里突然播放起赵传的那首《问一问青天》:问一问青天爱恨千百年,是不是随缘一笑。无情无义到底好不好,有缘无分到底要不要……直唱得老郝阵阵心悸。回首前尘,他突然追溯起自己的初心:从那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那个一文不名的打工仔、那个历经沧桑的异乡客直到眼前这个臭名昭著的“好酒场”、这个喜新厌旧的薄情郎、这个贪慕虚荣的可怜虫,初心为何物?是功名利禄、是事业家庭还是人性尊严。初心何在?一路走来的艰难苦恨、宠辱浮沉早已让他泯灭了魂灵、忘却了初心。可现在,李振元那句话还真适逢其会地点醒了他:金能等,银能等,只有真爱不能等。可这一腔深情应当付与谁呢?是的,自己的确爱上了凌云和她所能给自己的生活,可李振元的态度已很明确,凌云可以毫无所求,可他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此不明不白的委屈。风月良辰、富贵荣耀确实诱人,可这一切注定要以牺牲家庭、抛妻弃子为代价,想想秀丽、想想天骄,老郝再一次忍痛抉择:云儿身体恢复以后,就理清情债辞职,或者干脆离开临海远走他乡谋生吧。他痛诟自己竟会萌生如此冷酷决绝的想法,望望车窗外波光潋滟的那片海,老郝才发现自己对这一切已是如此难以割舍!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郝长久感情的天平重又倾向了秀丽,虽然对于凌云的情意是那么的内疚神明,对优越的工作环境和广阔的发展空间是那么的跃跃欲试,但追问初心的老郝还是无奈做出如此选择。回到家,秀丽早已睡下,厨房里依然有她冲好的蜂蜜水,老郝兑点热水喝了一杯,就回床上睡了。老郝躺下轻轻一揽,秀丽就来至他的怀中,怀抱软香温玉的爱妻,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就像一个庆幸重返家园的孩子,却又惋惜在归途丢了心爱的东西,连呼吸都是难以抗拒的惘然若失。秀丽似乎感觉到丈夫的怀抱异常坚实,安稳舒坦地一觉睡到自然醒来。

    老郝满怀忧思、身心俱疲,无心起床上班。秀丽爱抚着丈夫怠倦的面庞,心疼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就去厨房煲粥了。这一个香吻让老郝热泪满眶,家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他正回味感慨着,厨房却突然传来妻子呼天抢地的痛哭声,老郝赶紧起床去看,原来是秀丽的弟弟打来电话,她们的父亲去世了。老郝将哭成泪人的妻子搂在怀里抚慰着,劝她节哀保重,先商议回乡奔丧的事情。想着能离开临海一段时日,老郝悲悯爱妻之余,竟然心生一丝逃出生天的轻松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