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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斗技场

    “你在害怕吗?”

    艾瑞汀转动着螺纹手杖,冷硬的利刃在火场里掀起阵阵热浪。鲨狗与他遥相呼应,双矛呈叉形相交在身前。

    “双矛本就是舍弃防守,转而追求极致进攻的武器搭配。可你现在却要舍本逐末吗?”

    鲨狗的灰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但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长矛是鲨狗部落的传统武器,它们躲在巨兽骸骨制成的盾牌后面用淬了火的矛尖穿刺对手,是攻防一体的战斗方式。

    但这只是一般的做法,真正受到族人景仰的勇猛战士不屑于使用盾牌这样的懦弱之举,转而使用两把长矛。它们从不格挡,从不退缩,冲进敌阵里的时候两把长矛挥舞的就像暴风雪一样汹涌。

    永不退缩,永不怯懦,这本是鲨狗所应当遵守的信条。

    在过去的数十年间,法尼.康.马尔塔克一直全心全意地践行着这样的信条,从未动摇。直到今天。

    它亲眼目睹了装扮成月神眷属的猎魔人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欺诈幻术,一边居高临下地嘲弄一边用梦境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随着现实和梦境的区别逐渐模糊,它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从前它以自己月神眷族的身份而骄傲,为自己对于幻象的抵抗能力感到由衷的自豪,并坚信只要继续奉献,伟大的月神雷尔终有一天会给予它们相应的赐福。

    但这一天真的会来临吗?

    如果一个举止散漫,对月神毫无敬畏之心的猎魔人,不,伪装成猎魔人的恶魔,都能天生获得虔信徒究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权柄,那么它们的信仰,真的会得到回报吗?

    鲨狗嗜杀的传统一样来自月神雷尔,它们每一次战斗并不仅仅是在展现自己的力量,也是当做一场献斗仪式来取悦月神。换而言之,对月神的信仰赋予了它们战斗、杀戮合理性。而现在当它的信仰受到冲击的时候,挥舞长矛的动机也随之减弱了。

    “你其实早该能杀掉我了吧?”

    它嘶哑着说,目光透过燃烧的净焰落在艾瑞汀脸上,却不敢触碰他的眼睛,浓烟刺痛了它的双目。

    艾瑞汀点了点头:“杀掉一个失去战意的战士,并不难。”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鲨狗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几分质问的语气。

    它无法忍受自己的动摇,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并在无形之中生根发芽。因此它现在最强烈地期望便是趁自己勇气尚存的时候向面前的恶魔发起挑战,然后轰轰烈烈地死去——如果它真的能做到的话。

    “来吧,恶魔,让我们把对方撕成碎片吧。”

    鲨狗喃喃说道。

    伴随着一阵沉重而悠长的呻吟,头顶上落下一根根半融化的钢筋,落地的瞬间,鲨狗动了。

    它挥舞着长矛冲了上来,矛尖在身旁划出幽蓝色的圆弧。它虽然已经丧失战意,但战斗的技巧显然已经臻于极致。它的双矛虽然又长又沉,但在它的手中却灵活地像条鞭子,每一击都诡秘得看不见实质。因为挥动的速度实在太快,空中能看到的只有闪烁的蓝光,其间还夹杂着猎猎风声,可以预见只要挨上一击必然会被从头到尾砍成两段。

    鲨狗的攻击势大力沉,不可阻挡。而艾瑞汀则正好相反,他的步伐像是舞蹈一样不可捉摸,每次躲闪都能都能精准而极限地算准距离,让自己免于受伤,只是稍稍划破了衣服。

    这样的步伐本应该是严格接受贵族剑术训练的结果,然而鲨狗肯定眼前的男人出身贫寒。他的步伐看似优雅,实则透露出放浪不羁的气质,里面同时揉杂了东方圣所的刺客剑术以及远东【寂静长城】之内的剑法,就像是缠着头巾行走在沙漠里的的异邦旅人,神秘而突兀,却又带着危险的美丽。

    艾瑞汀绕着鲨狗游走,始终刚好位于长矛的范围之外。他的杖剑和鲨狗的双矛相比要短小轻盈得多,贸然与之相交绝对占不到便宜,就算不得已要进行碰撞也都只是顺着方向卸掉鲨狗的力道,并不和它硬碰硬。

    他就像一条捕猎的毒蛇,而杖剑就是他露出的獠牙。

    鲨狗的旋身太快,身边的刃圈密不透风,几乎织成一面铁网。在这样的剑舞之下艾瑞汀很难找到突入的缝隙,只能任由着鲨狗不断挤压着他躲闪的空间。他步步后退,鲨狗则亦步亦趋,身后净焰的炽热越来越近,艾瑞汀甚至能听到火焰加热空气掀起的微小气流声,燃烧的噼啪声已在耳畔。

    鲨狗乘胜追击,锋利的长矛仿佛同时从三面向他袭来。但这时候艾瑞汀突然挺剑直刺,就像是把碗口粗的铁棍一下子卡进螺旋桨里一样,致命的刃华被硬生生地止住,鲨狗左手握持着的长矛被强行拨开。

    “你太让我失望了。”

    鲨狗咆哮着说,声音在翻滚的热浪中显得失真。

    “没有【欺诈】的力量你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它反手扭动左手的长矛,旋转的矛刃卡进了杖剑的螺旋剑刃之中,使其一时间不能抽出。借着艾瑞汀无法防守的短暂机会,它挥动长矛冲着艾瑞汀的胸口暴刺而出,杀气像是堤坝一般悍然炸开,毫无保留。

    “没想到你还拥有这样浓厚的战意啊!”

    艾瑞汀高声呼喊。

    “我承认我太看轻你了!”

    就在矛尖将要刺入艾瑞汀的身体前,另一道寒芒猛然闪过,刺痛鲨狗的双眼。一股沉重的力量压在了它的长矛上,让那致命的矛尖向斜下方偏离了一段距离,这直接导致长矛从艾瑞汀的腋下穿了过去。

    什么?

    鲨狗面露惊色,清脆的破裂声这才姗姗来迟,那撞偏他长矛的东西竟然是另一根长矛的矛头!鲨狗的长矛比艾瑞汀的杖尖更粗壮也更重,但艾瑞汀的剑质要比它好上太多,当它的长矛在净焰炙烤下红热变形时,艾瑞汀杖剑依旧保持着稳定的最佳状态。

    因此当两者的兵刃互相咬合,艾瑞汀只要一直加大力度就能把长矛直接折断!

    在这一刻艾瑞汀精准地抓住了唯一的进攻机会,他反手握杖瞬间调转了杖尖的方向,随后对着鲨狗大开的中门狠刺了下去。这时候鲨狗已经来不及防守了,它歇斯底里地旋转手腕试图用失去矛头的长矛拨开艾瑞汀的杖剑。

    可那只是一根坚硬的铁棍,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格挡的地方,而另一把长矛则在穿过艾瑞汀腋下的时候被紧紧夹住,抽不回来。

    咔。

    杖剑停在了鲨狗胸前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它竟然低下头用牙咬住了艾瑞汀的杖剑!艾瑞汀犯了错误,鲨狗过于拟人的行为让他下意识地把它当做了强壮的人形敌人对待,然而在变得像人之前它首先是一只猛兽,在学会使用武器之前爪与牙才是它的锋刃!

    鲨狗紧紧地咬着杖剑上盘旋的剑刃,咬到牙齿错位变形,咬到牙关被利刃割出血来,但它死死地咬着不松口,就连一点力道都没有松懈,就像是草原上衰老的狼王在面对挑战者时那堵上一切的撕咬。

    这一刻两极反转。原本用于杀伤的环状刀刃变成了艾瑞汀的阻碍,每一层刀刃都深深地嵌进鲨狗的牙缝里,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他的杖剑现在和鲨狗的长矛一样陷在敌人手中,于是他自己的胸前再无阻拦!

    鲨狗丢掉了左手的长矛,指尖锋利而尖锐的爪子在火场里流转着净白色的光彩。它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沉但又嘶声力竭的吼叫,艾瑞汀听得出来这是它的诅咒,用尽全力歇斯底里的诅咒。

    没有分毫迟疑,它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得像是钢铁,左爪带着劲风猛刺向艾瑞汀的胸口,这一刻艾瑞汀甚至能在利爪的指甲上看到自己的模糊倒影。身后就是噬人的净焰,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你忘了一件事。”

    在这绝境之中,艾瑞汀低低地说。

    “当你侧过头来咬住我的手杖时,你的余光已经不小心和我对视过了。”

    仿佛法庭上审判的重锤,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鲨狗已经非常小心了,它的视线一直对着艾瑞汀眼睛之下的部位,从来没有胆敢往上挪动一分一毫,生怕自己对上那双绝美而又有着几分魅惑的紫色眼睛。可它还是犯了错误,这个错误足够葬送它的生命。

    鲨狗那双灰眼睛里流露出片刻的愕然,但下一秒它怒目圆睁,眼里透出难以想象的浩荡凶光。它猛地甩头随后张开嘴,飞出几颗碎牙的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随后义无反顾地扑向艾瑞汀,用嘴里仅剩的几颗獠牙冲着艾瑞汀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所以你已经不再渴求战斗了是吗?”

    艾瑞汀松开手,按在鲨狗胸前,在对方镜子一般的眼瞳里看着自己的倒影。

    “即使明知道这里是梦境也要殊死一搏,你只是想要死去而已,想要体面一点地死去而已。”

    在鲨狗的獠牙碰到自己的前一瞬艾瑞汀轻轻地推了一下它。于是周围的景物又开始溶解重组,一瞬间他们又回到了几十秒钟前的站位,教堂依旧燃烧,净焰依旧咫尺之遥,只是鲨狗用牙咬着的杖剑已经向下挪动了几个公分,利刃深深地刺入它的胸膛。

    艾瑞汀没有留手,他转动手杖,利刃旋转,搅碎了它的内脏。

    “终于,结束了啊。”

    鲨狗喃喃道,漏风的嘴里不断流出鲜血。艾瑞汀抽出杖剑,它便无力地倒在地上,灰色的眼睛再次直视着艾瑞汀,这次它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与他对视了。

    “你这么轻松就能杀掉我,那么为什么不早些动手呢?”

    在生命的尽头,它轻声发出疑问。

    艾瑞汀在口袋里稍微摸索了一下,还好,侍从们的礼服口袋里都装着手帕。他拔出杖剑,默然擦拭着上面的血迹,随后缓缓说道:

    “因为我在等人。”

    “等人?”

    “等雨果神父回到这里。”

    他扔下手帕,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当初雨果神父被深暗的触手拖下去的地方,用杖尖连续敲击了三下地面,地上显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淡紫色圈弧。艾瑞汀俯下身去检查了一下,随后退到一旁,抱着手杖静静等候着。

    “你想杀他?”

    鲨狗的声音已经衰弱到听不清了,但即便如此也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惊愕。

    “不,我要的是他身上漫步深渊的钥匙。”

    艾瑞汀如实相告。

    “瓦尔基里虽然能把他强行拉进影界里面,但时间毕竟太短,不够勒迦德把他杀掉。他回归现实之后,对我应该是没有什么威胁的了,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抢夺深渊之钥。”

    他说完转过头来:“你有什么遗言吗?我虽然不是神父,但听听别人的临终告解倒也不错。”

    这句话在现在的情境里显得分外荒谬。在这个缓慢坠落的飞艇里,杀人凶手提出给受害者做临终告解,而这个凶手还在等待着下一个目标。

    “呵呵。”

    鲨狗低低地笑了,笑声伴随着五官里无数的血液狂涌,像是在嘲讽。

    “就连恶魔也愿意担当起神父的职责吗?以从你的表现来看你不会信仰任何神明的吧。你是那种会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即使借用了高位者的力量也从不会因此卑躬屈膝。这样的临终告解又有何作用呢?”

    猎魔人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不,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假装自己是个信徒,比如当我需要圣餐的时候。”

    他一摊手。

    “不过啊,最重要的是,我还没当过临终告解的神父呢,这可是一次难得的经历,说不定会对我的小说创作有点帮助。”

    鲨狗一时哑然。

    “如果你要说的话赶快点。”

    艾瑞汀接着催促道。

    “这里的教堂场景马上就会消失,到时候可就没这么应景了。”

    鲨狗仰头看了一眼破碎的彩绘玻璃和燃烧的墙壁,无声地笑了笑。

    “真不公平啊。”

    它缓缓说道,每说几个词就要停下来喘息半天,每一次喘息都让它的嘴里流出更多的血液,连带着鼻孔和眼角都已经被染成殷红。残破的心脏用力搏动着,从这具将死的躯体里挤出更多的血液。

    “为什么你这个毫无虔诚之心的恶魔却会拥有这样完美无缺的能力呢?为什么作为千百年的虔信徒的我们却永远只能偶尔得到一些边边角角的施舍呢?”

    “我们千百年来用无数同胞的鲜血取悦月神雷尔,无数的战士从幼年开始便手持长矛上阵厮杀,和敌人厮杀也和同类厮杀。我们已经贡献出了我们所能拥有的一切,但是赐福却是那样的渺小。告诉我,为什么不同的生命之间差距会如此之大呢?”

    艾瑞汀没有办法回答它的问题,但鲨狗似乎也没有指望他能回答。

    “去他妈的。”

    它突然说道。

    “去他妈的。”

    说着它便咽了气。不受祝福的战士望着燃烧破碎的教堂穹顶,在恶魔的陪伴下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今天一更,二合一)